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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八章 瑞典人也卷入對俄忽悠

  一通忽悠,總算是用很保守的言辭,辦成了最激進的事。

  世界不會因為一兩個君主的作為而改變,劉鈺只能用這種保守的似乎在保一家一姓之國的言論,去圖謀改變天下的時機。

  謝恩之后,確定皇帝收起了在松江搞一口通商迅速摟錢的心思,劉鈺也算是松了一口氣。

  今天這場談話,可能是這些年來他遇到的最后怕的一場談話。

  他花了快十年時間,就是為了打破這種坐在家里就能收錢的慣性。

  坐在家里就能收錢,肥的只能是地主和二道販子。

  大順沒有外部競爭的壓力,人工費又只是此時英國的四分之一,也沒有外部商品傾銷的危機,指望地主和二道販子是不可能把萌芽長大的。

  好容易要有機會打破這種慣性了,讓更高額的利潤驅使更多的人開辦手工工廠,靠主動貿易的外銷來拉動資產階級的成長,若是皇帝為了短時間內湊錢去搞壟斷專營西洋出口,那就全完了。

  壟斷專營,貿易主動權在洋人手里,大順擴展不開市場,西洋人控制著大順的出貨量。

  孱弱的資產階級還需要一些成長的時間,才能保證將來靠機器沖垮小農經濟、在大順出現一場不亞于明末大起義和天平天國的劇烈大起義中,讓大順除了“保守復古、毀滅工廠、恢復小農經濟”之外,還有另一條更激進的選擇。

  或許會有一場東南對整個天下的戰爭,亦如巴黎對整個法國的戰爭。

  也可能要死個幾千萬的人口,但在這之前,要保證馬六甲以東皆為內海,沒有外部勢力可以趁火打劫。

  敲定了這件事后,皇帝施恩,召見了被俘的列納特等一眾瑞典俘虜。

  “葉落歸根,人之常情。爾等離國三十載,先俘于羅剎、再困于準部。天朝仁慈,準爾等歸鄉。念列納特有獻伊塞克湖銅礦圖之功,賞絲絹兩匹、錦緞二匹、金銀…”

  一通賞賜之后,列納特磕頭謝恩,待劉鈺和他們一起出來后,激動不已。

  回家,當然是好的。

  那些賞賜,雖然在這里不值什么錢,可都是天朝宮廷里的貢品,拿到瑞典可就不是一般的市面貨了。

  而且列納特可以算是第一個見到了天朝皇帝的瑞典人,這份經歷,哪怕是回去寫寫書,也足夠成為名人了。

  距離在戰場上被劉鈺俘獲已經過去了數年,這些年他們一直在京城里蝸居,又找不到門路。

  雖然每個月也能領取一些錢財,也能去和楊二官胡同的俄國人聊天,可終究無人給他們引路,也不知道當初劉鈺承諾的讓他們回家的事還算不算數。

  今日得了賞賜,列納特心想天朝人果然言而有信。

  “伯爵大人,我們這就可以回到家鄉了嗎?”

  “當然。陛下開恩,不但允許你們回到家鄉,而且還會派一條船前往瑞典。當初我說了,只要說清楚伊塞克湖銅礦和冶煉廠的事,便準你回國。我是言而有信的。再一個…”

  劉鈺露出白白的牙齒,笑道:“再一個,你的炮術過時了。世界變化的太快,三十年的時間,足夠很多技術落后了。”

  列納特并不感覺到尷尬,在阿爾泰山以北,他就知道自己的炮術過時了,也知道大順的炮兵已經足夠強大。大順不是準噶爾,有太多的優秀炮手,不再需要他留在這里為新的主人鑄炮和賣命了。

  “是的。伯爵大人的話,很對。我的炮術真的過時了。可憐的波爾舍夫斯基,他的波蘭槍騎兵技術還沒過時,所以他還不能回到家鄉。我為自己過時的炮術,感到幸運。我的年紀也大了,就算回去,國王也不會再征召我入伍了。”

