客棧之外。
李鴻儒睜開天眼之時,只見周圍的毛驢都是一張張白紙剪成。
待他天眼閉合,眼前又是實實在在的小毛驢。
除了有點呆,毛驢有血有肉,難以看出問題。
他回頭望一眼,只見張烈和秦懷仁在那客套,賣驢的張果子已經不見了蹤影。
“張大人,這張果子是何方人士?”李鴻儒問道。
“他是我們潁城通玄觀的一個老道,尋常喜歡資助窮人,只是沒想到今天干起了這倒驢的買賣。”
李鴻儒問上一句,見得張烈極為自然的表情,心下大致清楚,這張烈大概也被蒙蔽了。
給張烈十個膽子,這縣令也不敢貪圖秦家的錢財。
“也不知這紙驢能騎多久,若是能到并州城,倒也勉強能忍受!”
李鴻儒心中嘀咕一句,倒沒將事情瞞著眾人。
“什么,這是紙做的小毛驢?”秦懷仁奇道。
他拍了拍毛驢的腦袋,只見這頭毛驢‘歐——啊——歐——啊’的就望了過來。
小毛驢目光有點呆呆的,秦懷仁一時有點下不了手。
若是要看看這毛驢的真假,他一巴掌拍下去,將小毛驢斃命,就能看出真實。
“要不我來破一下法試試?”李鴻儒道。
“也行!”
秦懷仁同意了下來。
若眼前并非術法,破法并不會產生任何作用,也免得他一巴掌拍下來,拍出一條驢尸來。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手指一點青光顯出,隨即諸多光芒如漣漪波及了出去。
‘歐——啊!’
毛驢們齊齊大叫。
除了身上的血肉,它們腦袋上此時已經顯出了紙片耳朵,一條小尾巴更是化成紙條,在風中飄來飄去。
“沒想到他術法能力如此之高!”
李鴻儒看了眾人一眼。
他再度施展《破術秘錄》,連連兩次之后,這些毛驢才齊齊化成紙片。
八張毛驢紙片飄落下來。
秦懷仁伸手抓過。
這些紙片采用裁刀剪出,形象惟妙惟肖,但此時放在手心,還沒一巴掌大。
“我們近一百二十兩紋銀,就買了八張小紙片?”
秦懷仁看向一邊目瞪口呆的縣令張烈。
“張縣令,你這地盤上可是出了位了不得的人。”
秦懷仁的語氣中夾雜著一些小怒氣,也帶著一絲贊嘆。
國難當頭,若是有精通術法者,那都是軍區所需,可能有著作用。
甭管年紀多老,只要能做用就行。
他一時不免也有些惜才之心。
“我找張果子去,這老東西居然騙到我們頭上來了!”
張烈一臉的氣鼓鼓。
小城縣令難當,他都落到親力親為的份上了,還是遭人迷了眼。
治下行徑如此,他這縣令難辭其咎。
也幸得秦懷仁等人并非欽差和實權人物,否則說不得他要挨上一記參奏。
“咱們去看看他是哪位大人物,居然哄騙到我們頭上來了”裴聶怒道。
他年輕氣盛,又沒秦懷仁的胸襟,瞅了那紙片好一會兒,已經叫罵好了好幾句,大抵是擔心自己騎毛驢跑時摔跟頭。
“要是咱們騎著騎著就散了,那還不摔成狗吃屎。”
“萬一那時咱們跑到半路上散架,距離并州遙遠,又回不了潁城,天上還落雪,怎么捱過去。”
“這殺千刀的老倌,他這是想要我們的命!”
裴聶囔囔數句,不乏憤怒,但他所說的情況也是有可能。
術法的效果沒可能維持永久不散退,就算是點石成金術,化成黃金的石頭最終也會恢復原來的狀態。
紙驢就是紙驢,不可能變成真驢。
一旦術法效果衰竭,必然會化成原形。
雪天的環境中,想要掩蓋一張白色的小紙片太容易了。
有些人旅行到半途,一夜露宿,大概率會懷疑自己毛驢跑路了,很難懷疑到賣毛驢者的身上,最終吃了這個悶虧。
只是此時被破解,那就另外有一番說道。
張烈在前方領路,眾人則在后面跟隨。
“他就住在通玄觀,每天給人相命為生,我沒想到這老東西還有鬼心思。”
“相命的手段,我覺得是一般般吧,畢竟咱們這邊大多都是窮人,能相個什么好命出來。”
“再說了,他要真能相命,怎么還會穿幫沖撞到各位。”
“不過他這術法的手段確實精妙,我摸了好幾次毛驢,居然沒覺察出任何問題。”
“幸得李大人有手段!”
