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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六九章 “不正當”競爭(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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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羅德里格斯泊靠港岸后,對“澳門要完”的認知也愈發深刻。

  他離港時候還沒的大順士兵,已經控制了港口沿岸,遠處的在上次拆城墻時候留下的堡壘和炮臺上,也全是大順的旗幟。

  議事會的成員,卑微地站在幾名大順官員的身后,正在那里辯解著什么。

  但看起來,辯解的內容并沒有讓那幾名大順官員滿意。

  船上,大順的水兵直接接管了圣保羅號,羅德里格斯不得不離開商船,前往陸地。

  水兵插著刺刀的火槍,就抵在距離他后背大約一尺遠的地方,稍微停頓一下可能都會自己撞到水兵的刺刀上。

  碼頭上,跪著大約二十多個人。雙手都被綁著,像是捆扎動物一樣,跪在地上,低著頭,脖頸后就是黑漆漆的刺刀。

  羅德里格斯看到耶穌會的幾個人也在其中。

  而跪在那里、雙手被綁著的人中,羅德里格斯見到了一個熟人。

  如果用葡萄牙或者西班牙名字,跪著的那個人叫伯鐸·桑實,年紀在六十多歲,頭發已經灰白。

  不過,在大順,本地人都稱呼他為白多祿。

  因為他的教名,叫彼得,而佩德羅、彼得、伯多祿之類的名字,在閩粵之地,因為發音問題,更容易被發成白多祿的音。

  放到后世,這也是個在天主教圈里知名的人物。

  歷史上,白多祿是中華教區“一百二十位位殉道者”之一,然后水漲船高,于1893年晉升真福,在2000年被當時的教皇若望·保羅二世封圣,成為天主教圣人之一。

  羅德里格斯心里咯噔一下,此時這位還沒有被教皇封圣的白多祿,他是認得的。

  當年白多祿從馬尼拉乘船前往中國,乘坐的船上,羅德里格斯當時雖然不是船長,但也是船上的干部。

  白多祿是多明我會的,不是耶穌會的。澳門是耶穌會的地盤,不是多明我會的。

  而且,歷史上,因為中國的禮儀問題,多明我會和耶穌會發生過一場劇烈的沖突。

  宗教嘛,只有更純潔,更極端。

  耶穌會為了方便天主教在中國傳播,用上帝之類的詞匯翻譯圣經——圣槍修女蔣,為什么被戲稱為空一格,就與這件事有關:后來教皇不讓用上帝這個異教徒的詞,但一些印刷圣經的,為了圖方便,用“查找、替換”大法,將“上帝”,替換為了“神”。

  眾所周知,上帝,是兩個字;而神,是一個字。為了對齊排版,只好空一格。

  又眾所周知,圣槍修女蔣是中華傳統文化的基督徒,是重新定義了勿忘在莒詞義的傳統文化第一人,以為“神”前面的空一格是傳統文化的挪抬,又因其篤信上帝,遂叫下屬空一格。

  而至于此時,這個“空一格”事件也引發了多明我會和澳門耶穌會之間的一些沖突。

  耶穌會覺得,傳教嘛,不能本本主義、教條主義,要天主教中國化,所以應該盡可能借用傳統,用上帝之類的詞匯,這樣才能方便傳教。

  就如同那個天主教笑話一樣:

  話說有一天,各個修會的神父在一座教堂里一起做晚禱,這時蠟燭滅了。

  結果本篤會修士們仿佛根本沒看見一樣,他們按照記憶繼續唱禱,一個詞都沒有錯。

  方濟各會修士們表示很淡定,他們拿出吉他,創作了一首贊歌感謝天主賜予的黑暗姐妹。

  多明我會的修士,他們開始討論光對于神圣知識的重要媒介作用。

  圣衣會的修士們則沉入了一種緩慢的,有節奏的呼吸和冥思中。

  只有耶穌會的修士們比較特別,他們提出:蠟燭突然滅了,是不是代表可以從此取消傳統的晚禱?

  這個笑話的現實體現,除了中國禮儀問題外,還有就是澳門的“圣保羅號”商船。

  這種變通,站在天主教的角度,無疑是成功的。

  但,當時多明我會覺得,他媽的,你們這不是真正的天主教徒,怎么能夠允許隨便改動規矩呢?

