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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五章 反對一口通商

  “天朝的制度、禮儀,無不優于西洋。西洋所擅者,唯器之巧爾。此番去法蘭西國,多派些工匠前往就是。讀書人便不要去了,派誰去,都會當成恥辱。而且眼中不過奇技淫巧,也學不到什么。”

  “朕的內帑自是要出一些錢,以茲鼓勵,使其眾于法蘭西國專心學習,日后報效。關鍵便是這些人萬萬不可信教,若其在法蘭西國信了天主,便不要回來了。”

  到現在為止,皇帝和朝臣對天朝的制度禮儀還是相當自信的。

  劉鈺一直搞的溫水煮青蛙式的變革,都是無中生有,基本沒有觸及到既得利益者的利益,而且打的也是器物之巧的幌子,蘊含其中的巨大力量和將來社會撕裂的風險,至今還沒有一丁點的顯現。

  既是要派工匠去,這事也用不著走政府,劉鈺自己就能挑選人前往。

  劉鈺心想這算是又給了自己一次鉆空子的機會,齊國公去了一趟巴黎,估摸著一些“無君無父之言”也能聽到不少。

  趁著齊國公的使節團還沒回來,那個劉鈺一直擔心的定時炸彈一般的陳震,也不知道會在法國看到什么,萌出什么思想。

  還是趁此機會趕緊把這批人給派出去才是。

  現在這個時代外出留學很尷尬,西方的硬實力才剛剛體現,距離質的飛躍滿地黑煙囪的時代還有百年之久,就算出國也不會帶來太大的震撼。

  他是不想讓皇帝派人前往的,皇帝派出去的,基本都是保守的地主階級,他們看到的東西和劉鈺讓人看到的東西不會是一個視角。

  “陛下,人員臣已經選定了,都是一些工匠,還有一些便是孩童。工匠去學造船,孩童去了,多學多看,日后也方便翻譯。工匠五年可歸,孩童十年方回。”

  “法蘭西國使團要想回去,還要等到今冬季風。臣奏請,若法蘭西使團要求前往江南參觀,或是沿運河而下,萬萬不可。”

  “一則擔憂其偷學我朝絲、瓷之巧;二則沿河而下,沿河多有困苦之民,若觀之,則有損天朝體面,使其小覷我朝。”

  這天下到底是怎么個情況,當皇帝的心里還是有點數的。

  門面光鮮的京城、蘇杭、廣東,自然不是內部貧苦區能比的。尤其是漕運的存在,還需要大量的征夫運糧;修繕黃河,雖然給錢,可實際上給的錢低于當地的雇工水平,而且小農經濟下都是農閑才做工,就算給錢其實也不過是強制勞役。

  這些黑乎乎臟兮兮的地方,皇帝當然不愿意展示給外國人看,自己知道就行了。

  “卿言甚是。如今已是八月,他們也不會在這里逗留太久。到時候,便跟著愛卿回威海,從何處來,便從何處走。朕自會否了他們順運河而下松江的請奏。”

  “只不過世上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若西洋人真的有心,除非徹底閉關,否則實難擋住一些見利忘義之輩將絲、瓷技巧傳出。依卿所言,現在西洋人其實也會燒制瓷器了?”

  劉鈺想了一下,決定給皇帝提個醒。

  “會,只是燒的還有些差。多則百年,少則五十年,或許就追平本朝了。至于絲綢,波斯、魯密等國也多產生絲,法國也有絲織作坊。明末時候,西班牙人便在美洲養蠶了。臣妄言,這種躺著賺錢的日子,并不會太久。”

  “至于茶葉…其實海外能種茶葉的地方極多。只是如今英圭黎國對茶葉征收重稅,東印度公司無利,故而不想著投入過大去種茶。一旦英圭黎國選擇放開茶葉關稅,只怕西洋人也會種茶采茶了。”

  “本朝既然選擇了開關貿易,那就必須要承受這種后果。凡事有利有弊而已。”

  很長一段時間內,高端瓷器和絲綢市場,還是僅有大順一家,但是中低端市場就很難說了。

  皇帝嘆了口氣,心道兒孫自有兒孫福,待到子孫輩,若是西洋人的工匠精巧反超本朝,那只能靠他們自己去解決了。

  雖說要未雨綢繆,可這種前所未有之事,皇帝也沒有辦法。

  在此之前,哪里出現過外國的上品比本國還好的情況?

  可遠在數萬里之外,又不能阻止,想想劉鈺說的,火藥是蒙古人西征才帶過去的,西洋人后來居上也不過用了二三百年,日后瓷器絲綢超越,似也大有可能。

  只是,西洋人到底是憑什么快速反超的?

