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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六章 死與復仇(二六)

  既然其不可能考慮到大順參戰的一些劉鈺的個人情感因素,故而反倒是更容易理性一點看清楚大順大概想要什么。

  現在擺在英國政府面前的國債問題,似乎也只能靠大順的茶葉、絲綢、瓷器、棉布等關稅來償還了。

  因為,這時候,就算再天才的金融家,也無法解決這么大的債務問題。

  上一個解決類似問題的金融天才,是約翰·勞。

  解決的辦法倒也簡單。

  大肆營銷密西西比公司:號稱有金礦背書、年息保底18、六個月股價上漲60倍。

  整個法國為之瘋狂,大把的現金白銀黃金去購置股票。

  然后,密西西比公司,再把30萬股東購買股票的黃金白銀,以公司的名義,用3的低息購買法國要炸的國債,填上了法國國債的大坑。

  如此一來,法國的國債解決了,股東手里一堆一文不值的股票,路易十四禍禍了一輩子留下的財政大坑全部填完。

  可以說,這絕對是個金融天才,手段比金圓券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金圓券是強制兌換的,這密西西比公司的股票可是大家求著買的,一般人還買不到,還得托關系才能買呢。

  不是說這種辦法以后就不能用了,畢竟人這玩意兒在金融投機上不長記性。

  但是20年南海加密西西比這兩炸,炸的現在歐洲還存在心理陰影,當初賠的血本無歸的一些人還沒死絕。

  要是晚個四十年、或者早個四十年,這辦法還真能用。可偏偏現在,是真的沒法用,沒人相信了。

  布特勛爵也算是很冷靜地給年輕的喬治三世分析了一下。

  現在這情況,中法兩國的外交使者和間諜,很快就要從敦刻爾克抵達。

  托利黨上次被坑了一次后,這次就必須要盡快拿出態度,不然的話,法國間諜絕對會第一時間和托利黨勾兌在一起。

  而想要拉攏托利黨,土地稅是不能加的。

  當初沃波爾已經說的很直白了。

  土地擁有者,是豬。你要從野豬身上拔毛,熬熬怪叫不說,說不定尖牙利齒地就給你一口。

  而消費稅,則是羊毛,大綿羊可比豬安全的多,薅羊毛一般來說,大肥羊是不會叫的。

  沃波爾時代,就琢磨著降土地稅,一直折騰到沃波爾下臺,到53年,土地稅改革才算完成,終于把土地稅從五一稅降到了十一稅。

  而敢動土地稅,托利黨就會頓時尖叫起來。

  到時候,肯定打著迎接真正王者的旗號,和法國人勾搭在一起,期待斯圖亞特家族復辟。因為,可以確定一件事,如果斯圖亞特家族復辟,鑒于在議會里托利黨和輝格黨150比300的劣勢,復辟的斯圖亞特家族一定會在土地稅問題上給地主更大的優待,畢竟鄉紳地主才是基本盤,沒有基本盤是守不住的。

  故而,政府財政收入這塊,土地稅是別想的。

  敢增土地稅,托利黨明天就會引法軍入關。

  布特勛爵能夠這樣說托利黨,因為實際上他并不覺得自己是托利黨。

  托利黨有兩種。

  就有點類似大明的東林黨。

  現實的東林黨,和后世一些人歸類弄個大筐裝進去的東林黨,并不是一個玩意兒。

  托利黨也是。

  在變成個大筐,尤其是這些年持續對托利黨打壓和污名化說他們和雅各布派反賊是一伙人之后,托利黨此時更像是一頂帽子。

  這頂帽子,已經臟了,政敵會使勁兒往敵人頭上戴。

  比如布特勛爵,他自己一直說他的政治傾向其實更接近保守輝格黨,而且他一直重申自己和寡居的王妃并沒有事兒。

  但是,托利黨、蘇格蘭人、和喬治三世的母親有一腿的說法,一直就沒斷過。

  簡單來說,在喬治三世之前,因為對托利黨的種種限制,以及不能入閣等規則,使得輝格黨內斗的時候,是以“我更愛國”、“我是愛國者你不是”之類的方式斗的。

  而等著喬治三世放開對托利黨的限制后,那么現成的“托利黨”的帽子,就可以直接扣在圍繞在喬治三世身邊的大臣頭上。

  布特勛爵的這個托利黨的帽子是被扣在頭上的,但他并不是正統的托利黨。所以他可以站在一個他所師從的博林布魯克子爵的“無黨爭”思想上,站在一個國王近臣的角度去考慮托利黨的問題。

  這里面,原本歷史上,喬治·格倫維爾鬧出大亂子的《蘋果酒稅》,也和土地稅問題的本質一樣。

  因為之前沃波爾的消費稅問題,皮特堅持城堡學說,每個人的宅院都是自己的城堡。即便是有搜查令,稽查走私也不能去走私販子的倉庫,因為走私販子的倉庫是走私販子的城堡,況且——貨物在堆積在倉庫中的狀態下,并未出售,從律師的角度來講,在倉庫里堆積著的不是走私品。只有在賣出去之后,才能算作走私品。

  所以,在《蘋果酒稅》問題上,既然不能查私酒倉庫,那么就只能“在蘋果上征稅”,最終這稅是收到了地主頭上,最紅才鬧出了大亂子——在律師的角度上講,這些蘋果并沒有釀成酒,蘋果酒稅怎么能加在蘋果身上呢?

