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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七三章 爭功(二)

  “太宗皇帝也說,羞辱她們,比當舔犬有用。越是羞辱她們,她們就越會自發地親近你,一些人甚至為了證明自己不是那樣的蕩、婦,主動與她們做割裂。”

  “是以,開國之初,以剃發、易服、華夷等事,多加羞辱。越是羞辱,越使得一些真正的人才,投身朝廷。”

  “一則證明自己非是那等人盡可夫的蕩、婦;二則嘛…”

  幕僚說到這,笑了笑,這樁事也不是啥隱秘,很多人都知道。

  但就明擺著這么干,當初確實是對整個儒生群體搞過湯婦羞辱的。也確實起到了很好的效果,很多人主動站出來做了切割,努力證明自己不是,使得開國之初確實吸納了大量的人才。

  但是,個別人做了切割。

  可整個群體,并沒有“知恥后勇”。

  相反,基層該怎么樣,還是怎么樣。

  后來,羞辱根本沒啥用了,若是割雞能做官都有的是人搶著來,況于這點羞辱。

  也就用于亂世時候,招納那些真正的、有抱負、有信念的人才,效果很好。

  也確實,讓他們做到了自發、主動地去論證大順的合法性。

  幕僚又道:“但是,興國公對這些揚州生員這么做,又有什么意義呢?難道他們真的不知道,自己就是鹽商的犬狗?”

  “還是說,他們真的不知道,自己喊著鹽戶的利益,實則是為了鹽商的利益、自己的利益?”

  “他們心里一清二楚。而且國公也壓根不準備從他們中選拔可用之才,那羞辱這一頓,又有什么用呢?”

  “難道指望他們經過這番羞辱,他們自己良心發現,真的去為百姓、為社稷、為天下謀福祉?”

  “對一群已無廉恥之心的人羞辱,怎么可能會有用?知恥而后勇,是針對那些心有廉恥之輩的。”

  “開國之初,大加羞辱,很有用。畢竟堯舜禹湯之封壤,總真的有些禮義廉恥之輩、心懷天下之徒、欲為名教證名之士。”

  “選而用之,則天下安。”

  “羞而辱之,則自有人論得國之正。”

  “然而興國公對這些揚州生員,是何等態度?他就算日后要在江蘇搞更大的變法,難道真的會用到這些人?”

  林敏嗯了一聲,認為幕僚說的卻是沒錯。

  劉鈺就算將來把改革,過了長江,從淮南推進到徐州府,那么改革過程中對這些生員怕也不會真的任用多少。

  而且,也確實,真有抱負的、真有為百姓著想的,恐怕也和劉鈺的理念根本不和。

  理念不和,又怎么要用?

  在林敏看來,劉鈺單單在江蘇,就埋了一個巨大無比的隱患,只怕日后爭斗不會少的。

  比如蘇南改革,尤其是稅制改革的過程,其實不必多提。

  生員鬧事、反對,肯定有。

  但對劉鈺是基本無效的。

  一來他有皇帝支持。

  二來皇帝手里真有一支科舉之外的力量,而劉鈺這邊還有一支科舉之外、皇權之外的第三方的、不是正經讀書人的新學學生。

  蘇南改革之后,是有類似的“公務員”考試的。

  但是考的那些玩意兒,總歸正經的讀書人生員,多半是考不中的。

  只不過,這些“公務員”既不是官,也不是吏,而是身份尷尬的編外人員,吃地方財政飯的,屬于是雇傭人員。

  蘇南經濟發達,而且又把控著壟斷的對外貿易,不只是西洋,還有日本,是以真的是富得流油。

  故而這些編外人員養得起。

  一些秀才自覺無望,不得不嘗試去學新學。而鬧事之后,還有些生員士紳,也參與到工商業、海外貿易之中。

  通過分化瓦解,使得鬧事一批、打壓一批,總算憑借著蘇南發達的經濟和財政,穩住了。

  但穩住了是穩住了,矛盾依舊在。

  讀圣賢書的,考不了“公務員”,因為考試內容都是些農學、算學之類的,大量的新學學生視為好出路。

  這些“公務員”又逐漸取代了生員在基層的統治力量,尤其是城市地區,更是徹底把生員擠壓的機戶沒有太大的基層政治上的生存空間了。

  而且財政上給的薪水,也真的不低。

  至少比一些真正底層的生員要強。

  看上去,這是好事:如果你覺得你自己沒能力千軍萬馬過獨木橋、能中舉,那就早點去轉學實學,將來有個謀身之術。

  但問題在于,希望在這擺著,無數故事告訴人們,只要努力,皓首窮經,說不定哪天就中了!

  是搏個一旦中舉就直接飛升的希望?還是搏一個老老實實混口飯吃的現實?

  再者,對生員的優免,名義上是出于君子和庶民之別。但本質上,還是朝廷又不發工資,優免有些土地,讓生員干點基層工作。

  可蘇南這邊改革之后,基層的一些事,也是花錢雇人干的。整體上還是憑借自身的優勢,搞的和稀泥政策。

  那這種情況下,生員存在的價值是什么?

  就算將來要把改革、變法的種種政策,從蘇南、淮南,貫徹到整個江蘇包括蘇北,那么生員問題依舊沒有解決啊。

  幕僚說,劉鈺既然不想用這些生員,那么羞辱他們意義何在呢?

  而且也確實,就算真的有人不是去當鹽商的狗犬,而是真的真的出于為百姓、為鹽戶、為小民而憑著心中的浩然之氣站出來的,那么這也和劉鈺的理念壓根不和啊。

  所以從這件事上,林敏和幕僚都認為,這得不到對他們而言,有意義的經驗。

  如果林敏真的想要解決生員問題,江蘇省確實是個很少的嘗試地。

  劉鈺沒解決這個問題,而且壓根不想解決,只是強壓了下去。

  如果林敏能夠在江蘇解決這個問題,那么對他個人而言,是相當有利的。

  顯然,不管是工商業還是鹽政,諸多改革,他林敏不是首功。

  這一點,皇帝知道,很多人也知道。

  他需要解決一些劉鈺遺留的、壓根沒去解決的問題,才能在這場惟新元年開始的變法中,拿到屬于自己的功勞。

  如果做得好,皇帝認為有用,將來說不準真的能爬到宰執之位的。

  那么,先不論全國,只說現在的江蘇省,這么多的生員,該怎么解決?

  就不求他們有功,只求不要添亂,繼續給福利、膏火銀、廩米、特權,養著他們?

  還是說,窮措大,連個舉人都沒混上的,不配算作讀書人?亦或者,落榜生、復讀到三十歲的,就不讓參加鄉試,以減少數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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