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洲的戰爭即將結束,卻還未結束,最終的結果仍舊撲朔迷離。最終的走向始終還籠罩在迷霧之中,即便大順這邊百千算計,但歐洲的戰爭總會出現各種意外。
南洋的戰爭還未結束,然而結局已經注定,最終的結果除非是他們的上帝親自出面搞機械降神,否則已無任何的意外了。
夏日一到,蘇拉威西等地的荷蘭城堡還未全部攻下,下南洋的大量官員已經開始回京復命。
跟隨他們一起回去的,既有大量南洋小國的貢使,也有一部分挑選出來用于太廟獻俘的荷蘭俘虜。
浩浩蕩蕩的船隊沒有直接前往天津大沽口登陸,而是一如從前為了炫耀富庶一般,在松江停靠中轉。
提前得到了消息的大量商人,紛紛涌向碼頭迎接。
名義上是慶祝天朝重返南洋、萬國來朝。
實際上,還是為了打聽一下朝廷下南洋之后的貿易打算。
松江這些年商業發展的不錯,這里的豪商都有敏銳的商業嗅覺,下南洋這么大的事,他們如何不能覺察到里面的商機?
如今正值夏日漕糧北運的季節,長江下游省份試行海運,百千船只都在這里集結,更顯繁榮。
如今南洋已經攻下,周邊短時間內也沒有可以威脅到漕糧海運的敵方勢力,想來日后這港口會更加的繁忙。
帶著百分之十免稅的優惠,這些運送漕糧的船,在意的不是這點運輸費用。而是大量的免稅貨物,可以正大光明地進入北方市場。
比起來運河上的截留、卡稅,如今大量的貨物都選擇走海運,已經基本擠占了那些運河運輸的貨物銷售。
伴隨著大順把“豬圈”設置在松江府,原本通往廣州的一些陸上商路逐漸出現了頹廢的態勢。
諸如江西的瓷器,原本是走廣州出口。如今轉走大湖長江,原本一些做運輸生意的沒了事做,這幾年江西以南的白蓮教又有興發的態勢。
國家是一個整體,整體上大順這幾年唯一擴大的市場,也就是個日本。歐洲市場的拓展暫時還沒有什么成果,松江府出口的貨物多了,廣東福建出口的就少了,很簡單的道理。
加之對日、對朝鮮貿易的開展,也放棄了走南線、琉球。而是選擇從松江直航長崎、亦或是威海前往平壤、釜山。
也如劉鈺之前征伐日本、苛責琉球時候那般預想的。琉球喪失了中日貿易中轉的特殊性,國小民窮,這幾年很多人選擇出海做海盜。
原本中日之間固有貿易,但琉球被薩摩藩控制,打著朝貢的名義搞貿易。薩摩藩吃肉,琉球也能喝點湯。
如今琉球的商業地理優勢徹底喪失,許多人鋌而走險,干起來了無本買賣。
這樣一來,反而更促進了松江長崎直航航道的繁榮。
看著松江府洋面上停靠的大量的糧船,想著日后朝廷準備廢漕改海的決心,劉鈺下意識地看了看一旁被江南富庶驚住的蘇祿國的使節。
心想這琉球賊、蘇祿海盜、外加越南海盜,這三股海上的不安穩因素,估計便是數年之內海軍重點的“照顧”目標了。
此番入京,還是要早點和朝中的人說清楚。所謂先禮后兵,還是要先警告一下蘇祿國。
估摸著蘇祿國也難控制那些海盜,但既然告訴了,通知了,將來圍剿的時候,面上也好說。
這些使節們也都是第一次來天朝,第一次落腳就是在天朝最為富庶的地區,看的是眼花繚亂。
官面上的接待結束后,當地官員便依著上面的命令,讓這些小國使節走走看看,以見天朝之繁華富庶。
劉鈺略微休息了兩日,松江府的各路商人們便設宴邀請。
設宴的地方,就在對日貿易公司大樓的附近,那里如今已經有了朝廷設置的證券交易所。朝廷倒不是為了方便交易,只是為了征收印花稅。
但有朝廷作保,人們還是更傾向于官面衙門的契約,哪怕需要多交一些錢。
原本大順的江南就有足夠的商業氛圍,不說如日本江戶那邊早早出現了大米期貨交易所,但諸如遼東的大豆之類,也早已經出現了期貨市場的雛形。
如今只是把這種雛形的交易,正規化了。一方面吸取西洋的經驗,一方面也吸取一下日本江戶大米期貨交易所的經驗,整體上還算可以,暫時還沒出現能敲動糧價的大商賈集團。
也可能是這些商賈們在天朝久了,大約知道有些東西最好不要亂動,比如糧價之類。即便有買賣炒作,但價格基本上還能維持在一個相對穩定的范圍之內。