  和列納特一起被俘的瑞典人,都可以乘船回到家鄉。可憐的波爾舍夫斯基,這個教會了準噶爾人楔形沖鋒的波蘭人,如今被留在了京城,和當初那些被俘的羅剎哥薩克一樣,成為了京營的一支隊伍。

  不過他是軍官,在為大順的禁軍訓練一支槍騎兵。而那些不想回俄國的哥薩克,只能當個普通的騎兵或者步兵,被編入隊伍中。

  這些都是被命運裹挾的普通人,但這些人的悲劇,都只能歸咎于沙俄東擴。要不是沙俄東擴,這一切都不會發生,列納特會像是在俄國被俘的那些人一樣,服役幾年后回到瑞典,或者…去西伯利亞種黑麥。

  “這一次你們要回到瑞典了,可以和你們的俄國朋友道個別。之前陛下把你們也安排在了楊二官胡同附近,也是考慮到你們在俄國多年,在這里難免孤單。此番苦心,你們需銘記在心。”

  微笑著向列納特等人表達了善意,心中想的卻是配合著英國公把這一套“金刀計”弄得更完善一些,讓俄國人和荷蘭人,都相信中法密約的內容,是俄國方向,而不是南洋方向。

  列納特只是個炮兵,根本不懂太多的陰謀詭計,因為劉鈺是全然的好心。劉鈺說他正好也要去看看許久沒見的漢尼拔,這些人便順路前往。

  劉鈺確信,俄國特使很快就會知道大順釋放瑞典人回國的消息,也會知道大順會派船前往瑞典的消息。

  瑞典,俄國…這兩個百年的死敵,劉鈺不怕俄國特使不多想。

  騎行到了楊二官胡同,當初被俘的俄國人都已經學會了漢語,但凡有些一技之長的都被劉鈺挑走了。

  要么在鯨海種黑麥,要么在海參崴養戰馬,還有一些也都在海上,估計可能現在已經跟著白令到了西雅圖…

  剩下的年輕力壯的,都入了京營,軍改中這些人也沒有被裁撤,成了類似于瓦蘭吉衛隊一樣裝點門面的東西,讓皇帝爽一爽天子之威遠播羅剎的快意。

  和已經被禁的天主教比起來,楊二官胡同的東正教堂運氣不錯,只是并無幾個京城的人來信,多數人也分不清天主東正,生怕給自己惹上麻煩。

  在教堂外,劉鈺遇到了剛做完晚禱的漢尼拔,微笑著告訴他這些瑞典人將要回國的消息。

  這幾年漢尼拔也算是把他所學的一切傾囊相授,陸軍軍改這個人出了力,要塞工程學上的造詣也確實很高,如今還在京城的軍校中教授要塞工程學。按說天津的大沽口要塞的設計,單就技術而言,他是最合適的人選,但皇帝吃過傳教士繪圖的虧,這種事也不可能交給他。

  如果這是一種不信任,這種不信任反而讓漢尼拔興奮不已,他相信劉鈺當初的承諾或許可以兌現——那就是當他的妹妹面臨危險的時候,他可以從大順回到俄國,去守護他的公主。

  男人至死都是少年,或許這話有些道理。哪怕從俄國那邊傳來的消息,他鐘情且想要守護的妹妹,實際上已經和一個烏克蘭的哥薩克搞在了一起…

  不過這不重要。

  看到劉鈺后,很熱情而又滿懷期待的打了聲招呼,邀請劉鈺去了他的宅邸。他這個男爵其實自己心里也清楚,和那群喀爾喀、準部的爵位差不多,和劉鈺這種伯爵完全不是一回事。

  相對比較逼仄的男爵府里,已經基本都是京城風格了,除了圣母像和十字格的窗欞外,看上去也就是個京城富人的宅子。

  劉鈺知道俄國特使肯定會從漢尼拔這里打聽一些消息,漢尼拔看起來的表現也還不錯,只是當個了中間人穿了個話,在法國使團談判完后俄國特使希望拜見一下劉鈺,被劉鈺稱病拒絕了。

  這一次來到漢尼拔這里,劉鈺自然是希望靠漢尼拔給俄國特使傳遞某種微妙的信號。

  但是這話,得反著說。

  “這些瑞典人也吃夠了苦。先是被你的教父俘獲,又被大策零敦多布抓住。現在他們是該回去了。”