  皇帝的心頭產生了一絲絲疑惑,卻沒有問劉鈺,因為他猜到要是問劉鈺,肯定又是老一套說辭:興實學、辦學堂…甚至改革科舉。

  這等瘋話,還是不要給他說出口的機會。

  李淦對外部世界的判斷,以及做出種種支持改革的舉動,其動機無非就是把劉鈺當成了前朝可以讓內帑豐盈的太監,讓劉鈺改革軍制維護統治、讓劉鈺主持貿易摟錢…這活,鄭和也能干。

  通過這一次對法蘭西國使團的招待,皇帝惡補了一些歐洲各國的局勢,心里對劉鈺給出的“壟斷南洋香料”的誘惑更加上心。

  軍改的很順暢,他沒去想李過留下的遺產和松動的門縫,留下了足夠的科舉之外的人才,才使得軍改如此順暢。

  所以他只覺得,只要有錢,沒有什么不了的事。

  而李過的遺澤,到現在似乎已經成為了一種理所當然就該有的東西,他也從未想過若是沒有李過當年打下的基礎,這軍改要難到什么程度。

  只想著錢,他當然也很在意西洋人偷取技術的事,可卻無解。

  “愛卿所奏西洋瓷絲之事,既然無解,那也不必去考慮了。只要小心提防即可。”

  “朕也是沒有辦法。一管就死,一放就亂。”

  “朕只要說嚴查,當地節度使必要上書斷絕貿易,懶政以免犯錯。或是砸毀海關周邊的瓷器作坊,或是每日清查使得胥吏借機斂財。”

  “俗語道: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西洋人只要起了心思,國朝又開關貿易,早晚會偷到的。隨他去吧。”

  “好在驅逐了傳教士,總能延緩一些。”

  劉鈺心想倒也是,就這基層控制力,也根本不可能管得到。

  英國對蒸汽機那么保密,還不是連三十年都沒保住?

  皇帝還有別的事要和劉鈺談,便先讓英國公退下,去準備對俄國人的金刀計,迫使俄國在西北勘界問題上讓步。

  等到英國公一走,皇帝問了劉鈺一個很奇怪的問題。

  “朕這些天對西洋諸國多加了解,也問了一下東印度公司的事。可朕怎么看,這東印度公司都是與民爭利啊?”

  “如英夷的東印度公司,自好望角以東的貿易歸其壟斷。若有英夷私人貿易,則東印度公司可以將其擊沉。若能俘獲,船上貨物一半歸國庫,一半歸東印度公司。”

  “也就是說,即便都知道天朝物產豐盈,能夠賺取大量錢財,若是敢于私營就是大罪。”

  “朕思索許久,實不知英夷是如何保證不至民意滔滔,控訴與民爭利的?按你說,這英夷王,也非是那種君言即法的人物。”

  劉鈺想了想與民爭利的定義,說道:“陛下明見,這東印度公司本就是與民爭利。不過,一則方便稅收,錢能入王室手里;二來,便是不要吃獨食。其實英夷的東印度公司也多次出過問題,只是發行新股,讓那些呼喊與民爭利的都入股,便無人再喊了。”

  “至于國朝如今的貿易公司,之所以無人呼喊與民爭利,是因為他們本就無利。倭國閉關,誰有本事拿到倭國的貿易牌,誰才能貿易。”

  “日后若是倭國開關,那就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但就臣所見,與國民,不組貿易公司為利。但于政府、內帑、國庫,組貿易公司有利。各有利弊,這還請陛下圣裁。”

  皇帝心想,這還裁什么裁?自然是允許組建貿易公司,允許壟斷權。

  至于什么自由貿易有利國民,前明走私橫行,與民的確多利,可是朝廷沒錢,能做什么?

  若是這天下只是東南一隅,怎么都好說,可如今天下的局勢就是在東南收稅貼補別處,這就沒辦法了。

  只靠海軍和海關巡查,海岸線漫長,一旦倭國將來開放貿易,那是防不住的。

  不如一股腦扔出去,包稅,真要是有走私的,貿易公司的船就會把他們抓住。

至于多有不滿者,皇帝聽完了劉鈺“不吃獨食”的解釋,心想這也不難  。勛貴如今多有入股者,吃這口食的,有勛貴,有皇室,還有沿海海商,其余人便是呼喊幾聲與民爭利,也成不了什么氣候。

  但他想問的,還不是日本的事。

  “你前些日子說,要派船以護送瑞典國被準部俘獲的人歸國為名,派船前往歐洲。朕在想,既然這英、荷、法、瑞等國均能組建東印度公司,也就是說,除其公司之外,西洋諸國并無私商能夠來華貿易?”

  劉鈺不知道皇帝想要問什么,心頭略微感覺到有些奇怪,有點警覺地考慮了一番后,只能點頭。

  “是的。”

  “那么,朕若想組建歐羅巴公司,授予壟斷權,則需要海軍能夠擊敗英荷法西,迫使其開關貿易,收回其東印度公司的壟斷權;還要關閉口岸海關,不準西洋商船的貨入港,只能由歐羅巴公司的船運送西洋貨,對吧?”

  劉鈺已經聽出來有些不太對勁了,可這說的也是事實,只能稱是。

  “那肯定做不到。那么,若是朕將對西洋的貿易全都收為官營呢?由內帑出錢,照著貿易公司的方式,授予壟斷權。只允許西洋人對有壟斷權的商會進行貿易。如此一來,得利必多,百倍關稅。朕便可每年多拿出一二百萬兩銀子的內帑興建海軍,如此可乎?”

  “錢在商人手中,他們又不出錢造艦。朕想要投錢,又無錢。若能如此,我看對國朝大利。”

  “以西洋各國每年數百萬兩得貿易額,朕每年至少能多得三百萬兩銀子。如此,每年朕可拿出一百萬兩移民西域、鯨海;一百萬兩改土歸流;一百萬兩投入海軍。”

  劉鈺反應了片刻,略一琢磨,嚇得魂兒都沒了。

  心道這娘個腿的不就是一口通商?

  臉色劇變,嘴里連聲道:“臣以為…萬萬不可。臣懇請陛下不要如此。如此于國無利,只有大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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