  當然,也包括后世非常有趣的《谷物法》問題,本質是都是土地稅、地租、土地收益的問題。

  此時英國的地主勢力,非常強大,土地稅這是個紅線。

  想要拉攏心懷不滿的托利黨,土地稅就解決不能動。

  地主可不是只會喊口號,敢動土地稅,那是真的敢引法軍入關的主兒。

  年輕的喬治三世對于當國王這種事,其實并沒有那種欣喜若狂的興奮,尤其是聽到布特勛爵說起來一個收稅問題都這么麻煩的時候,便更是如此。

  他現在還年輕,將將20歲的毛頭小伙子。祖父和父親之間的關系,那真是可以用他爹死了、他爺爺彈冠相慶這樣的詞來形容,故而對于國王這個位置到底是干啥的、到底要面對什么樣的麻煩事,并沒有一個清醒的認識。

  對于布特勛爵,他十歲左右父親死了之后,就把布特勛爵當成父親看待。

  大概,每個類似這樣職位的人,總會傳出來和“太后”大概類似身份人的緋聞關系,布特勛爵也不例外。

  母親和布特勛爵是知己,喬治三世對于布特勛爵很是依賴,也算得上是言聽計從。

  之前情竇初開搞對象的時候,也要寫信給布特勛爵,詢問一下布特勛爵的意思:“有朝一日,您是否能同意我把她娶為妻子呢?”

  布特勛爵直接給否了,告訴他當國王和別的玩意兒不一樣,你還是按照傳統,老老實實去和歐洲那些王室聯姻。

  喬治三世那時候也就知道,“自己是為一個國家的快樂與苦難而活著,要常要違背感情做事,這就是國王”。

  現在,爺爺好容易死了——說實在的,他爺爺和他爹關系都不好,和他母親的關系那就更不可能好了,喬治三世自小被灌輸的思想,使得他肯定是有那種“爺爺終于死了”的快樂心情的。

  自己即將要成為國王,可成為國王的第一件事,就要處理這么復雜的問題。

  尤其是單單一個稅收問題,都要考慮這么多的關系、影響、反對、黨派等等這些,他不禁有些頭疼。

  實際上喬治三世對于中國參戰的事,并不感到意外。

  至少沒有那種“背景畫里的人,從畫里跑出到現實世界”的那種意外。

  因為一些中國的建筑,就環繞在他成長的周圍。

  比如他母親資助營造的邱園,里面種植的一些竹科植物,一些和歐洲審美很不一樣的中式審美風的園林建筑。

  以及那個以南京大報恩寺塔為原型的;由之前去過中國的瑞典東印度公司成員、在大順新學大學堂建筑中負責了一些設計風格的威廉·錢伯斯所設計建造的great

  pagoda大寶塔。還有就是邱園里在錢伯斯建造大寶塔之前的孔子之家建筑群。

  當然也包括他平日里使用的瓷器、蠶絲被。

  以及他對自然科學的喜好而購買的一些大順生產的、黃銅材質的奇怪器械。以及大順往歐洲出口的一種貴族消遣用的“安全并且可以與女士一同享受狩獵快感”的氣泵壓縮槍,喬治三世也有幾支。

  以及另外他畢竟作為王儲,大順這邊的封建帝王在一些情況下也得按照外交禮儀贈送一些禮物。

  故而在這種環境下,之前得知大順參戰的消息后,一點也不驚訝或者意外。最多也就覺得,既然不是一個背景板里存在的國家,參戰有什么奇怪的呢?

  只不過,當戰爭進行到這一步,布特勛爵將那些背景畫一樣的東西撕開,就難免覺得之前的那些異域風情的美,一下子褪色了。

  褪色成了無趣的稅收、土地稅、關稅、白銀、糖、茶、貿易、棉布、法令…這些和寶塔、瓷器、園林之類的美不沾邊的、無趣到極點的、庸俗至極的阿堵物。

  喬治三世基本聽懂了布特勛爵的一些建議,卻還是感嘆道:“所以,中國人的參戰,也會影響到土地稅政策嗎?”

  布特勛爵恭敬地回答道:“我的陛下,中國人不遠萬里來參與歐洲的戰爭,您不要忘記,中國人可是禁絕天主教并且反對一些基督徒的,他們來到這里參加戰爭的唯一目的,就是白銀。如果是以反基督的立場參戰,實際上,中國人在禮儀和祖先崇拜問題上的被冒犯,他們更熱衷于去把教皇國拆掉,而不是來和我們作戰。”

  “英國人用白銀、北美的人用白銀、法國人用白銀、印度人中國人日本人也是用白銀。”

  “白銀不是種植出來的,也不是印刷出來的。”

  “他們要白銀,土地稅也是白銀,怎么會沒有關系呢?”

  “雖然他不是從我們手里直接征收土地稅,但國家的財政是依靠稅收、包稅和壟斷的。壟斷的前提是有利可圖,因為這些有利可圖的壟斷帶來的財政收入,使得我們的土地稅逐漸降到了每英鎊征收2先令。”

  “顯然,中國人討厭我們的壟斷政策和關稅政策,這也就意味著,政府將無法得到之前的收入。”

  “在貿易和壟斷上的收入無法得到,提升土地稅作為補充,當然不失為一種選擇。所以,中國人參戰,和土地稅可能增加,當然有關系,而且有很大的關系。”

  請:m.tangsansh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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