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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零七章 依舊還是收租的模式

  “朝廷終究不是商人,有些事,朝廷出面官辦,未必辦得好。”

  “反過來也一樣。君子求義、小人求利,有人求名、有人求財。你們站在商人的角度去看,覺得這么賺錢朝廷按理一定會官辦。可朝廷考慮問題,又怎么能只考慮錢呢?”

  這樣一說,富商們也覺得好像有些道理。

  朝廷畢竟不是商人,不能總琢磨著賺錢。本朝也多少有點天下之財理天下的意味,雖然只有那么一點點,怎么也沒有封建藩王以天下財使勁兒養活自己子嗣。

  對朝廷而言,有些地方少花一文錢,將來就得多賠十萬百萬。比如賑災、修河堤。

  有些地方,則是就算賺不到的錢,甚至賠錢,實際上長遠來看倒也是轉了。比如移民、實邊。

  而且官辦的手段,前朝的景德鎮磁窯就鬧出過大亂子。再者大順也沒有了匠戶籍,使得朝廷手里并沒有一支官辦的工商業力量。加上這個時代的官辦,很容易出問題。

  之前朝廷缺鑄錢的銅,云南的銅礦沒有大開發、運銅的道路沒有修好之前,也組織過“朝廷出錢、商人出力”的模式,由朝廷拿一部分錢給商人,讓商人去長崎貿易,畢竟日本那邊一直拒絕和大順官方的貿易接觸,朝廷琢磨著把錢給商人去辦,還能省點商人要賺的利潤。

  結果可想而知。

  自那之后,朝廷也明白了,有些事想的挺好、看起來很好,但真正做起來,結果卻和預想的完全不一樣。

  大順做不到、也沒能力重復宋時的官營經濟管控程度。

  想到這一點,這些商人們心里更多信了一分。注意力也就再度集中到了卷軸上的種種開發計劃和收益回報中去了。

  劉鈺知道英國那邊南海泡沫炸了之后,百余年時間都不準再搞類似的股份制公司,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大順這邊更是要小心一些,本來就是新玩意,朝廷上下還有不少人持謹慎、懷疑的態度。這要是萬一出了事,鬧出大規模的金融事件或者群體事件,英國都能封禁股份制百年,大順這邊怕是會直接把根都挖了。

  故而這里面的“大餅”,大部分還是真的。

  全盤把“PPT”展示完畢后,商人們交頭接耳地討論起來。

  “要我說,鯨侯說的沒錯。這里面的利,著實不小。前期也不會賠錢,只靠那些魚蝦水產,賣到倭國,三五年也就回本了。日后便都是利了。”

  “是啊,前些日子,我看了本介紹倭國的書。據說倭王信佛,還下過什么活物憐憫令,不準吃肉。這就跟和尚似的,肉不準吃,這豆腐吃的便多。俵物咸魚之類,倭人是要買不少的。倭國金銀又多,確實前期也能賺到。”

  有的商人是平日里閑著沒事,讀了讀關于倭國的書冊。有的則是聽到要開發蝦夷的消息后,臨時抱佛腳讀的。

  不管是什么時候讀的,讀了就比沒讀要強。

  討論了一陣,也都覺得應該沒啥問題,便又商量起來具體的細節來。

  整個計劃是個類似于倍數增長的移民開發計劃,因為之前就在那賴著不走了幾百人,也算是有了一些基礎。加之這一次出兵的,杜鋒訛詐、搶劫仙臺船得來的大批糧食,也都堆積在了蝦夷,糧食也不缺。

  折價賣給商人,也不用怕商人再倒手賣掉,畢竟日本這邊的糧食貿易沒有劉鈺牽線做不成,而運回京城售賣只怕要賠死。

  靠之前打下的基礎,第一批暫定計劃移民三千人,其中包括五百多的漁民。

  這些人要在第一年把房子蓋出來,墾殖一部分土地保證足夠的衣食。只要為公司干滿十五年,就可以分到20畝熟田,以及80畝的荒田,再加上一些農具種子之類,基本就算是契約奴工了,一次性把自己今后十五年的勞動力售賣出去,賭一個在原籍想都不敢想的百畝地一頭牛的未來。

  日后就按照十取三的地租繳納,比大順官田的畝稅要高,但比地主收租的佃租要低。

  從第二年開始,就要逐步增加人手,在三五年后保證每年大約七八千到一萬的移民數量。

  確保二十年內,在蝦夷擁有十萬以上的中原移民。

  整體來看,也算是和日本那邊的“商人出錢墾田承認商人的租佃合理”出于同門。

  只是大順這邊,可能從秦漢開始,就已經允許出租土地了。類似的做法,在日本會引發一些議論,認為這是禮崩樂壞的開始;但在大順這邊,就不會有太多的麻煩。

  商人們也都看完了弗吉尼亞公司的經驗,加上大順這邊的習俗,基本都認可這種“契約奴工勞作后分地收租”的模式。

  劉鈺又補充道:“此事,朝廷日后還是要監管的。你們也知道朝廷的手段,商人的地位。正所謂,先明后不爭,朝廷會把該說的話都說清楚。哪些可以做,哪些不能做。”