  于是去羅馬告狀,提出了著名的十七評耶穌會,指責耶穌會違背了正統天主教,走上了異端之路。

  耶穌會的“變通”,與多明我會的“教條”,導致了從前朝大明一直延續到大順的“中國天主教徒禮儀之爭”。

  也最終,在劉鈺于威海練兵時候的文登州牧白云航“揣摩上意”的辦理下,直接引發了大順驅逐天主教徒、禁絕天主教的一系列事件。

  是以耶穌會和多明我會不是太對付。

  但,三十多年前,教皇宣布福建是多明我會的教區,耶穌會只得撤離福建,是以雙方雖有矛盾,但當時圣保羅號還是搭載著多明我會的白多祿等教士前往了澳門,并在澳門找船前往福建。

  從當年白云航辦理教案升官開始,大順這邊就開始了嚴格的禁教,澳門是為數不多允許天主教傳播的地方。

  羅德里格斯作為一個在澳門生長了這么久的人,當然明白這其中的危險。

  他是萬萬沒想到,能在這里看到蒼老的、而且還是被綁縛的、當年乘坐他的船來澳門的白多祿教士。

  因為白云航辦理教案之后,大順禁教了。而且白云航發跡的地方,正是多明我會管轄的福建。

  當時白多祿等人是被驅逐出了福建的,讓他們要么離境、要么去澳門。

  前幾年羅德里格斯還在澳門見到過白多祿,后來聽說他離開澳門了,哪曾想今天能在這里見到?

  大順當然不可能跑到馬尼拉之類的地方執法,現在白多祿被綁著雙手押在這里…

  顯然,前幾年離開澳門后,恐怕這人根本沒有離開大順,而是又潛藏回福建傳教了!

  想到這,羅德里格斯不禁一身冷汗。

  他可是聽說過大順這邊一些嚴刑拷打的手段,對白發蒼蒼的白多祿教士的信仰堅定程度,他是信賴的。

  怕就怕,牽連出來的人,到時候牽著王八吊著鱉,再把自己這些人牽扯出來,事情可就麻煩了。

  自己在澳門的生活,挺好的。能混到耶穌會的職業經理人,即便在澳門這么蕭條的情況下,還能有貿易線可跑。

  要是因為這件事,被驅逐出境,去哪找這么好的工作?回國的話,日子可并不好過,國內的貿易也比較凄慘,真要是回國,那可就只能去巴西殖民地混了。

  一開始,他那句“澳門、要完”,只是一種旁觀者的態度,畢竟他自認自己一不販賣人口、二不走私鴉片,澳門固然要完,但自己卻不會被牽連。

  哪曾想,之前在海上還可以有“旁觀者”的心態,現在已經殃及自己了。

  若是這么算,澳門大部分人,那一個不會被牽連到?

  冷汗涔涔的時候,悄悄看了看白多祿旁邊的幾名大順官員,看著衣服上的圖案,羅德里格斯心里更驚。

  那衣服,可是節度使級別的朝廷封疆大吏。

  這…這澳門之前就算有什么事,也都是縣令就給辦了。現在直接來了這么高級別的官員,荷槍插著刺刀的士兵占滿了各處,這是要出大事啊!

  白多祿身旁。

  廣東節度使看著眼前這幾個人被朝廷從福建移交過來的罪犯,心里對朝廷的態度有些看不懂了。

  也對天主教的威脅有了深刻的體會。

  站在一個儒家士大夫的角度,甚至有些恐懼。

  眼前被捆綁的這幾個人,是他來澳門辦理“人口和鴉片”案的途中,被孩兒軍的人從福建那邊押送過來的。

  當年白云航在福建辦教案青云直上之后,福建作為“禁教”的導火索,查辦傳教是非常嚴格的。

  但是,即便這么嚴格的情況,還是出了大事。

  如果從參與的人數來看,其實不算大。

  七八個人而已。

  但這件事背后的一些問題,讓廣東節度使在聽了孩兒軍的轉述后,心驚肉跳。

  七八個人,怎么才能鬧出大事?

  事情說簡單也簡單。

  就是傳教轉入了地下,查辦的時候,查到了一些守貞女。

  和日本差不多,大順這邊辦理教案的手段,也挺簡單粗暴的:把圣象往地上以扔,讓教徒踩踏。

  踩踏過去的,教育一番,家里、宗族領回去,好好管教。

  堅決不踩踏的,打。

  結果,就出現了讓人瞠目結舌的一幕。

  這幾個女子,在一群衙役、朝廷派來的孩兒軍的監視強逼之下,手挽著手,結成了人墻,擋在了圣象前面。

  而且是背對著眾人、面朝著圣象的。

  本來吧,這種事,肯定是公開辦理的,為的就是震懾想要入教的,讓他們知道后果。

  眾目睽睽之下,這幾個女子的舉動實在是驚世駭俗。

  然后,在成百上千人的圍觀下,這幾個手挽著手的女子,朝著圣象跪倒。

  把一場踐踏圣象的殺雞儆猴,愣生生搞成了公開宣傳。

  這還了得?

