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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二一章 手段

  因為事發突然而震驚的貴族們,原本都已經半個屁股離開椅子了。

  一聽這話,立刻全都坐了下去。

  只剩下奧斯特爾曼伯爵等人還愣愣地站在那,不是他們膽子足夠大,而是因為被這突發的消息驚住了。

  這算什么?

  外國大使參與政變,這倒不算什么事,尤其是對俄國而言,太正常了。

  問題是從沒見過外國大使直接帶兵下場的,以前最多也就是給予一些金錢或者是外交上面的支持,哪有直接帶兵在首都搞兵變的?

  然而宴會開始前安排桌子的時候,奧斯特爾曼伯爵身邊的人,他的黨羽們,幾乎都坐在一起。

  “維持秩序”的大順士兵,很輕松地就將他們“保護”了起來。

  哪有參加宴會,去吃飯喝酒還帶槍的?

  再說就算帶了槍,在兇神惡煞的大順士兵捏在手里的手雷和苦味燃燒的火繩面前,也有些不夠看啊。

  宴會廳陷入了一陣詭異的安靜當中,氣氛有些恐慌,也有些尷尬。很多人小聲提醒著大順的士兵,請小心一些不要將手雷的引線誤碰到火繩。

  不多時,就有一堆俄國士兵進入了宴會廳。領頭的正是漢尼拔,和伊麗莎白身邊的宮廷醫生萊斯托克伯爵。

  這兩個人一進場,在場的貴族都知道,劉鈺的話不是假的,恐怕伊麗莎白真的已經控制了皇宮。

  雖然漢尼拔被大順俘虜了十余年,但當年也是彼得堡貴族圈子里的人,又是個膚色極為特殊的人,在場的這些貴族哪能不認識?

  幾個普列奧布拉任斯基軍團的士兵,圍住了奧斯特爾曼伯爵,奧斯特爾曼伯爵怒道:“你們這是叛亂!”

  漢尼拔則道:“不,閣下。這是撥亂反諸正。”

  “士兵們都很單純,都是為國盡忠而生的。你們把國家搞成了這個樣子,任何有正義感的軍人都會支持伊麗莎白公主的正義舉動。你們這樣的蛀蟲,怎么能治理好國家呢?”

  說話間,伊麗莎白公主在一群衛兵的簇擁下,緩緩走進了宴會大廳。

  她已經脫下了軍裝,換上了一身華貴的禮服長裙,士兵跟在他的后面,雙手捧著長裙的裙擺。

  淡金色的禮服極為臃腫,如果沒有人拖著裙擺,是沒辦法走路的。

  胸前斜掛著一條藍色的綬帶,頭上戴著華麗的水晶頭飾,豐腴的身形正好將這身臃腫的禮服撐起。

  手里拿著象征主權的主權之球,另一只手拿著一根權杖,用仿佛參加舞會一般的優雅,緩緩走向了宴會大廳的主位。

  劉鈺輕咳一聲,舉著手雷和火繩的大順士兵紛紛退下,由伊麗莎白帶來的俄國士兵接管了場面。

  兩人雖然合作政變,但之前并未謀面。

  這是劉鈺第一次看到這位傳說中的號稱歐洲宮廷第一美人,瞟了兩眼,心想那哈布斯堡家的那一票公主,得長成什么樣?