  “既說到責任有限,公司擬人,那么個人犯了錯,個人的責任;如果整個公司擬人,也違背了法度,朝廷就要出手了。”

  “有些事,你們心里也清楚。怎么才能榨更多的錢,這是每個商人都要琢磨的。”

  “比如西洋一些國家,為了出口糧食,土地兼并。兼并之后,百姓只能做雇工,每個人只分一小塊地是私田。私田種點土豆,剩下的就是在大田里勞作賺雇工傭金維系生活。”

  “這種情況,放在西洋可以理解。畢竟他們的法度不同。但若在本朝,你們也知道,當年王荊公變法有人上流民圖,這種事真要是在本朝鬧出來,一樣會有人上書取締的。”

  “朝廷重農抑商,一方面是農為國本,另一方面也是歷朝歷代看來,商人著實沒有仁義可言,唯求利潤。”

  “別的還好,田地之事,著實要小心謹慎。是故這蝦夷開發,日后還是以租佃收租的模式,只是私人不得買賣,不得再行轉租。”

  他舉了一個此時還未發生的愛爾蘭的大饑荒的例子,反正也無人能說此時這個還沒有的事,反倒是事情本身是通暢的,很容易理解。

  好在蝦夷和愛爾蘭、英國也不同。英國那邊是人已經生活上千年了,地主收回土地經營,用不到那么多的人手,就往城市里趕。

  按照人口比例來說,英國此時也就800萬人口。圈地最高峰的時候,每年要驅趕大約四萬人左右,一部分人出海謀生去美洲,一部分去作坊工廠忍受每天16小時的工作,無比懷念當農民的日子。

  四萬對800萬,大約二百分之一。放到大順這邊,按照精華地帶兩億人口來算,每年要驅趕一百萬的人去做流民。

  別的地方劉鈺不敢保證,但在大順,誰要是敢出臺政策能搞出一年一百萬人口的流民…不要說大順,就是此時全世界的工商業加在一起,也不可能容納每年一百萬的新增就業。

  有些政策是沒法照抄的,蝦夷好就好在那里的土著基本不用考慮,可以搞大型糧食種植園模式,也可以搞承包份地繳納租稅的模式。

  前者很容易鬧出大亂子,商人不是慈善家,不會給那些一無所有的農業雇工很好的待遇。真要是鬧出了亂子,只怕大順這邊的保守派又會借機說事。

  后者其實就利潤上,也差不多。劉鈺在海參崴那搞得就是后者的模式,但問題是他把控著糧食定價權和出口渠道,可以把糧價壓到極低,看似收的是三成的租子,但算上銷售渠道壟斷、消費品專賣等,實際上和五成甚至七成租子差不多。

  既然利潤上差不多,在大順內部的保守派看來,后者也更“仁義”一些,那就最好先用后者的模式,搞家庭農場,而不是大型農場種植園。

  面對這些商人,劉鈺講的很透徹,連兩種不同模式的優缺點也都借著那本小冊子講出來了。

  伴隨手工業的發展,這些見過大場面的商人當然見過那種“機戶出資、機工出力”的模式。紡織業換成農業,還不是換湯不換藥,自然也就理解什么叫大農場糧食種植園模式,也明白此時所有做“機工出力”的人最大的夢想,就是自己有一臺織機,然后紡織得利,買更多的織機,做那個“機戶出資”者。

  后世小說里的駱駝祥子,就是很標準的那種人,沒車的時候夢想有車,有車的時候夢想自己開車行。此時大部分的佃戶也是一樣,琢磨著多收三五斗,置上幾畝地,將來地多了租給別人,自己做地主。

  這個時代,沒有人夢想著當工人,而是底層全都夢想著過男耕女織的生活,做一個農民才是底層最廣泛的夢想。

  想要招人,招到足夠多愿意去的人,也就只能采取這種模式。

  見劉鈺連“壟斷渠道,壓低糧價”這樣的話都說出來了,商人們會心一笑,心想如今朝廷里竟然真有敢這么直接說實話的人。

  這種說實話的人,可比那種嘴上都是仁義、肚子里全是生意的人好打交道。

  原本還在觀望的一些人,在這幾句話說出口之后,徹底收了心,決定干一場了。

  待靜靜聽完劉鈺講述了一些關于開發蝦夷的制度、以及公司擬人之后的權益和責任分配之后,眾人再無疑心。

  有人便道:“鯨侯既準備周全,此地又是鯨海,鯨侯何不做這公司的…呃,叫什么來著,剛才鯨侯所言的…哦,對,法人的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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