  當地縣令嚇的臉都白了,縣里的衙役們直接沖上去,照著那些女子就一頓猛打。

  打不是目的,目的是眾目睽睽之下,擺出這么虔誠的姿勢,實在是影響太大。

  最起碼,要把她們打的趴在地上,丑態畢露。

  然而,這幾個女子挨著衙役的猛打,痛毆,棍子朝著膝蓋和手掌上猛砸、豎著棍子往手掌上猛搗,這些女子依舊保持原本的姿勢。

  直到骨頭被打斷,不可能違背物理規律后,這才被打趴在了地上。

  當時孩兒軍也奉命在福建查辦這事,全程圍觀,據說縣令當時嚇得臉都綠了。

  這倒不是本來想露臉、結果把屁股露出來了。

  而是太嚇人了。

  這是抓到的,沒抓到的到底有多少?

  自古以來,“起義”、“叛亂”的,大多是烏合之眾。

  但,要是有兩萬人,都能做到這樣,寧死不屈,被毆打到在骨折之前都沒有改變姿勢的堅定信念,這是什么概念?

  張角張寶要是有兩萬這樣的核心人員,早成事了,哪還有什么三國故事;太祖皇帝要是當年有這么樣的兩萬人,只怕永昌元年就得變成永昌十年了。

  眾目睽睽之下,把個殺雞儆猴,辦成了天主教宣傳,再加上這里面體現出了危險的破壞力——這還是在大順命令禁教之后。

  縣令當時就嚇癱了,孩兒軍又在場,事情肯定要立刻回報的。

  接著就是開始大規模搜檢、舉報、追查,一直查到了白多祿這個福建教區代牧的身上,此時他已經是是閩浙贛教區負責人了。

  被抓的時候,白多祿是藏在了教民的地窖里,拷打了二十多人,打死了七八個,最終只有一個人扛不住了,供了出來。

  審問的時候,這個白多祿,已經精通閩東、贛南、浙南的許多方言,說方言比說官話的縣令還熟練。

  之所以他負責閩浙贛教區,而沒有繼續向北擴張,道理…道理就挺無語的。

  據審問供述,因為閩贛浙南地區,山區較多,民眾貧苦,宗族強大、開墾不易導致必然的重男勞力…等等等等原因,導致在這里傳教,要多注意女性教徒,因為她們受的苦太多,非常人所能忍受,更容易入教。

  而之所以沒有繼續北上,因為我們注意到,江蘇南部和浙江北部,這里的貞女都是自食其力的。由于靠近貿易中心的緣故,他們可以用紡織業養活自己。外表上她們看不出和教外人有什么區別,只是要求她們不要穿華麗的衣裳,盡可能的樸素。

  她們大部分人生活在群眾之中,依靠辛苦的勞作維持生活。一天到晚就是呼吖呼地紡紗織布。

  她們經常起早貪黑地忙碌,以彌補他們誦經和做慈善工作所花去的時間…

  所以,在江蘇南部和浙江北部傳教的思路,一定要區別于閩浙贛教區。

  我們注意到,閩浙贛山區的貧瘠和交易不發達,使得當地人更注重宗族和男性的可耕地的勞動力,在那里發展女性教徒,我們應該讓她們感受到關愛、希望…并且一定要注意盡可能不要發展已婚的女性教徒,以免引起宗族的怨恨…

  江蘇南部和浙江北部地區的女性,因為交易發達和松江府的貿易,她們更容易自食其力,我們更應該讓她們感受到尊重和平等。這是兩種不同的傳教思路…

  把這些東西審出來后,當地縣令直接自縛,請求孩兒軍把他裝在囚車里帶到京城。

  因為他知道這些話意味著什么。

  而他任縣令的這個縣居然是秘密傳播的中心,幾個傳教的大人物全都藏在他所治下的縣。

  這是一場突發事件,恰恰趕在了朝廷要在澳門處置問題的節骨眼上。

  皇帝直接下旨,審問清楚后,送到澳門。

  在澳門,殺。

  并且在行刑之前,要把他傳教的事跡講清楚。

  不要隱瞞,也不要故意羞辱,而是實事求是地講。

  要當著澳門大量遷過來的天主教徒的面講。

  同時給了驕勞布圖和廣東節度使密旨:若生變,屠。

  松江府大營的陸軍,緊急抽調五千人,準備登船。

  天津衛、威海衛、旅順衛的艦隊,皇子李欗也幾乎同時接到了密令:艦隊戰備,隨時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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