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離目送蘇忘塵離去,心情很鎮定。
無悲無喜。
這就是他現在的狀態。
他沒有蘇忘塵說的那么在乎。
因為他其實早已經知道——眾生皆苦。
可是,有些事情,即便是他不去做,那些事情也總是會發生的。
這一點,蘇忘塵并沒有說錯。
非但沒有說錯,還說得很對。
因為這樣的事情,每天每時每刻,其實都在發生。
蘇離轉過身,默默的走向了郊外的荒地。
在荒地里,他看到了那一處處荒蕪的墓地。
有些墓地偏向于古老,所以已經被挖得千瘡百孔。
也有些,破碎的棺材木都已經露了出來,顯出了風雨的斑駁痕跡,以及一些腐爛的碎木木屑。
還有一些,上面到處都是被白蟻啃噬過的,看起來不堪入目之極。
蘇離的眼神很好。
他一路走過去,很快,他走到了一處非常偏僻的角落。
這是一個小土坳。
在這里,他看到了一座新墳。
或者說,也不算新,僅僅只是,和這里的一些古老墓葬之地比起來,這一座小墓,反而顯得時間不長。
時間,或許是三年,也或許是兩年。
總之,按照土地的氣息與痕跡,蘇離判斷,其差不多也就兩三年的樣子。
蘇離看了看,隱約從其中看出了另外的一些因果。
不僅如此,在這樣一座新墳之地,蘇離也感應到了一些特殊的氣息。
這種氣息,他很熟悉,像是曾經在玄幻世界里遇到的蘇荷,也像是曾經在玄幻世界里遇到的諸葛淺韻以及諸葛染月等人的特有的氣息。
那說不出是一種什么氣息,卻讓人很的難忘。
蘇離盯著這新墳看了一會兒,隨即收回了目光。
接著,蘇離在墳前坐了下來。
這時候,他哪里也沒有去,也哪里都不會去。
他的思想,擴散了出去,同時再次的鎖定到了功德使者蘇忘塵的身上。
本是同根,分裂出去的精神體,蘇離也可以隨時自己調動。
而這時候,蘇離也感應到了蘇忘塵獲取到了另外的一份信息。
這時候,蘇離發現,蘇忘塵竟然實質化了。
化作了一個和他差不多,但是又有許多不同的人。
依然戴著面具。
但是這面具,也只有蘇離能看到。
在其余人的眼中,蘇忘塵的模樣,只是一個平平無奇的、非常普通的正常男子,其貌不揚,絲毫不會引人注目。
蘇離跟過去的時候,蘇忘塵也有所察覺,不過他也絲毫不以為意。
或者說,并不是蘇離跟過去,而是蘇忘塵的精神分裂了,將‘蘇離’分裂了出來,并可以讓蘇離看到即將發生的一幕。
時間流逝,很快,蘇忘塵接聽了一個電話。
一個很普通的電話。
電話接通之后,電話之中傳來了一道非常沙啞,也非常痛苦的聲音。
那聲音,蘇離隱約聽著有些耳熟,但是卻無法分辨出,這聲音到底屬于誰。
不過,無論屬于誰,蘇離如今也已經不會再去在意了。
“您好,先生您好,我是剛才祈禱之后,你聆聽到了心聲并給予了我指點的那個人,我叫劉應龍。”
電話里,那個聲音在顫抖著,似乎隱藏著某種恐懼以及深深的不安。
當然,其中更多的,還是那種難以形容的痛苦。
這些情緒,都非常的直接。
直接得,蘇離甚至不需要通過自身的能力,都可以聽出來。
“嗯,我知道你是劉應龍,說吧。”
蘇忘塵的聲音很平靜,沒有半點兒情緒波動。
這樣的蘇忘塵,倒是有了一絲在玄幻世界的那個蘇忘塵的影子。
蘇忘塵的話音剛落,頓時,電話那邊,便傳來了一陣非常幾次的、低沉的喘息之聲,接著,那邊又沉默了好一會兒,似乎在做著什么無比艱難的抉擇一般。
蘇離甚至清晰的感應到,劉應龍確實是在選擇。
因為,劉應龍同樣并不是白癡,更不是傻子。
所以他知道,一旦他做出了選擇,很可能,已經一步踏入了深淵。
就這樣,沉默的時間依然流逝著。
蘇忘塵也很耐心的等待著,沒有說話。
足足兩分鐘過去了,那邊才再次傳來了一聲嘆息一聲。
然后,接著有聲音傳遞了過來。
這一次,這聲音依然沙啞,但是其中的痛苦以及掙扎的情緒,反而消失了。
