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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八一章 決勝千里之外(八)

  在仔細詢問了這幾個私鹽販子的情況后,劉鈺將記錄的小本本拿過來,自己捋了一遍,算了算成本。

  然后問道:“你們這個圈子里的人都互相認識嗎?”

  “圈子?”

  私鹽販子不解其意,劉鈺笑道:“就同行。”

  “哦…認得,跑漢口那邊的,都認得。”

  劉鈺盤算了一下,又問道:“若是給你們個機會,你們圈子里的人,能吃下整個兩湖的鹽業嗎?錢,不是問題,可以貸給你們,低息;鹽,也不是問題,可以先借給你們。”

  “這個問題,事關重大。”

  “做好了,你們自然是一步登天,陰溝里的泥鰍越過龍門了,見得了光,亦脫了一身的爛泥巴。我自會給你們洗的干干凈凈。

  “做不好…做不好那就當一輩子陰溝泥鰍吧。”

  “所以,想清楚了回答。”

  這幾個私鹽販子已經知道抓他們的是孩兒軍的人,一個個頓時明白過來自己卷入到一個多嚴重的事里面了。

  孩兒軍平日里倒是不怎么管民間的事,但架不住但凡這樣的組織,肯定是傳說頗多。

  知道這件事嚴重,也知道現在已經被卷進來了,自然只能考慮怎么辦,而不是去考慮該不該辦了。

  機靈點的鹽販子想了想道:“如果按國公說的,錢可以貸、鹽可以借,那肯定是沒問題的。”

  “各處賣鹽的,其實我們行里的人都知道,凡賣官鹽的地方,都帶一定的私鹽。要不不好賺錢。”

  “我們不是像外面想的那樣,以為專門有賣私鹽的人,或者挑著倆土筐走街串巷。那種小買賣我們不做。”

  “我們是把鹽運過去,當地賣鹽的,一般賣六成官鹽,留四成私鹽。”

  “所以,真要做…其實也不必國公貸款給我們,只要朝廷允許我們賣,我們半年之內,就能把兩淮鹽頂出兩湖。至少,漢口、黃州,保管一斤兩淮鹽都見不著。”

  “只是…”

  這私鹽販子想了想,還是說到了關鍵處。

  “只是,井鹽產量不足,我們賣的少,他們開的井就少。打井,可不是一天兩天能打好的。”

  劉鈺擺手道:“鹽從哪來,你們不用管。鹽井的事,你們也不用管。”

  “術業有專攻,你們懂不懂?你們不生產鹽,你們只是鹽的搬運工,是銷售環節。我只問這個環節。”

  這些私鹽販子一聽,立刻拍著胸口道:“要這么說,國公放心,肯定沒問題。”

  估摸是在四川三國故事聽得多,還有人拍著胸脯道:“敢立軍令狀!”

  劉鈺呵了兩聲道:“既都這么說了,那我要提前恭喜你們,你們從一群見得不忍的陰溝泥鰍,眼瞅著要成河里的大紅鯉子了。”

  “但在之前,肯定是不能放你們走的。你們干這一行的,肯定都有自己的私家記號。”

  “你們也知道,我這爵位,我身邊的這位孩兒軍的將軍,不可能專門管你們這些鹽販子,你們也不用擔心這是釣你們的人。能抓你們,自是能抓他們,沒這個必要。”

  “過一會,會寫信的自己寫信,我怎么說,你們就給你們頭目怎么寫。不會寫的,留記號,真要是說沒私家記號,那我就只好扒衣服、剁你們的手指頭或者割耳朵做記號了。”

  這些鹽販子趕忙道:“有!有有!不勞煩國公,仔細臟了手。”

  “嗯,那就好。在此期間,有酒有肉,但是哪也不能去,要把你們送到對馬先關著。真有本事,就從對馬游回來,也不遠,也就從夔州到鄱陽那點距離。那是天朝替琉球國討還公道,自日本國割的。”

  這些私鹽販子一聽這個,心里更加輕松,心想既這么辦,那肯定是要來真的了。可不就如國公所說,若這事辦成了,那就是陰溝里的泥鰍變成大錦鯉了。

  又盤問了一陣,劉鈺留下了那幾個專門往信陽方向跑的走私販子,剩下的人先送到了船艙里看押起來。

  這一次問的就更詳細了,一邊問著,一邊對著樞密院總參謀部奪了兵政府職方司的權之后新繪制的地圖查看。

  從河流水文、幾月份枯水幾月份漲水對運鹽之影響。

  到每天走多遠,運轉路線,沿途后勤承載能力。

  再到抵達信陽之后去淮河那邊的接應者,都用的什么船,走的哪條支流。

  事無巨細,很多私鹽販子自己都沒在意的事情,也被劉鈺這些年搞參謀業務的職業病問了出來。

  待問清楚之后,看著密密麻麻的筆記,劉鈺自認自己是沒有一人參謀部的能力了,但這種事的組織力需求畢竟和打仗差得遠。

  按照上面的數據推算了一下之后,劉鈺心里也就有數了。

  現在囤積的鹽,絕對數量不是很多。

  但一來是過剩的低價鹽,兩淮鹽商要玩的話,那就只能搞稅價收這個辦法。百萬兩,足以撬動四五百萬兩,而兩淮鹽商手里的現金劉鈺估計撐不了多久。況且這種對沖,可能到某個臨界點的時候,最后一包鹽就會讓對方直接心理崩潰。