從碼頭附近通往證券交易所,有一條應該是全世界最早的馬拉鐵軌路,這是去年才建成的。
大順也確定了日后鐵軌的寬度,取決于大順的馬屁股有多寬。
建成之后,松江府的人已經逐漸適應了這種簡單的公共交通工具。
據說已經有商賈看到了商機,準備投錢合股,在幾處明顯能賺錢的路線上修幾條。
除了拉人,關鍵還是拉貨。
只要有利可圖,資本當然是愿意投錢的。
碼頭以及貿易公司周邊的核心地帶,也學著荷蘭的阿姆斯特丹,修了一些路燈。
松江府這幾年多出來不少的新職業,比如點燈人、馬拉軌道車的御手、售票員、證券掮客、專職投機商…
赴宴的路上,劉鈺掀開馬車的窗簾,看著道路兩側的路燈,若有所思。心道你們準備的倒是齊全,掛路燈確實比砍頭掛城墻,看上去“文明”一點點。
等到了赴宴的地方,一眾在松江府排的上名號的商人,都已經在外面等著了。
見了劉鈺的馬車一來,吹拉彈唱的節奏便開始了。
劉鈺也算是體會到了什么叫馬屁如潮。
他倒是不擔心皇帝多心,覺得他和商人走的太近。
因為下南洋之后,他手里已經沒有兵了,而且駐扎在松江府附近的野戰部隊的主將,和劉鈺根本不熟,軍官也都是一水的非青州軍出身的。
日后皇帝要讓他當錢袋子,不敢放心地交到內務府手里,恐怕自己手里要過手不少的內帑。皇帝是不太可能直接明著下場投資的,有些事還是要做的遮遮掩掩。
估摸著此時這些迎接他的商人,最最關心的,還是朝廷在下南洋之后的貿易政策,以及朝廷是否準備壟斷。
人的意識又不是天上掉下來的,只能從過去的歷史中領會。過去的歷史,和南洋有關的,也就是三寶太監下西洋一事。
那其實就是一個特殊的壟斷專營公司,靠著行政命令禁止民間出海,但官方壟斷香料貿易,確實賺錢。
這些商人們便有些擔心朝廷會不會采取這樣的政策。甚至懷疑朝廷會不會再度禁海?讓朝廷自己壟斷南洋貿易的利潤?
新興階層們的擔憂和期待,劉鈺當然懂。
在一通馬屁之后,他也是開門見山。
“爾等今日宴請我,若說只是為了祝賀天朝再下南洋、萬國來朝;亦或是說祝賀我再立新功、武功赫赫…其實我是不信的。”
“你們也與我多熟悉了,你們真正關注的,我豈不知?要知道,這對倭…呃,對日本的貿易,也是本官一手操辦起來的。”
“這些客套話,今日便免了。”
說著,朝著北邊拱了拱手道:“圣天子差遣我從松江上岸,倒也不只是為了叫那些小國使節見見天朝富庶繁華。你們想知道的事,今日當可知曉。所謂士農工商,四民皆為國本,爾等商賈,四民之一,圣天子豈能不在惜?”
“加之之前伐日、今日下南洋,爾等也都出力不少。有提供船只的、有運送糧草的、還有出輔助船的,這些朝廷都記在心里。”
一番話講完,提綱挈領,直擊這些新興階層的心靈。
這,的確都是他們最為關注的問題。
聽到劉鈺談及之前伐日、此番下南洋,商人階層的出力,商人們心中大喜。
既然先談到了功勞,那肯定是要讓眾人一起跟著吃肉的。就算是不吃肉,也能喝口湯不是?
現如今松江府的大量豪商,手里都捏著一筆現金,就等著下南洋的戰事了結,看看自己能不能把握住機會呢。
這幾年投資方向也有不少,很多都是朝廷主導的,也都還算賺錢。
比如蝦夷的墾殖和魚蝦買撲、比如遼東鐵礦的開采、比如京畿煤礦的開發,聽說這幾年還要主持一下天保府的石油搞一種能替代上等鯨油的燈油…
但這些,比起來南洋貿易,似乎終究是差了一些。
都知道南洋貿易賺錢,想想也知道,這西洋人不遠數萬里,跨越幾重大洋跑到南洋,若不是暴利,哪能那么大的癮頭?
雖然也不知道朝廷到底準備怎么搞南洋貿易,甚至不知道朝廷到底是否向商人開放。
但是,只要朝廷沒有明令說絕不可能,這些人就心存一絲希望。
心存一絲希望,就早早預備下了大量的現金。免得到時候募股的時候,手里沒有現錢,竟還要去借高利貸。大順這邊的貸款利息,可比阿姆斯特丹高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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