  “這一次他們回瑞典,我希望通過你把這個消息傳達給俄國特使。純粹是商業行為,并沒有其余目的,希望俄國不要過度緊張。”

  “其實和你說實話吧,我只是想要瑞典的木焦油蒸餾技術。你也知道,我在威海建設海軍,瀝青和焦油都要從別人那購買,實在有些昂貴。”

  他說的,基本算是實話,這是很罕見的。漢尼拔卻很懷疑劉鈺這話的真實性,法國使節團來的轟轟烈烈,招待規格如此之高,難道就是談了幾個公約?這顯然不可信。

  只是對現在的俄國,漢尼拔也談不上多么深厚的感情。他一個黑人,怎么也不能說他是俄國人,對俄國的感情,只在于已經死掉的彼得,和那些干姊妹身上罷了。

  幾年過去,漢尼拔一開口,已經是一股子夾雜了陜西味兒的京城官話了。

  “劉大人,我也只能代為傳達,他們相信與否,我可不能保證。俄國和瑞典的關系,你應該很清楚。在這個敏感的時間里,恐怕他們也不會相信的。”

  英國公的金刀計還未上演,漢尼拔現在也不知道劉鈺手里有米尼彈的事,劉鈺也不提及,就當是一個多年未見的朋友,一起喝了幾杯。

  待到酒意慢慢上來,劉鈺這才佯裝醉意嘟囔道:“法國人的槍械,真的不錯。如果大順也能擁有法國那樣的工匠和槍械設計師,這一次軍改將會更加順利。”

  似乎只是順口嘟囔了一句,又說了一些雜七雜八的話叫漢尼拔加深了一下印象后,劉鈺又感嘆道:“圣人之言才是大道,工匠技巧只是微末小道。難啊!難!”

  “你知道嗎,我問列納特,他當年和俄國打仗的時候,大部分還是火繩槍或者簧輪槍。那時候,俄國的圖拉兵工廠還沒有建成。等他被準部俘獲的時候,法國已經嘗試普及刺刀了。等他被我抓到的時候,外面的世界又發生了變化。”

  “可是,我能怎么辦呢?只有靠學習和仿造嗎?”

  嘟囔了幾句很沮喪的話,漢尼拔略微感覺到有些不太對。這個當初在黑龍江畔對著他意氣風發說什么我來我見我征服的少年,今日是受了什么刺激,如此感嘆?

  燧發槍,大順已經仿造和生產了,如今大順軍改也在進行,按說劉鈺不該如此沮喪才對。

  難道說…這一次法國人帶來的一些東西,把他震撼到了?

  念頭一閃而過間,劉鈺也像是知道自己失言了一般,不再提這件事,而是說起來漢尼拔最關心的、但俄國特使可能沒興趣的事。

  “對了,漢尼拔,或許再過幾年,你也可以回到俄國了。陛下說,你在軍校里教授的不錯,那些要塞工程學的技巧也未藏私。我也替你美言了幾句,我是個信守承諾的人,當初說好了你把法國軍校學到的東西都翻譯出來,我保證將來你可以回國幫助你的干妹妹。我是個說話算話的人。”

  他不想讓自己的這一次來訪顯得有些突兀,也不想讓這個故意泄露的配合英國公的計謀顯得過于刻意,便說起來了送漢尼拔回國…輔佐伊麗莎白政變的事。

  這一次中法密約的戰略欺騙后,大順要在南洋擴張,戰略欺騙掩護期一過,便需要一個稍微友好一點的俄國,讓俄國放心在歐洲搞事,讓歐洲亂得更厲害。相對于現在依仗德國黨的安娜一世,劉鈺還是更看好彼得的女兒伊麗莎白。

  至于俄國將來的威脅,劉鈺賭的是京城到松花江和蒙古的鐵路,比西伯利亞鐵路更早通車,他有把握自己能賭贏,而不是現在在苦寒的西伯利亞打高耗損高補給幾乎無回報的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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