  伊麗莎白也是第一次見到這個政變的合作者,她又不可能知道歷史上她的政變也這么輕松,理所當然地覺得是劉鈺幫了大忙,是雪中送炭。

  沖著劉鈺微微一笑,頷首致意,內心卻是無比的警惕——這種人搞政變這么熟練,彼得堡可真的不歡迎他。

  微笑致意后,很自然地走到了大廳的主位。就像是太陽升起、月亮落下,劉鈺也很自然地向后滑了幾步,退到了邊緣的位置。

  身邊還有一些根本不知情的大順官方的官員,一臉懵逼地看著當下發生的這一切。但看到劉鈺退到一邊沒有說話,他們憑借著豐富的歷史功底,還是猜到了大致的情況。

  心想鯨侯倒是好手段啊,剛剛講漢桓帝的故事,這可真是以史為鑒了。眼前這女人既已控制了皇宮,所有權臣又都在場,這政變已經結束了啊。就看這女人要誅殺多少反賊余孽了。

  此時大局已定,自是帶著看熱鬧一般的青松心態。可再一想之前自己這些人根本就沒得到消息,也是一陣陣后怕。

  在他國的首都搞政變,這鯨侯的膽子怕不是比姜維還大?班定遠搞的那是鄯善,蕞爾小國,眼前這可是個能拉出十幾萬大軍的羅剎啊。

  這幾個人暗暗搖頭,心道在歐羅巴的這段時間,怕是不知道還要經歷什么事。但愿事事都能像今天這么順利。

  站在他們前面的劉鈺,看到伊麗莎白已經站好了C位,朝著不遠處的法蘭西公使團的拉謝塔迪侯爵使了個眼色。

  劉鈺先行一步,用歐洲覲見君主的禮節行禮后,用拉丁語以很官方的說法率先承認了伊麗莎白的政變。

  “大順使節團,覲見唯一的、合法的、全俄羅斯的君主,伊麗莎白女皇陛下。”

  一旁的拉謝塔迪侯爵也立刻跟進。

  “法國公使,覲見唯一的、合法的、全俄羅斯的君主,伊麗莎白女換陛下。”

  中法兩國牽了個頭,一旁懵逼的瑞典大使也只好跟進。

  瑞典人打的如意算盤,琢磨著俄國要是發生政變,怎么不得大亂一陣?可這么快就結束了?

  大順這邊給足了面子,之前又是在外交和勘界問題上牽扯俄國的精力、又是幫助俄國政變,可誰能想到這政變就像是開個舞會一樣簡單?

  瑞典人跟上之后,其余國家的大使公使還都保持著沉默。

  荷蘭、英國、普魯士等國,明顯嗅到了法國陰謀的味道。雖然看起來這場政變中,中國這邊出力更多,但畢竟中國還遠,不能直接影響歐洲的戰局。

  俄國一旦親法…這不是要完?瑞典戰敗的消息已經傳來,這本來算是個好消息,意味著俄國一旦打完瑞典就能南下支援奧地利、反法了。可現在…瑞典戰敗的好消息,成了壞消息。

  他們還在猶豫該不該承認的時候,那些墻頭草一般的俄國貴族也紛紛宣示效忠,承認伊麗莎白女皇的合法性。

  伊麗莎白則趁機做了一段演說。

  內容都是些片湯話,無非就是她是俄羅斯正統,這些德國黨在俄羅斯橫行霸道,敲骨吸髓,廢除了象征俄羅斯傳統的樞密院,瓦解了貴族的權力與傳統作對等等。

  片湯話之外,才是真正關鍵的地方。

  伊麗莎白當場宣布,廢除聲名狼藉的內閣,恢復象征著俄羅斯傳統的樞密院,由貴族們擔任。

  宣布有罪的人只有七個,包括梅克倫堡的沙皇母親、奧斯特爾曼伯爵等,有些只誅首惡的意思。

  并對奧斯特爾曼伯爵提起了訴訟,指出了七大罪,希望公正的樞密院能夠受理她的指控,并組建一個審理委員會進行審理。

  指控內容包括:

  奧斯特爾曼在葉卡捷琳娜一世的遺囑上簽字,并發誓要遵守它,但轉頭就違背了自己的誓言。我媽媽本來是要在遺囑上傳位給我的,你們篡改了遺囑。

  彼得二世駕崩后,奧斯特爾曼將我,伊麗莎白·彼得羅夫娜從繼承順位上移除。而彼得大帝修改過繼承法,女人是可以繼承沙皇皇位的。

  曾建議安娜女皇,將我,伊麗莎白·彼得羅夫娜,嫁給一個外國“可憐的”王子,使我徹底離開我深愛的俄國,再也沒機會繼承。

  把國家的位置讓給德國人,使得德國人統治了俄羅斯。

  在任期間,與拜倫一起,嚴酷地迫害俄羅斯人民。

  代表德國人的利益,對俄羅斯的貴族進行大清洗,要摧毀俄羅斯的文化,使得俄羅斯徹底德國化。

  對我,伊麗莎白·彼得羅夫娜進行了“令人作嘔”的侮辱,并且制造了各種“無恥”的謠言,甚至造謠說她“流產過”,這是嚴重的誹謗。

  將奧斯特爾曼伯爵的罪責說完,在場的俄國貴族們全都松了一口氣。

  心想,一定要弄死奧斯特爾曼,因為…這里面很多事,其實他們也或多或少地參與了。

  女皇沒有親自審理,而是交由樞密院的貴族審理,那就是相當于給了一眾貴族一個臺階下:讓奧斯特爾曼把所有的大黑鍋都背了,你們的事,既往不咎。

  按說,女皇奪位之后,完全可以恢復彼得大帝時候的普列奧布拉任斯基軍團的地位,由錦衣衛專門來審問,但卻沒有。

  反倒是交給了那些之前多多少少坑過伊麗莎白的貴族,這里面折射出的政治手腕,已經足夠讓那些貴族效忠。

  在貴族們紛紛表示效忠之后,伊麗莎白又做了一個讓在場幾乎所有人都意外的任命。

  任命不久前站隊拜倫,政變后失權的俄國貴族,阿列克謝·貝斯圖耶夫為樞密院副總理、外交大臣。

  這是在彰顯對過去支持安娜、拜倫等人的貴族不會追究——連拜倫的鐵桿支持者,都被任命為樞密院的副總理,那么其余人還用擔心嗎?

  而這個任命,也讓法國大使拉謝塔迪侯爵直接楞在了那。

  這個阿列克謝·貝斯圖耶夫,是個堅定的反普魯士、親奧地利派。

  問題是現在法國正在和普魯士聯盟,一起打奧地利,拉謝塔迪侯爵也根本不知道腓特烈二世已經準備坑法國了,他是力圖促成俄、普、法三國同盟的。

  按說,公主對法國風情充滿迷戀,對自己無限柔情,難道不應該順從自己的想法嗎?

  他有些愕然地看著被他“推”上去的女皇、自己的情人、認為自己完全能夠控制的女人。

  而這個女人的目光,則根本沒有在他的身上過多停留。

  正如后世人們對他的評價:拉謝塔迪侯爵,是個典型的法國貴族。才華橫溢,過于自信又魯莽。優雅高傲而又自負膚淺。

  俄國人曾評價過,這種典型的法國貴族,他們所理解的政治,往往是一種客廳陰謀。

  就像是小女孩過家家酒的游戲一般,只適合發生在客廳里。

  伊麗莎白的余光掃過拉謝塔迪侯爵,心道:我知道你想要的很多,但我不想給。我是女皇,你可以當我的附屬品,但我不會成為你的附屬品。你應該想著怎么獲得我的寵愛,而不是想著怎么來控制我。你搞錯了自己的位置。

  她必須要任命一位反普、親奧、親英、反法的人,來做副總理大臣,用以制衡這些親法派,以此來表達她不是外交一百八十度逆轉的態度,以及避免親法派勢力借機搞黨同伐異而做大。同時,樞密院副總理貝斯圖耶夫堅定的反普魯士的態度,也有助于在日后的政治中清除掉那些親普魯士派。

  因為,要么,她就自己和情夫生個孩子。

  要么,不自己生,她能選的繼承人,就是自己親姐姐的兒子,自己的外甥,一個俄語都不會說的、受德國教育長大的孩子。為將來,她必須提前布局,達成某種微妙的平衡。

  唯有如此,她這個靠貴族矛盾上臺的女皇,才能靠平衡術掌控朝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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