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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五章 逼著商人賺錢(中)

  和資本講道理,基本上是講不通的,資本是有逐利本性的。

  但和商人講道理,有時候是可以講通的,只要不限于講道理的方式包括監獄、罰沒、充公、流放等。

  比如劉鈺一直試圖和地主士紳講道理,有錢咱能不能別買地囤地收地租?咱能不能投資一下對外貿易的產業、或者工礦業?

  講了半天,最后還是得靠軍隊、法令、南洋傾銷人為制造糧食降價、提升名義土地稅、清查田畝等手段,把囤地買地的收益率降下去后,才算是讓大量的資金用于改良土地、工商業上。

  如今的貿易也差不多。

  之前大順官方和新學一派以及劉鈺一系的人,已經盡可能在在和這些商人講道理的。

  包括澳門事件之前的皇帝南巡、松蘇大閱軍隊,也都是在開戰之前講道理的手段之一。

  艦隊云集的目的,是讓這些商人確信,勝利會屬于這邊,以便于他們購買戰爭國債、配合大順的貿易絞殺和搶占歐洲市場的戰略。

  從理性判斷上來說,這是個難逢的機會。從崇禎末年到現在一直以來英國的航海條例和航海法對殖民地的控制,因為法國軍隊登陸英國的威脅,而被解除了。

  所有英國殖民地的市場,借由之前英國航海條例所形成的畸形結構、尤其是在工業品上對母國的嚴重依賴,使得一旦航海條例被事實上解除、英國海軍無法有效緝私,那么大順這種擁有完美替代品的貿易商會,將得到最大的利益。

  法國不行,法國的商品價格太高,而且也沒有那么多的商品可以一下子滿足“切斷了印度、英國本土這兩大商品產地”的英國殖民地。

  其余國家更不行,就算擴產,也不是那么快的。

  唯獨大順可以,尤其是本質上都是出口、但之前有一部分份額被英國東印度公司所控制的茶葉、絲綢、瓷器等,更是可以直接被大順的商業資本和航運業抓住機會完成絕對控制。

  道理是這樣的。

  然而,真要是完全放開,資本恐怕根本不會配合大順的戰略,因為資本更傾向于更明確的盈利方向,而不是試圖去冒險。

  伴隨著大順在印度方向的勝利,使得西歐勢力,除了盤踞在呂宋的西班牙、東南非的葡萄牙、毛里求斯的法國外,基本上歐洲勢力都被驅逐出了好望角以東。

  尤其是原本競爭激烈的波斯灣地區的貿易,大順這一次徹底獲得了霸權,而這種霸權正是老馬說的以“海軍戰爭”的方式獲得的。

  大順的商人,對于波斯那一片,本就熟悉。加之自古以來,波斯灣那一帶,就是中國對外貿易的主要地區,那里有著悠久的歷史傳統。

  這些年伴隨著大順的考據學興起,也都知道蘇東坡為皇帝制敕的那篇《辛押陀羅歸德將軍敕》,就是波斯灣地區。

  正所謂,天日之光,下被草木;雖在幽遠,靡不照臨。以爾嘗詣闕庭,躬陳珍幣,開導種落,歲致梯航。愿自比于內臣,得均被于霖澤,祗服新寵,益思盡忠…

  相較于更遙遠的歐洲,波斯自古以來的富庶名稱,都讓商人對波斯貿易更感興趣。

  而大順的海軍以爭霸的方式,驅逐了英國在好望角以東的勢力、并且把觸手伸向印度之后,這條貿易線顯然更符合資本的口味。

  在松蘇,滿載著棉布、南洋糖、或者其余的工藝品等,前往已經被海軍消滅了競爭力量的中東地區。

  比如布郡、布索拉、馬斯喀特、摩卡等地。

  在那里,布匹、蔗糖等,都有50以上的利潤。

  賣掉布匹、蔗糖后,在那里購買沒藥、乳樣香、天澤香、椰棗,亦或者是印度所需的馬匹等。

  一部分,可以直接回國。

  另一部分如印度所需的貨物,則可以再去印度售賣。

  在印度售賣之后,裝載孟加拉的硝石、拉杰沙希的生絲、印度各地的棉花棉紗黃麻等,回國。

  不管是藥材、硝石、還是生絲、棉紗等,回國之后也都是緊俏貨,利潤也不低。

  而且,最關鍵的是,貿易周期,可比去歐洲短多了。

  同樣是掙100塊錢,一個是一年半的周期、一個是半年周期,資本會選擇哪個?

  同樣的一次貿易,一個回程只能帶白銀、另一個回程還能帶貿易品,資本會選擇哪個?