“先生您好,我,我已經決定了。”
那人語氣無比的強烈,說話也已經斬釘截鐵。
蘇忘塵輕聲道:“好,那么你現在誠心祈禱就好,具體,我們可以見面談。”
“見面談,可以的,先生您現在在哪里,我過去找您。”
那人遲疑了一下,隨即說道。
“不必,你在心中思考,并按照我之前向你提及的冥想之法冥想自己需要之物,我便可以過來找你了。”
蘇忘塵回應道。
隨后,那聲音又有些不安的道:“我需要很多的錢。”
“我知道。”
蘇忘塵平靜的回應。
隨后,他忽然抬頭看了看天空。
天空,一片黑云化作幽冥天橋忽然出現在了他的眼前,并直接將他席卷。
下一刻,黑云化作破碎的黑暗粒子消失。
接著,這一切仿佛穿透了天地間的某種距離,忽然又在另外一處地方凝聚了出來。
隨后,同樣是一片黑云席卷,化作黑暗的幽冥天橋,承載著一名中年男子的身體,忽然之間湮滅不見。
蘇離全程關注,所以他很清楚,這是一種由實轉虛的過程。
同樣,這也是進入類似于‘詭域’的一個過程。
蘇離思考著的時候,四方的天地,已經發生了變化。
陰暗的環境里,四方的古堡顯得很是詭異和安靜。
古堡四周,飛舞著各種奇奇怪怪的巨大蝙蝠。
這些蝙蝠,有血色的,有黑色的,也有暗金色的和金色的。
但是這些蝙蝠,卻僅僅只是圍繞著古堡飛翔,卻沒有對靠近古堡的人進行進攻。
黑云降臨,這時候,蘇忘塵和那名為‘劉應龍’的男子同時出現在了此地。
接著,劉應龍也無比震驚、驚駭,恐懼的看向了四周。
只看了一眼,他的臉色頓時就變得格外的蒼白。
他的雙腿也開始發抖。
但是他卻沒有多說什么,還努力的保持著鎮定。
“說吧。”
蘇忘塵這時候才再次開口道。
聽到蘇忘塵的話,那劉應龍微微松了口氣,同時那種強烈的不安與恐懼之意,也消退了不少。
“我需要大量的錢,你需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不過——像是那種犯法的事情,我是肯定不會去做的。”
劉應龍遲疑了片刻之后,還是將自己最大的顧慮說了出來。
這個地方雖然神秘。
之前的經歷雖然奇怪。
但是他卻反而沒有向著這方面去想——就好像,這種特殊的超能力,完全被他潛意識里忽略掉了一樣。
蘇離看了看,隨即簡單的推衍了一番,便知道,這就是忘塵寰的獨特自我守護機制,也是一種特殊的規則。
會讓人潛意識的將這樣的事情當成是常識。
“放心,不犯法,也不是什么惡行,更不會反人類。”
蘇忘塵語氣依然很平靜。
“那,那若是這樣的話,那我覺得,我可以,可以嘗試著和你交易。”
劉應龍語氣依然有些發顫。
蘇離這時候才仔細的大量了劉應龍一眼。
劉應龍的肩膀也已經駝了,頭上大片的白發。
他臉上的皺紋也很深,同時,他的雙眼之中,也布滿了密集的血絲。
他的雙眼凹陷,眼眶四周的黑眼圈非常嚴重。
同時,他還有著中年男人大多會有的啤酒肚,只是此時的啤酒肚像是泄氣了一樣,干癟干癟的,向下掉落了一截,像是減肥之后掛著的一層肉皮肚皮,看起來有些膈應人。
他的雙眼之中,此時依然還充斥著掙扎之色。
甚至,他的臉色也依然蒼白,那種恐懼之意,也依然很深。
很明顯,這樣的地方,固然在接受方面,有規則干擾以至于他覺得是‘常識’。
但在接觸上,內心終究還是很煎熬的。
蘇忘塵抬手一揮,四方的空間頓時發生了變化。
此時,這一片環境,更像是一個休閑無比的茶餐廳。
而兩人,則正坐在茶餐廳的院落里的樹下,正面對面的交流著。
這樣的環境一變化,劉應龍在怔然片刻之后,立刻就松懈了不少。
“好了,你可以放心的說了。”
蘇忘塵語氣一如既往的清冷。
“我——我——”
男子開口,卻結巴了一下。
蘇離沒有去推衍,同樣也靜靜的看著。
很明顯,這又是一位顧客。
而這樣的顧客,又能拿出什么來交易?
