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幾日,又探討了關于印度貿易的問題、關于接手波斯荷蘭東印度公司商棧的問題、關于公司利潤股息最高額度和高積累政策問題、關于銀行紙幣與銀錠兌換問題、關于開普敦設置補給站和馬達加斯加海盜補給站問題;阿姆斯特丹荷蘭股份分紅問題;董事會要下轄商業情報機構問題;股東占股比例和職業經理人決策團分開問題等等。
三人行必有我師,這是對的。
但別人的政策要不要全學,需要具體分析。
就像是英國東印度公司奇葩的“一人一股制”,不說本身這個政策就不對,標準的既不資也不封,是資本主義和封建行會的融合怪。
而且英國東印度公司這個政策本身,就是對了對抗政府議會和王室的,為的就是防止有高額股本的貴族攫取公司控制權,靠商人階層的人數優勢,搞一個以1000磅為基準線的對上平等、對下高一等。
然而大順是根本不可能有這個機會的,朝廷會認為這公司是要作死。
還有荷蘭在東南亞的諸多政策,一方面是因為荷蘭商人的短視,一方面也是因為荷蘭在東南亞的人口不足。
大順這邊,既有劉鈺在這頂著,不至于出現荷蘭那種公司和聯省議會政府五五開的情況;也不會去考慮東南亞的本族人口不足之下的特殊政策。
總之,這次會議的最終目的,也算是達成了,在公司制度上完成了“東印度公司模式的中國化”。
這一點非常重要。
因為哪怕是天主教、基督教這種所謂的天啟普世宗教,沒完成“中國化”這個轉變之前,在中國都寸步難行。況于這種和之前的朝貢體系完全不一樣的帝國主義殖民公司制度。
雖然一開始一眾股東參與大會的目的,就是為了知道到底賺了多少。
但逐漸被種種“開眼看世界”、“辯證去看異同”的討論所吸引,甚至逐漸淡化了那種迫切想知道賺了多少的心情。
一直到大會的最后一天,劉鈺才非常高興地做了西洋貿易公司第一次業務的財務報告。
成果喜人。
西洋貿易公司的主要盈利市場,主要分為四個區域。
南洋貿易區。
印度和波斯貿易區。
非洲和南美貿易區。
歐洲貿易區。
這里面最讓這些股東料想不到的,還是非洲和南美的貿易額。
大順在非洲并沒有殖民地,但早在饅頭奉劉鈺之命前往瑞典考察航路的時候,就已經開始和馬達加斯加的海盜們接觸。
等著西洋貿易公司正式成立,馬達加斯加的海盜共和國自封的海盜王,約翰·芭蕉,也有叫約翰·普蘭廷的,就開始了和大順的正式合作。
大順的西洋貿易公司,這一次插手非洲和南美,算是趕上了“時代紅利”。
歷史上,約翰·芭蕉的轉型,要到奧地利王位繼承戰爭結束之后。他轉型的方向,是奴隸貿易。
至今,塞拉利昂海岸上還有一座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島嶼,普蘭廷島。當時塞拉利昂的奴隸都要在這個島上分裝,挑揀。
而他能夠轉型的重要原因,是詹金斯耳朵戰爭,英國沒打贏,不得不和西班牙簽訂了《馬德里條約》,英國放棄獨家為西班牙殖民地輸送奴隸的“義務”。
當然,他之所以從加勒比跑到馬達加斯加,也是因為時代因素。
一來加勒比地區前些年正在嚴打,各國的有私掠許可證的私掠船、海軍、巡航船,都要對付海盜,重拳出擊,抓著就絞。
二來1720年左右,奧、荷、丹、瑞等國,都開始與中國進行貿易。而對華貿易就必須要經過馬達加斯加附近的海域。
搶一艘東方貨物船的價值,可比搶一艘加勒比貨船的價值要高,而且這里還是中、歐這兩個有能力圍剿海盜的地區的“三不管地帶”。
一些老海盜,不懂得轉型,沒有認清新形勢,依舊還在加勒比地區混。死的死、完的完。
而約翰·芭蕉則及時轉變思想、拓寬思路,跑到了馬達加斯加。
歷史上對他的評價,商人身份要高于海盜身份,是比上一個馬達加斯加的海盜王鮑德里奇更有商業頭腦的海盜商人。
上一任海盜王鮑德里奇是傻乎乎的連“兔子不吃窩邊草”的道理都不懂,看著奴隸貿易賺錢,腦子一熱就直接抓馬達加斯加本地的奴隸,結果被當地人趕走的。