一路尬聊,張烈也給眾人介紹著賣驢的張果子。
“咱們以后還是找點正經本分的商人買驢,道觀那批人很喜歡搞事,防不勝防。”
裴聶覺得練武者太吃虧了,稍有不慎就可能被迷幻迷惑。
武者強大自身,并不擅長操控,只能防范和避免遭遇術法,只有越來越多的經驗,才可能免得一次次的吃虧。
這數天連連吃虧,他已經全無了年輕人的傲氣,開始變的謙虛謹慎。
“道觀的人還是做點實事的,不然他們也過不下去。”
漸漸邁向通玄觀,靠近了潁城的城郊,路上的人也漸漸多了起來。
此時臨近天黑,按理是沒這么多路人。
但眾多人都維持著沉默不語,在路上慢慢的行走。
“張縣令,潁城已經貧窮到如此地步了嗎?”
秦懷仁一臉沉重的跟隨在后,他放眼看去,只見著一排排都是貧困者,從頭到尾有近百人。
這些人臉帶土色,身體瘦弱,緊緊閉著嘴巴,極為沉默,生怕多說一句話都會用掉體內的力氣。
若要計算那已經排完隊走人的,那數量便更多了。
這些人手中拿著瓷碗陶罐,似乎在等待前方的施舍。
“潁城地少人多,是有些窮,而且咱們今年的稅有些緊湊。”
張烈回了一句,似乎對這種情況已經常見。
“尤其今年遭遇了旱災,一些小戶入不敷出,只得來通玄觀討些吃食了。”
他引著眾人向前,只見隊伍的最前方,一個穿著破爛道袍的小道士在不斷分發著稀粥。
“謝謝!”
“謝謝道長!”
“謝謝張道長!”
直到領了粥,這些人才從嘴里吐出詞來。
還有些溫熱的稀粥在數秒后便入了肚,這些人才彷佛多了一些生氣,晃晃悠悠的拿著碗和罐走遠。
也有一些人小心翼翼的捧著稀粥行走,這大概是想著拿回家去。
想想長安的揮金如土,眾人不由一陣陣的沉默。
久居長安,見多了同階級的人,他們很少見到這種場景。
雖然知曉底層的生活不一樣,但這不一樣的水準上下差的太遠了。
都說如今的大唐走向了盛世。
可盛世之下,還有如此多饑民。
秦懷仁等人難以想象在那亂世的年代,普通百姓過的到底是什么樣的生活。
并州稅重,原因是有汗國在重重壓迫,不得不組建龐大的軍團,也不得不抽調坐騎。
若不能防守住汗國的侵襲,饑民就會化成流民,怕是一口粥都難要到。
“只有掃除外患,百姓才不會受這種苦!”
秦懷仁想到并州的烽火,只覺心中揚名的心思淡了幾分。
倘若要戰,那也并非為了自己而戰。
他似乎有點懂了《九經》上的家國概念。
“張果子呢?”
張烈問向道觀門口的小道士。
這是一間小型的道觀,除了普通道觀的模樣,內堂又供奉著三清的神像,別無多少其他房舍。
道觀周圍還有幾塊菜園子。
一個破爛的馬棚下,一頭毛驢在那悠閑吃干草。
四周的景觀也有限,眾人看了數眼便收回了目光,轉到了張烈問話的小道士身上。
小道士一臉黑灰色,臉上又帶著幾分機靈,見得張烈,頓時就張開了滿嘴的白牙。
“官爺,我們觀主不是和您談買賣去了,您怎么來問我要觀主?”
“這么說,他到現在還沒回來?”
張烈手一頓,隨即看向了眾人。
“要不我們進道觀坐坐,等一等這個張果子。”
他只覺今天惹了一個大麻煩。
若張果子攜款而逃,尋又尋不到,張烈覺得自己可能要變賣家產才能平息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