毫無疑問,依然,還是生命。
這是很殘酷的事實,但是這也是很現實的現實。
“我父親最近的身體已經不行了,也不敢去醫院看病——因為一旦去檢查了,很可能會是大病,家里——家里實在是支撐不住了。”
男子在遲疑了好一會兒之后,眼中的淚水差點兒滾落出來。
但他還是緩緩的講述了出來。
剛剛,我開出租車犯困,如果不是你提醒,我多半也已經出事了。
而你下車之后,我——我接到了我妻子打來的電話。
然后,我知道——我父親他忽然心慌氣短,倒在了地上,開口口吐白沫,而且還暈厥了過去。”
“隨后,我父親被送到了醫院搶救。”
“醫生說是…腦干出血了,很危險。”
“已經下了病危通知書。”
“現在,他已經住在了ICU里了,這一天的錢,都是好幾萬…”
劉應龍說著,眼中的淚水忍不住的淌落了下來。
一個中年男人。
上有老,下有小。
此時,卻忽然在陌生人面前落淚。
不是不要臉,更不是訴苦。
而是,確實是沒有地方發泄了。
他哽咽著,痛苦的撕扯著頭發:“我把能借的網上貸都借了,也找了所有能找到的人,結果,結果也遠遠不夠。
而且,也沒有多少。
畢竟,我…我的生活一直很拮據,遇到這樣的事情——別人也害怕我還不起。”
“那些,還算是好的。”
“還有人直接像是躲瘟疫一樣躲著我,甚至一些朋友直接將我刪了,罵我是騙子。”
“我…我已經走投無路了。”
“無論如何,我一定一定要救我父親!那是我唯一的父親啊!”
劉應龍嘶聲低吼著。
“所以,我想要錢,要很多很多錢!”
“我——我可以付出所有一切!包括生命!”
“只要不走上犯法的路,都可以!”
“請成全我!”
劉應龍情緒徹底的激動了起來,雙眼血紅,沙啞著嘶吼道。
劉應龍已經忘記了忘塵寰的事情。
也忘記了幽冥天橋那奇怪的過往。
這些東西,他是記不住的,也是不可能記住的。
但是這時候,有些事情,是需要他知道的。
“我可以成全你,但是,你需要付出的,并不是普通的代價,你要有個心理準備。”
蘇忘塵語氣一如既往。
“什么代價——只要我能付出的,都可以!”
劉應龍語氣急切。
既然已經敞開了說,那么,他也已經不再有任何的負擔可言。
“你記得你是怎么來到這里的嗎?還有,這里到底又是什么地方?”
蘇忘塵忽然開口道。
他的語氣,似乎有一些陰冷與詭異。
“我,我當然是將出租車開過來——”
劉應龍說著,忽然愣住了。
隨后,天地間的環境再次回到了古堡之地。
“這——這是傳說之中的忘塵寰。”
那一刻,劉應龍明白了。
傳說之中的忘塵寰,希望與光明并存的地方。
“是的,這里是忘塵寰。而你所需要付出的代價,就是你的壽命。”
蘇忘塵直接挑明了這一次交易的東西。
劉應龍呆了呆,隨即沉思了片刻,忽然抬頭道:“那——那我還有多久的壽命?我的壽命又能賣多少錢?”
蘇忘塵看了劉應龍一眼,淡淡道:“你還有十七年三個月零七天的壽命。”
“十七年三個月?我我才四十三啊我——我竟然…竟然只能活六十歲…”
劉應龍呆在了原地。
這一切,他從來都不會去想。
不是不想去想。
而是根本不敢去想。
因為他同樣害怕,害怕一旦想這些事情,想到的就會是無盡的黑暗,無盡的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