新來的海盜王約翰·芭蕉至少懂兔子不吃窩邊草的道理,將馬達加斯加作為狡兔三窟的一窟。
馬達加斯加是有很強的海盜傳統的,許多“優秀”的前行業內大佬,或是在加勒比卷不贏、或是老了在加勒比卷不動了,都跑過來留下過血脈。
之前馬達加斯加的海盜,就試圖和瑞典東印度公司合作,因為最早一批在馬達加斯加落腳的海盜,很多是北歐人——這些維京海盜的后裔,是加勒比地區的競爭失敗者,既打不過荷蘭組織的猶太錫安海盜,也打不過專業的英法私掠者。
劉鈺早就盯上了這群人,之前就接洽過。
這些海盜的路子野、關系寬,借助馬達加斯加的地理位置,走私路子非常廣,畢竟要銷贓嘛。
既然此人歷史上能轉型成為知名的南美奴隸販子,也算是個優秀的“潛力股”。劉鈺還拿出了一部分股份轉賣于他,這約翰·芭蕉也算是大順西洋貿易公司的一個股東。
他負責西非海岸、南美地區的走私貿易,如今轉型成功,他自建的“蘭特灣海盜共和國”,已經改名為“蘭特灣商業貿易共和國”了。
不但轉型成功,而且大順西洋貿易公司還迅速利用之前奧地利王位繼承戰爭開打尚未結束、英西戰爭還在繼續打的機會,搶占了很大一部分的南美和西非貿易。
英國東印度公司的很多棉布,是往非洲賣的,因為本國有棉布禁令。而大順一方面以鴉片案為理由扣著英國船;法國在印度還在和英國死磕,使得英國東印度公司這幾年根本沒拿到足夠的棉布。
趁著這個機會,大順的西洋貿易公司與馬達加斯加的海盜合作,基本搶占了西非的棉布貿易品輸入,以及西非部落的武器供應、鉛彈貿易、鐵鍋等生活品。
南美那邊,伴隨著英西戰爭結束,曙光也已來臨。
本來,西班牙也不是不允許英國販賣奴隸,畢竟西班牙沒有能力自己干這一行。
對王室來說,誰販賣奴隸其實都無所謂,關鍵是得把稅交了呀。
兩邊因為奴隸問題鬧得不愉快的主要原因,還是英國商人有個不好的“傳統”,老想著逃稅漏稅。
有一說一,英國商人喜歡偷稅、走私這個習慣,從北美到東亞都是如此,真可謂是傳統了。
一個奴隸要交33比索的“關稅”,英國人不但不交,還拒絕支付給西班牙王室專營權費用。
西班牙王室的意思是,你看你獨家壟斷南美的奴隸貿易,這也算是我入股了吧?我以國家的行政力量入股,允許你壟斷專營南美殖民地的奴隸貿易,這怎么也價值20萬比索的股本了吧?我也不要分紅,你就直接把這20萬比索給我就行。
但英國人不但不繳納關稅,連說好的20萬比索的股本也不給。
西班牙的殖民地貿易政策,其實和大順之前的朝貢貿易有幾分相似。
問題在于大順可以這么搞,可以不準任何別國的船來南洋貿易,南洋一點東西都不會缺。
就不存在大順無法生產而南洋需求的貨——不管是什么,要是大順沒有,別處也沒有。至于航海鐘之類大順自己產不了的,南洋也根本不需求。
而西班牙這么搞,就是對自己本國手工業啥水平沒點批數了。
所以對王室來說,買外國貨也不是不行,殖民地也得穿衣服、喝茶啊,交稅就行唄。
關鍵是英國人又不交稅,走私,欠著西班牙國王當初說好的20萬比索的壟斷金不給。
只要大順這邊搭上關系,保證交稅,劉鈺覺得還是有一定可能擠進南美市場的。
詹金斯耳朵之戰,大而泛泛地去講,是因為英西之間的貿易沖突。
按照英國人的說法,是西班牙人惡毒殘忍地割掉了英國公民的耳朵。
但英國人其實沒說實話。
靠著話語權只說了一半的真相。
實質上的導火索,是英國公司的首席會計師馬修·普洛維斯,因為公司內部傾軋勾心斗角,叛逃到了西班牙。
公司首席會計師叛逃,對任何專門偷稅漏稅的公司都是致命的。
于是38年11月14號,西班牙政府正式通知英國奴隸貿易的承包公司、實質已經破產但股份被轉移到英格蘭銀行和東印度公司的泡沫公司南海公司:交出歷年來的奴隸貿易賬本。
交賬本,要查賬,算偷稅漏稅,補繳稅款。
割不割耳朵無所謂,關鍵是要查賬本,這必然要煽動開戰啊。
反正開戰是政府出錢、百姓買單。
交賬本、補稅,可是公司股東出錢,
死幾千丘八,甚至這些丘八還沒出港口就先得了1000多壞血病,算得了什么呢?
