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春節前,科健公司突然不向老周他們發放每個月的利息了,或者叫提成款也成,反正是拿不到錢了。這時候老周他們才開始慌神,剛開始是個別人去公司詢問,很快就發展到每天幾十人,已經引起了當地警方的關注。
科健公司一開始是推說節前資金抽調出現異常,勸大家不要慌,等資金一到賬立馬發放。老周他們就信以為真了,繼續回家等著,畢竟之前領過一年、半年的大有人在,公司還經常發放利好消息,比如說在什么地方又蓋了工廠,規模很大的項目正在開工,某某領導出面親切接見之類的。
不光說,都是有圖有真相。每個月在公司總部召開的代表見面會上都會發放這類小冊子,還有親自去看過的投資者現身說法,很難覺察出來有任何不對勁兒。
可是這一拖就過了臘月,老周他們既拿不到錢,也見不到公司負責人,甚至電話都打不通,在無比惶恐的情緒下好不容易挨到初八上班,就趕緊跑了過去。
結果嘛,公司還在,可辦公區里荒蕪一片,除了桌椅板凳之外的辦公用品全不見了,只有幾個自稱是科健公司員工的人待在會議室里,守著臺飲水機百無聊賴。
問他們什么都是一個說辭:公司資金出現問題,但不要慌,負責人正在積極尋求解決辦法,已經接觸了某某某銀行,貸款指日可待,請大家在多點耐心…
老周多長了個心眼,悄悄找到了這座大廈的物業公司,假裝替公司物色辦公用房與一名保安聊了起來,從他口中打聽了部分真相。
合算科健公司的房租只交到了四月份,而這個公司里的人員早在春節前就開始撤離,現在留在公司里的人根本就不是什么科健公司的,他們是初五才到的,個個拿著科健公司的員工卡,可保安一個都不認識。
這時老周才知道自己受騙了,馬上跑去當地派出所報案。派出所民警聽了陳述再看看合同,就無奈的告訴老周,這事兒不歸派出所管,最好去科健公司所在地的分局經偵大隊試試。
老周是初八一早到的朝陽公安分局經偵大隊,可是他看到的情景和想象中的完全不是一個模樣。報案處門口云集了上百人,中老年居多。隨便問了幾個,得,和他的情況很像,無非就是騙子公司名稱不同、項目不同、答應支付的利息數額不同。
更讓老周心寒的是,想報案就要準備一大堆材料,而這些材料不光得復印歸類,還得寫很長的陳述詞。一天肯定弄不完。就算弄完了,到報案處里面一看,三名警察每天要接待幾百名報案人員,光是一份份的報案材料就堆成了小山。
到此為止,老周就知道這筆錢算是沒希望要回來了,心灰意冷的回到女兒家,剛把房子的事兒開了個頭,女兒和女婿就急了,結果自然是得不到寬慰。
又急又氣又羞又愧的老周返回后海邊的家,拿了一瓶酒,在半夜到他和洪濤經常釣魚的大柳樹下面喝光了酒之后,用自行車大梁改裝的冰镩鑿開冰面,自己把自己蓋了鍋蓋。
從開始為什么要去投資,到最后為什么要自殺,老周都給寫下來了,連帶著那份逼死人的合同和一切收據、傳單,以及給洪濤的信,裝了厚厚一個檔案袋,就放在空酒瓶子旁邊。
“這種案子我都聽膩了,可還是有那么多人上當,嘖,唉…咕咚…”孟津講完了,小舅舅搖著頭長嘆了一聲,仰脖就是一大口。
他不是為了老周嘆氣,而是為自己不值。想當年他也是走遍大江南北,能和市政府坐在一起談批文、聊紅油、侃鋼材水泥的主兒,可是擔驚受怕干了這么多年,殫心竭慮的組了那么多局,愣是沒現在一個破公司、幾個蝦兵蟹將掙得多,心里不是滋味兒。
是騙術升級了嗎?真不是,這些招數在當年根本就不能叫做設局,應該算明搶,完全不顧后果,也不挑嘴,能蒙一個算一個。
那到底是哪兒出了問題呢?小舅舅一時半會兒也想不通,或者是想通了也沒轍,所以才會黯然神傷、唉心嘆氣、酒入愁腸愁更愁。
“我有個地方不太明白,科健公司留下的這些人里,就全是忠心耿耿、至死不渝的死士?把他們抓了一問,怎么也能掏出點干貨來吧?”
洪濤是沒工夫聽小舅舅顧影自憐,更沒有多愁善感,他此刻的腦筋全在分析案情上。科健公司耍的這套東西根本不用小舅舅剖析,本身就是明擺著的,但唯獨最后這個環節不太理解。
按照小舅舅他們的套路,不管這個局露沒露,都是要全身而退的,恨不得把這幾天住店時尿的尿都帶走,怎么可能還要安排人收拾殘局。這尼瑪又不是打仗,還得我掩護,你先撤。
“嗨,你傻了不是,那些人根本就不是科健公司的,指不定是從什么地方雇來的傻X呢,沒別的就是楞,專門替人背鍋。只要錢給夠了,我分分鐘能給你找一個連來,別的地方不敢說啊,就我認識的,安徽、江西幾個地方,整村子整村子就靠這些道道掙錢。你抓多少也沒用,他們是真不知道!”
別看小舅舅很多年不干這些活兒了,但他已經到了一門通門門通的境界,舉一反三能力極強,馬上就給出了答案。
“…”可惜洪濤真不敢完全相信這位舅舅,他嘴里不光跑火車,還有航天飛機,只好把求教的目光轉向了孟津。
“差不多吧,但這些人比老胡說的便宜。這幾年有些財務公司專門替人收拾爛攤子,明碼標價。接到活兒什么都不問,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盡心盡力站好最后一班崗,能拖多久拖多久,拖不下去也沒轍。”孟津沖小舅舅伸出一根大拇指,表達了專業人士的肯定,再借著小舅舅的解釋又補充了點內容。
“嗨呀,都成產業鏈啦!孟政委…孟大隊長,這里難道就一點你們的責任都沒有嗎?別說給我一個經偵大隊了,一個人不給,只要有權偵破,我一年抓的案犯比你們整個總隊還多…廢物!”
看著兩塊臭肉惺惺相惜、恬不知恥的德性,洪濤就一肚子氣,本來不想挑事兒的嘴忍不住又開始噴毒了,矛頭直指孟津本人。
“嘖,小濤,說案情就說案情,咱不帶罵人的啊!”小舅舅率先拉下臉表示了不滿。
“罵吧,能頂用你就罵,看看能把我這樣的廢物罵成破案高手不!”孟津倒是挺大度,干脆跟著洪濤一起罵。
“身不由己啊,小濤,你也不是剛畢業的學生,好歹也得懂點人事兒。老孟說查誰就查誰?就離滾蛋不遠了,一個月都待不住。”
果然是兩塊臭肉,來的路上小舅舅還誓言坦坦要幫洪濤討回公道呢,到現在為止光幫著孟津說話,還越說越立場鮮明,就好像他也當過局長,深有體會的樣子。
“那就別怕落埋怨挨罵,總得選一邊,不能好處都占了又不干活。怪不得都愿意當官呢,合算出了事兒責任都是百姓愚昧,有了好,全是領導有方。”
即便是面對兩大塊臭肉,洪濤依舊毫無懼色,火力全開,準備給孟津開個批斗會,捎帶手也惡心惡心小舅舅。
雖然說老周和自己沒啥親戚關系,甚至從來沒幫過自己什么大忙,但好歹是條人命,再不值錢,也值得自己為他口頭上找點公道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