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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三章 歪經已成(上)

  太子在湖北搞出來了米禁之后,就縮了,這也正常。

  而大順的實學派,劉鈺確信,他們中的一些人,是不會縮的。

  太子縮的原因,是太子想要政績,但腦子里沒有一個整體的“道”,或者說一本整體的“經”。

  而劉鈺認定大順實學派不會縮的原因…

  怎么說呢,信圣經,那也叫信仰堅定;信圣人之言,也可以叫信仰堅定。

  而劉鈺對老馬的學說,要么逆練、要么說話只說一半。

  在大順,衍化出一部歪的不能再歪的大歪經。

  這種情況下,一套完整的“經”,是需要有“發現問題”、“解決問題”、“展望未來”這三個基本要素的。

  不管是圣經、六經、古蘭、亦或者其余的經濟學,都差不多。

  缺了“展望未來”這四個字,那么這經書作為經書,肯定就是不完整的。

  之前說的,不管是劉鈺說的人均糧食的兩條腿、還是工商業理論可以容納更多人口這些,可以算未來,但算不得“終極未來”。

  圣經里,有末日審判、有天國降生。

  六經里,有克己復禮、有大道既行。

  這些,才算是“終極未來”,才能最終捏成一整套完整的“經”。

  得,有頭、有尾、有身子。

  劉鈺對老馬的學說,在大順這個時代背景下,基本要么逆練、要么話只說一半,自然不可能得出一個原版的結論。

  但是,劉鈺的這一套東西,在大順這個環境下,是有一套體系的、并且是有一套包含終極未來的體系的。

  只不過…

  這一整套切割、逆練的東西,可謂是“反動、庸俗、空想”經濟學的大雜燴。

  謂之大毒草,是一點不過分的。

  反動,是現狀。

  庸俗,是目標。

  空想,是終極未來。

  這三要素,是非常齊全的,以至于自成體系,在此時的生產力、經濟基礎、歷史傳統下,形成了一整套新學問,成為了實學派的“經”。

  反動,指的是之前劉鈺諷刺過的,說大順現在搞得是“馬爾薩斯經濟學”。

  庸俗,指的是大順實學派對于“工商業發展”、“工業化”、“生產力”的目標理解,是“李斯特經濟學”。

  空想,指的是在“終極未來”這個目標上,大順鑒于其歷史傳統、小農空想等,其目標走向的是“圣西門主義”。

  所以,大順實學派學的這一套被劉鈺切割、斷章取義、逆練、只說一半的東西,自成體系后,就是一個標準的“反動、庸俗、空想”三位合體的大毒草。

  而劉鈺說的,他給大順布的這個必死之局中,有一個最狡猾、最有能力的封建統治者理論上的破局之道,就蘊含在這這個三位一體的大毒草中。

  通俗點講,強化版的拿破侖三世、保守版的北一輝。

  說反動的現狀,是馬爾薩斯經濟學。

  指的是大順“內外分政”的政策之下,實際上,大順先發地區已經出現了生產的過剩。

  這種過剩,不是“在國內統一市場充分發展之后依舊過剩”的過剩。

  大順內部支持工商業繼續發展的人,是包含地主、貴族、皇族、高利貸商人、完全的食利者的。

  他們支持工商業發展。

  但同時他們又必須坐穩自己的屁股,要證明自己的存在是有價值的。

  于是,他們以此時大順已經出現的特殊的生產過剩為基礎,拿出了當初劉鈺忽悠日本的那套東西,亦算是劉鈺自己砸了自己的腳。

  簡單來說:這套反動的經濟學模型中,食利者、地主、貴族等這些只消費、不勞動;只收租、不生產的人,是社會穩定的基石。

  他們是真正的“有效需求者”。

  如果沒有這些只消費、不生產;只收租、不勞動的人,那豈不是會出現生產過剩的“有效需求危機”?

  這些支持工商業發展的地主、貴族、皇族、食利者等,他們算是早期大順工商業發展的“同路人”。

  他們是同那些反對工商業發展的純純守舊派戰斗過的,也支持過大順的改革。

  但當大順的工商業發展逐漸起步的時候,他們就自然地找到了有利于自己的學說,并且加以鼓吹。

  甚至,他們還將這種反動的經濟學,套在了此時大順的對外貿易的現狀中。

  在對現狀的解釋后,他們把海外貿易的需求,與國內地主、食利者、貴族、軍棍、生員等“只消費、不生產”的人,畫了個簡陋的等號。

  統稱這些人為“有效需求者”。

  畢竟,大順的手工業有點奇葩,在這個手工業時代愣生生打出來了驚人的貿易順差。

  從明中期開始,就是個貔貅,只吃不拉。

  而白銀,早期作為一種商品、如今作為一種貨幣,不免就造成了一種假象:貨幣不是商品。

  既然這種假象存在,白銀只是抽象的錢,那么豈不是就可以說,大順的對外貿易,也是在尋找“有效需求者”,從而解決大順的生產過剩危機?