  二來就是只要朝廷要干,行政力量開動起來,福建廣東臺灣南洋的鹽,也可以迅速聚集。因為朝廷手里有了一支出色的海軍,和一支新興的專業運輸公司。

  也就是這年月沒有火車和輪船,否則根本用不著提前準備。

  如果鹽商要玩,那就只能這么玩。

  理論上,鹽商還可以在這邊賣低價鹽。收鹽,是裹挾“百姓民生”來逼朝廷;賣鹽,則是裹挾“鹽政稅收”來逼朝廷。

  但劉鈺明白,鹽商不敢這么玩。一旦改革,鹽商賣低價私鹽擾亂市場,那就是犯罪;而利用改革本身的漏洞,搞收購擾亂,那只是打擦邊球。這里面區別很大。

  況且,總承包商,優勢是資本,他們沒有渠道,只能玩資本擾亂,可玩不了市場擾亂。

  在把這些問題考慮周全后,劉鈺又寫了兩封信。

  一封是給皇帝的第五封關于鹽政改革的奏疏。

  一封是私人邀請,派人去四川的陜西會館,邀請陜西商賈的頭目,來京城科學院一敘,就約在今年年末,讓他們盡快動身。

  距離一些貨物卸在了濟州島已經一個多月過去了,幾條懸掛著海軍軍旗的運輸船,來到了濟州島。

  船長的軍銜都不低,大順的海軍改革已經開始,裁撤了大量的運輸船。剩下的運輸船,是一支非常專業的、為一場五千人到八千人規模的跨洋作戰準備的精銳力量。

  精挑細選之下,運輸船的船長其實都能當軍艦艦長,劉鈺之前在靖海宮的“提前擴招”,使得大順的海軍人才過剩。

  雖然大順拿下了南洋的檜木柚木、東北的柞木橡木,沒有了所謂“百年海軍”的種樹魔咒,但大順的擴艦速度可是跟不上人才增長量的。

  挑選剩下的軍官,漲了工資;裁撤掉的退役軍官,基本都去南洋和商船隊找工作去了。

  海軍不是劉鈺的,自然這些軍官來濟州島,也不是劉鈺的命令。

  而是皇帝給皇七子的旨意,直接出動的海軍,不是走的消息四處漏風的六政府那邊的正規途徑。

  軍艦靠港之后,兩邊做了交接,已經打包好的貨物開始往船上裝。

  這些打包好的貨物是啥,海軍軍官根本不清楚。而且他們也禁止詢問,整個過程都有人專門盯著。

  裝好之后,船離了濟州島,去了松江府,正好在松江府的船塢進行清理藤壺的保養。

  但水手沒有休假,而是所有水手得了命令,等藤壺清理完后,去伶仃洋軍港再放假上岸。

  這邊把貨物卸下船,新成立的航運公司也不知道,這些重新打上了日本俵袋的貨是什么。

  只知道這是一樁朝廷訂單,限期送到漢口,這里面都是軍需物資,不得延誤。航運公司除了有海船,還有不少江巡和運河裁撤后的大江船。

  此番物資押運,全程由從駐釜山那邊抽調的陸戰隊押解,拿的是最高級別的樞密院的、壓了皇帝這個軍隊統帥印章的通行權,全程不得檢查不得扣押。

  雖不知道船上裝的到底是啥,其實也沒人關注。之前打川西的時候,也是直接抽調了精銳的炮兵部隊過去的,商人不在乎里面裝的啥。

  但這個消息依舊讓商業敏感性越發濃重的松江府投機商抓住了機會,他們猜,朝廷要對湘西地區的永順、鳳凰等地,來一波更徹底的改土歸流了。

  戰爭物質就別想了,那里靠著大順的舊京城襄陽。但是,商人們可知道大順的改土歸流政策是一手劍、一手經。

  所謂“以軍治苗,服久必叛;以官撫苗,欲實難填。治苗之根本,在于化苗”。

  這也是大順西南改土歸流的政策,化之一字,就大有買賣可做。

  上次朝廷買了一堆的經書,然后由買了一堆松江府新出版的、市井白話版的《農政書》,里面教怎么種玉米、種土豆、種地瓜、榨蓖麻油、種油桐之類的技術。

  顯然,這一次要有大動作,一手劍、一手經,那劍的錢,舊京襄陽那邊肯定賺到了;這一手經的錢,可不是要這邊賺嗎?

  當即一些投機商就趕忙照著之前的經驗,印了一堆書,裝船也趕忙往武漢、襄陽那邊去。這幾年松江府的印刷技術也進行了革新,印刷比別處都便宜,運到那邊只要能吃到政府訂單,保準又要賺一筆。

  除了論語孟子農政等,還有松江府這邊特色的專門盯著士兵軍餉的特色貨物,也一并裝船西上,準備賺一筆。

  卷煙、南洋甘蔗酒、冰糖塊、最容易吸走軍餉的女性用的流蘇圍巾披巾、金雞納霜、火柴、海軍批量款的過強堿性的臭胰子、海軍特色的批量生產的木制假腿、南洋那邊傳來的鬼知道有沒有用的蛇藥、海軍吃惡心了的榨干了油脂的鯨海那邊產的鬼知道是哪種海洋哺乳動物的肉干、仿制的海軍軍官款懷表、南洋駐軍仿制款的可以方便綁制式氈帽的防蚊后頸紗等。

  這可是舊京那邊沒有的。

  打起來就賺,要是打完還能收點生漆、湘西草灰堿回來,大賺。松江府的投機商,有多年和海軍打交道的經驗,早有了“拼縫兒”的意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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