南海公司又是托利黨辦的,正好可以借機攻擊輝格黨的首相,說他懦弱無能、對外軟弱、出賣國家利益、放任本國合法公民被西班牙羞辱。
這些年劉鈺搜集的情報,也算是摸清了這些事的來龍去脈、摸清楚了西班牙這邊的貿易政策,所以他認定,大順是完全有機會在南美貿易中分一杯羹的。
給王室20萬比索,折合大約13萬兩白銀,買30年的南美貿易權,就算不賣奴隸,這也賺飛了。
大順西洋貿易公司資本雄厚,莫說13萬兩,就是30萬兩,股東們也絕不會反對。
況且大順西洋貿易公司,也根本不怕繳稅。
西班牙王室這邊,窮狠了,開的價是12.5的關稅,外加5的純利潤。
這個看似高,但關稅這玩意兒,羊毛出在羊身上。而且大順這邊的貨,也絕對支撐得起5的純利潤——做假賬即可,朝廷可以出個關稅單,然后再退稅補貼。
就算不做假賬,那也是天朝之前睡著了,沒能力往南美運貨。只要清醒了,哪怕不做假賬,就西班牙王室開出的這個條件,對大順的手工業來說都是包賺的,絕對可以承包。
大順真不怕12.5的關稅,只怕不給停船靠港的機會。12.5的關稅下,大順的貨物依舊有極強的競爭力——96的棉布稅,金陵布、松江布依舊在英國能賣出去。
所以劉鈺先和馬達加斯加的海盜合作,趁著英西戰爭的機會,探探路。
也就是趁著英西戰爭的機會,填補走私貿易的空白,奪取被英國公司之前占據的市場。
一旦戰爭結束,就可以立刻轉正。
因為已經有市場了。
該給錢給錢、該繳稅繳稅,而且西班牙這邊的殖民地海關官員又是出了名的貪,大順的商人最明白行賄的意義了。
畢竟,英西戰爭,大順也是有資格摻和一腳談判的——當初本想著讓英國占據菲律賓,所以放開港口給英國補給,方便將來一波全打回來,免得和英國開戰的時候還得礙于西班牙這個戰爭盟友的面子,不好對盟友下手。
只是計劃沒有變化快,鴉片案一出,劉鈺又在逼英國東印度公司轉型去印度。
現在看來,英國東印度公司只要不傻,那么菲律賓這塊燙手山芋是不可能拿在手里的。
原本拿在手里,意義重大,可以做打破荷蘭香料壟斷的觸手;現在拿在手里,大順有的是招對付英國人,斷茶葉貿易一項,東印度公司現在就會很難受。
是以,大順可以出面“調停”,終究,東亞、東南亞的事,現在大順還是有資格說:在天朝傳統勢力范圍內,沒天朝點頭,啥也辦不成的。
英國在廣州補給奪取呂宋,已經證明了這一點;而大順下南洋,無疑將這個印象加深了。
如此一來,既先讓轉型的海盜集團趁著真空期,填補了非洲和南美走私市場的空缺,隨時可以轉正。
又可以拿著呂宋問題做好人,通過對葡萄牙的打擊、暫時支持西班牙占據呂宋要求英國歸還這兩點,以及大順的親法外交政策、或者是和西班牙簽訂密約保證英西若再開戰大順給予支持的方式,拿到南美西班牙殖民地的“合法貿易權”。
當然,現在來看,剛開始的貿易額不算太大,填補期,開支也大。
大順是絕對不會販賣黑奴的,不想沾這些將來要背原罪的東西,加之又是新來的,是以南美利潤平均每年只頂替了開戰前英國一艘大走私船的利潤,大約28萬英鎊,約84萬兩白銀。
其實毛利潤更高,因為還向西班牙官員行賄了7萬比索,大約4、5萬兩白銀。
大順這邊也學習了一下荷蘭人的手段,行賄寫借據單,回來報銷。
這在大順行不通,大順的官員會覺得這實在侮辱自己,求人辦事送禮還得寫收據?
而在歐洲似乎這邊很流行,行賄得寫收據單。
不過,因為是走私,雖然行賄了7萬比索,實際上的利潤率還是很高。
而且因為是直接從大順拿貨,不需要像英國公司那樣先去倫敦交稅再出港,實際上利潤率要比英國人高不少,扣除掉運費和行賄的利潤率,大約是65。
而這里面還有西洋貿易公司的壟斷專營費用要交給朝廷、海軍建設捐助、港口建設、駐軍開銷等,雖然是在南洋或者大順花的錢,但也要均攤在南美非洲貿易里,均攤之后的利潤率大約是35。
就算將來合法貿易,給西班牙王室5的純利抽成,關稅是羊毛出在羊身上這個倒無所謂,依舊還能保持60左右的毛利潤,依舊是在扣除均攤積累后還是可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