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行,那就盡快把事辦了吧。正好我來了。完后先弄個房子租著住唄,我去了南大洋那邊,把你的房子也先蓋起來。好好干幾年,啥都有了。那你說的這個去南大洋的船,也是在上海發船唄?”
“嗯。聽說是在上海,到那邊打聽一下就知道了。船票大約多少錢我不知道個準數,但好像一個人得二三十兩?不過地多少錢我知道。好像是五兩銀子吧,
就能占300畝地。前五年免稅,五年之后,好像也就是二十稅吧?說是最多不超過一畝地6分銀子。”
趙立本琢磨了一下,笑道:“這人比地可貴得多啊。”
“是啊,說是去的人很少。但以后要是去的多了,
又怕是分地的數也得少。早去早有好處。朝廷也說了,
不準買番邦奴隸去那邊,
也不會出逃奴法、逃人法之類的東西,卡的很嚴。倒是允許有契約長工,但最多也不能超過六年,而且契約長工必須是漢人,但現在也沒人買長工過去,賠錢啊。”
趙立本道:“那是啊,二三十兩一個契約長工的船票,有這個錢,不如在關東買地種黃豆了。這什么南大洋,估計就算種了糧食,也難賣出去,自是賺不到錢的。也就適合咱們這種,
想過個小日子,有個百十畝地,
三五牛馬的。”
現在往南大洋移民一戶到底要花多少錢,這筆賬,
其實很難算。
有些東西,是有其內部規律的。
比如北美移民的非洲奴隸和愛爾蘭人。
是先有了歐洲和美洲的貿易,
才使得奴隸有利可圖。
等著人口越來越多,愛爾蘭人潤美洲,就可以去當契約奴,換船票了。
至于到底是奴隸值錢,還是到期之后的契約奴自由雇工值錢,這個是有經典案例的。
美洲的種植園主,在干一些危險事情的時候,一定會雇傭愛爾蘭人,而不可能選擇昂貴的私有財產奴隸。
現在大順面臨的問題,不是奴隸還是契約長工,亦或者自由雇工的問題。
而是在第一步就被掐死了。
大洋洲和大順之間,貿易往來的成本太高,至少在蒸汽船出現之前,是完全不現實的。
就算沒有劉鈺死守著基本的進步和反動的劃分,拒絕奴隸制復辟,就算大順現在就全面倒退,允許奴隸制,那也沒卵用。
一個美洲種植園的奴隸,其勞動是融入了世界貿易的、面向歐洲市場的。
而大順就算反動退回了奴隸制,在大洋洲搞奴隸制,誰有錢沒處花了,買些奴隸去干啥?
像是海地的奴隸,種甘蔗。
大順在南洋的甘蔗都吃不了,難道跑大洋洲去種甘蔗?
或者,跑大洋洲種糧食?那也真是有錢沒處花了。
資本愿意等著這地方發展起來后,再投資;但你讓他把一片空地投資興建起來,擴大市場什么的,那就純粹做夢了。
故而在金礦這個東西放出來之前,這種移民只能是官方性質的。
并且只能是依靠官方解決印度問題、為印度備戰而準備的士兵退役問題的邊角料,來占據先機。
當然說這件事,里面牽扯到的許多東西,不管是劉鈺還是皇帝,其實都各有心思。
主要就看到時候誰的心思多算一步。
伴隨著大順開始在海上普及月距角查表法經緯度測算,大順的海上航線已經非常精確了,基本上最多也就差了一兩分鐘,三五十海里,問題不大。
劉鈺也早就花錢往大洋洲移了一部分農民,數量不多,但牛馬羊之類的牲畜已經在那邊繁育起來了。
這和五月花號、弗吉尼亞公司、或者亞瑟·飛利浦的囚徒艦隊,都不一樣。
五月花號上,是清教徒異端;弗吉尼亞公司,雇的都是城市流民;亞瑟·飛利浦的囚徒艦隊,里面多是囚犯。
他們會種地嗎?
種地是門手藝嗎?
實際上,是的。
一群城市手工業者,是不怎么會種地的。
而劉鈺移過去的前幾批人,都是會種地的、會養牛養羊養馬的。
那里的氣候條件已經摸的差不多了。
糧食生產,也已經完成了從零到一的突破,在糧食上,根本不需要母國的援助了。
看上去,條件很好。
但是,移民成本是多少?
洋流、季風、無風帶,這些東西,注定了大順此時要去大洋洲,只能靠三角跳。
而這種三角跳航行,大約需要小半年,也就是4到6個月時間。
畢竟這不是賣奴隸,這是往那邊送一批服役十多年的老兵,死的太多,一群服役十五年的老兵可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中途需要在三角跳島嶼補給停靠。
需要相對來說死亡率很低的航行舒適度。
谷沗</span不可能像販奴船似的,一個疊一個的塞在里面,真要那么搞,還不如騙那些退伍的士兵,把船開到一半,直接全扔海里呢——就像是當年巴達維亞起義的傳聞那樣,荷蘭人騙華人去錫蘭實則把船開到一半把人扔海里。
這樣的航程、這樣的航行距離,使得一艘大約800噸的船,只能容納400人左右。
如果是資本投資,就需要考慮利潤。大洋洲有什么值得運回來的貨物嗎?至少,此時還是沒有的。
回來就是空船。
也就是說,大約相當于往歐洲貿易的航行成本、耗損、資本平均利息、船員水手工資等。
如果走商業化運營,那么一個人收多少錢,其實促使資本流向這個航運業,開辟專門的通往大洋洲移民的航線?