  對外貿易,是現在大順改革的支柱,也是大順轉型的稅收國庫基石。

  在此情況下,對外貿易是在尋找“有效需求者”。

  那么,國內的地主、食利者、放貸者、皇族、軍官團、生員等,這不都是些只消費、不生產的“有效需求者”嗎?

  沒有海外貿易那些只買卻賣不進的人;沒有國內的只消費不生產的地主食利者皇族軍官團等,大順的工商業,怎么能發展起來呢?

  沒有“有效的需求”,怎么發展工商業?

  這里面,不只是曾經的同路人、如今的反動派這么想。

  實際上,大順實學派的一部分人,其思路也是類似的。

  只不過,他們把所謂的“有效需求”,擴大到了“均田”的概念上。

  大順實學派中的激進派中的一部分人——當然不是全部,而是現如今大順遇到的是千年未有之變局,以至于各種思潮百花齊放——實學激進派中的一部分人,對理想社會的構建,也是以均田后的自耕農經濟為基礎的。

  即,把“有效需求”者,根據大順這邊的耕者有其田的千年夢想、社會現實、傳統訴求,從地主、食利者、軍官團等,擴大到將來均田后更廣大的自耕農。

  這種思潮的基礎,潛意識里,仍舊是“農、工、商”分開的。

  即通過均田,擴大自耕農的數量。而自耕農,只農,不工商。

  由此,自耕農可以作為“工商生產”的“有效需求者”。

  自耕農買鐵器、買布匹、買糖、買酒等等,因為10000兩白銀一個人花、和10000兩白銀100個人花,其“有效需求”是不同的。

  是以,這部分激進派的“均田”訴求,至少,在現在這種現狀下,也是建立在這種反動的經濟學的基礎上的,是以馬爾薩斯的“有效需求”理論,推出的結論。

  這,就是反動、庸俗、空想這三位一體中的“反動”的經濟學,在大順此時現狀下的體現。

  這種社會意識,其思想源頭,源于劉鈺把老馬的學說斷章取義到極致,只說“資本主義是怎么來的”,避而不談其內在矛盾,或者說認為大順現在還沒有資格談資本主義的內在矛盾。

  其社會基礎,源于大順的工商業發展、改革、對外貿易、發展工商等,不是依靠資產階級自己。相反,是依靠大順的皇權、貴族、一部分地主等的支持,以一種類似洋務運動的方式發展起來的。

  這些人,屁股坐在那,自然會尋找符合他們利益;證明他們在新時代中不但不是累贅,反而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由此,奠定了劉鈺所謂的“這一整套歪經”的第一個基礎,反動的經濟學。

  而“這一整套歪經”的第二個基礎,就是李斯特經濟學。

  按照某種定義,可以視作專有名詞的庸俗經濟學中的一種。

  這里,不談李斯特經濟學的“窮者關稅保護、達則貿易自由”這些表象的東西。

  只談李斯特經濟學中的“工業化”問題。

  也即大順實學派所認為的目標,工業化,到底是個什么玩意兒。以及驅動大順實學派認為必須發展工商業、達成工業化的思潮,算是大順實學派這種庸俗的工業黨的基石——生產力問題。

  李斯特經濟學,是談生產力的。

  不但談,而且大談、特談。

  但,李斯特經濟學的“生產力”,并不是老馬學說里的“生產力”。

  相反,李斯特經濟學中的生產力,則更像是“經濟基礎”“上層建筑”“歷史傳統”“制度”“民族性”之類的玩意兒的一個大雜燴。

  比如,李斯特認為的生產力的發展,是一夫一妻制、奴隸和封建領地的取消,王位的繼承穩固、印刷、報紙、郵政、貨幣、計量、歷法、鐘表、警察等等,制度的發明,自由保有不動產原則的實行,交通工具的采用…國民和官員獲得一定程度的精神力量、自由、地方自治等等,這些,都是生產力的發展。

  他將這些東西,雜燴在一起,抽象成“生產力”的要素。

  也即很容易得出一個結論:如何保證這些東西呢?

  于是,推出,這需要一個東西。

  這個東西,它是一個團體的集合體,有強大的力量,能保護和促進這種雜燴抽象的“生產力”的發展,保證安全,保證制度有利于生產力的發展,或者說作為一種工具,來實現他所定義的“包羅萬象的、從制度到法規到民族性到傳統無所不包的”生產力的發展。

  這個東西,是為了保護“有利于生產力發展的政策信條”的一個工具。

  或者說,需要一個實體,來讓這些政策信條落地。

  這個東西是啥?

  啥玩意,才能更好地充當這個工具?

  啥玩意,此時才能有這樣的強力?

  自然,此時可以非常容易得出結論。

  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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