  這是不言而喻的。

  最關鍵的,還有一點。

  印度的戰局,已經傳回了消息,而且已然非常明朗。

  但歐洲的戰局,還未傳回消息,并不明朗。跑到一半,發現大順的海軍敗了、英國四處抓捕大順商船,就算不被抓,跑回來這就真要賠的上吊了。

  但還是那句話。

  大順軍方,以及總參謀部和新學派,把仗打到了歐洲、打過了好望角,不是為了讓大順的商人跑到波斯和印度賺錢的。

  如果只是為了去印度、波斯賺錢,那么這場仗在大順奪取印度之后就該結束了。

  根本不應該、也用不著把幾十艘攢了快三十年的戰列艦、巡航艦,用著超高的軍費,運到歐洲去。

  甚至,這二十年時間,根本就沒有必要造這么多軍艦。如果只是為了奪取印度,保住東非以東,那么大順其實只需要10艘戰列艦就夠了。多出來的錢,完全可以修黃河、修主將、修遼河、安置漕運人員、賑濟災荒等等。

  本來,這場第一次世界大戰,大順這邊的態度,就有“不打”、“小打”、“大打”三派。

  而要大打,就要搞清楚大順大打的目的是什么。

  既然大順已經選擇出兵歐洲,那么顯然支持“大打”的這一派占據了上風。而大打這一派之所以占據上風,至少他們肯定是講出來了為什么要大打的道理。雖然可能“有道理”,未必就是“要這么做”的最強理由。

  而大打,又該怎么打?打的過程中,怎么樣才能在影響力很小、駐軍并不能太多的歐洲,拿到最大的利益?

  這就是大順以官督商辦、朝廷管制、強制要求西洋貿易公司繼續增加商船的原因。

  大打派認為,伴隨著航海術的發展、東西方貿易的增加,東西方之間的技術差距正在急劇縮小。

  這種縮小,甚至是肉眼可見的。

  不只是蒸汽機技術的傳播什么的。

  而是一些大順的特色貿易品,歐洲,正在瘋狂仿制,不只是絲綢、瓷器,還有更多的商品。

  舉一個在歐洲之前壓根不存在、純粹是真正的東方特色商品的東西。

  漆器。

  至少在漆器上,大順這邊的優勢,已經不復存在。法國的仿制漆器家具,正以一種驚人的速度,吞噬著大順漆器的市場。

  尤其是德國的“中國漆器”,十個里面至少七個,壓根不是中國產的、或者日本產的,純就是法國產的仿制品。

  早些年,法國已經成立了髹漆行業聯合會(corporation

  vernisseurs),他們很早就像法國政府發出了請愿活動。

  而且,歷史上,法國的政府財政總監給東印度公司的信件上,就明確寫過這個“防買辦、和支持本國仿制品發展”的內容。

  我獲悉:我們開始仿制的扇子、大型木器、陶器、漆器等各行業的工匠,對于你們大量從中國進口此類商品,感到極為不滿…當然我寫這封信不是指責你們,更多的是提醒您,以免日后這些怨氣對你們不利…

  除了法國,英國的細木匠們,也在歷史上的1741年,向政府請愿,請求政府禁止從東方進口漆器和木器,否則他們真的要活不下去,而剛剛發展起來的仿制的漆器產業也要完了。

  這種手工業,尤其是這種算是中高端奢侈品的木匠活產品,歐洲仿制起來也不是太難。歐洲也不是沒有木匠,更重要的是伴隨著科學的實驗精神,使得逆向工程非常迅速。

  法國的王家木匠,讓·菲利克斯·華天,在他的書中,就明確地把章節題目取為《如何仿制中國漆器;如何仿制漆盒、鼻煙盒、家具》。

  很出名的一件事,就是蓬帕杜夫人,花了3260里弗爾,從巴黎著名的販子杜偉思手里,買了一個中國漆盒。蓬帕杜夫人以為是Made

  China,很是喜歡,經常展示。

  但實際上,這個漆盒,不但是made

  法國,甚至直接就是巴黎產的。戈貝林地區就是法國最大的仿造品中心。

  巴黎的蓬帕杜夫人花了高價買高端外國貨,結果這個高端外國貨產自巴黎的故事,并不魔幻。

  這也是大順一些人,為什么其實更討厭法國的原因。科爾貝爾留下的那一套東西,不管是重商主義,還是本國工業替代政策,都讓大順這邊的很多人頭疼的要命。戈貝林的仿造中心,也是科爾貝爾的遺產。

  甚至于基本上,南德地區的所謂“中國漆器”,一大半都是法國產的。

  漆器,這種真正的東方特產,都是如此。

  其余的更不必提。

  資本主義擊敗敵人的邏輯,不是封鎖,而是傾銷。

  只要傾銷,才能讓對面剛剛起步的工業,徹底完犢子。

  而對大順來說,一旦戰爭結束,歐洲的勢力再度均衡,大順想要全方位傾銷的機會就沒有了。

  所以大順希望晚打、大打、打世界大戰、慢點打。

  而且希望打的時間越長越好。

  而且壓根不會配合法國,去搞登陸愛爾蘭、蘇格蘭、或者海峽決戰這么離譜的事。

  而是準備打,慢慢打。

  在打的過程中,拓展貿易。

  在打的過程中,搶占市場。

  尤其是在持續了一百多年的英國航海條例在事實上已經崩潰、法國的重商主義政策被普魯士以物理手段打斷了法國對德商路的這個空檔期。

  更需要大順把能集中起來的商船,都集中起來。

  在兩三年之內,借助戰爭、走私等,摧毀歐洲的一些起步工業,尤其是仿制品手工業。

  這就需要更多的船、更多的貨。

  而不是讓這些商人,在這個難得的機遇期,跑到波斯、阿曼等地運椰棗和天澤香之類的玩意。

  這種錢,以后可以慢慢賺。

  現在,往那邊走,以后賺的更多。

  商人固有不滿,但也沒辦法。大順的商人不是東印度公司的商人,還不具備能把政府逼到為救公司逼出來北美傾茶分離這樣的實力。

  商人倒是不想聽,倒是想去波斯灣,但是不聽的后果,在大順還是很嚴重的。

  請:m.tangsansh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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