出得起這個船票的人,是不可能選擇去大洋洲當自耕農的。
想去大洋洲當自耕農的,絕對出不起這個船票。
所以,這件事,最終還是只能政府主導投資,或者官辦,或者官方出錢由商人承包。
當然現在大順的士兵地位,是嚴重不正常的。
畢竟把士兵基本當人,上一次還要追述到唐中期了。之后不是賊配軍,就是丘八,這一次只是偶然現象,可不是理所當然的常態和傳統。
這種不正常的情況,能持續多久,是要打個大大的問號的。
大順為了防止印度藩鎮化、為了防止印度總督自立,是必然不會選擇讓將領在印度自行招兵的。
大順想要統治印度,只能在本土招兵,就算一切都完美進行,也需要每年兩萬人左右的新老交替。
而這兩萬人的新老交替,是按照古籍里“一夫五口”定的上船名額。
算起來,每年印度方向的退役士兵安置,就需要考慮每年10萬人的規模。老婆孩子、父母爹娘,也是人。
10萬人,農具、種子、交通工具、六個月的食物補給…
這筆錢,說多不多、說少不少。
出不出得起,是一回事。
是否愿意出這筆錢,又是另一回事了。
就劉鈺這些年對太子的觀察,只能說,他這也算對癥下藥了。
現在倒是沒啥事,既能讓統治者安心免去后顧之憂,又沒讓統治者知道到底要花多少錢。
畢竟,這筆錢得朝廷出。
朝廷又不會變魔術,是變不出錢來的。
錢只能是從稅收中出,而問誰收稅?將來收多少稅?這里面固然是一門學問,實際上也往往是一根導火索。
現在大順對外征服擴張和貿易的高效運轉,靠的是一個敏銳的掌舵人和嚴苛的人治,以及大量的在時代浪潮、階級躍升機會下的理性的利己主義者。
一旦換了些核心的東西、或者躍升通道被閉合,爛起來,是很快的。
可以預見,將來的某一天,會有大臣向新皇帝提出一些“忠言”的:比如退役士兵的安置純粹浪費錢財、比如之前興國公的政策耗費國家錢糧、比如此真冗兵之政、比如給當兵的發的軍餉太多了等等。
到時候,說不定就真有人琢磨著,不如把這些退役士兵,都賣成契約奴得了,不但不廢朝廷一毫銀錢,還掙錢呢。
畢竟,腦子正常,對于舊時代的士大夫而言,屬于是比較難得的東西。
況且,就像杜鋒這樣的,現在理性利己,因為遠大的前途在他面前,可以覓封侯。將來穩定下來后,沒有這樣的機會了,不喝兵血,比吃空餉、不賣賊配軍當契約奴,怎么賺錢?
大順為征服印度,做了充足的備戰準備。
準備的越充分,給后面的皇帝留下的坑也就越大。
上升期,出將入相,大家有奔頭,餅也越來越大,越是利己越要清廉強干,就像吳起,為達自己的功名成就,與兵共苦,吸吮毒瘡。
穩定期,一群征印的驕兵悍將;一群新崛起的軍功勛貴;一群等待著退役的駐印士兵;一群沒有太大上升機會只能琢磨著喝兵血撈錢的擴張后穩定期的官僚;以及鎮場子的老一輩死的死、跑的跑、使壞的使壞;餅要重新分…
劉鈺絲毫不懷疑,就算把此時的精明老練的統治者,放到那個位子上,也得頭疼茫然無措。
他埋得雷頗多,倒也不差這一個,但古人云:積土成山,積水成淵。故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
當然除了埋雷之外,正事上,也是一樣的道理,必要積土成山。
應該說,至此為止,大順對征服印度的戰備和動員,已算是徹底完成。
包括軍役制度、防止藩鎮化、戰術準備、戰略方向、國債預熱、資本動員、提前十余年的錫蘭人口布局、糧食補給、錫蘭農業恢復、工業革命爆發需要孟加拉種棉在內的一切問題,都已經有了一個大致的方向,或者基本解決。
剩下的,就等著英法開戰、孟加拉小世子雄心萬丈作大死了。
不過,在一戰爆發之前,劉鈺還是趁著皇帝在松蘇大閱、各國使節齊聚的機會,沖著羅馬教廷和葡萄牙,一通輸出。搞出來了一波在后世看來,意義堪比一戰爆發的大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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