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沒有這些華人,巴達維亞不能發展到現在的地步。m.但現在,這些華人是整個爪哇的負資產。”
“他們太勤勞了,導致本地的糖供過于求,嚴重影響了公司的利益。這都是他們的罪惡。”
“或許,是該將他們從這里清除了。”
瓦爾克尼爾透過玻璃窗,看著外面等待迎接新總督的華人甲必丹和雷珍蘭們,對糖業主管道格拉斯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現在的東印度公司在巴達維亞,就像是帝國的末年,腐敗叢生,處處漏水。
走私橫行、員工攜帶私貨、只能控制巴達維亞和爪哇的棱堡周圍、在城市之外完全失去了控制力。
城中的甲必丹和雷珍蘭們,對城市外的甘蔗園和華人鄉村,根本沒有控制力。而且包稅下征收人頭稅,包稅人也會做假賬,交十個人的人頭稅,收十五個人的賄賂,實際上卻有三十個人。
在巴達維亞周邊的華人到底有多少,巴達維亞的總督府和評議會都不清楚。
內部腐敗,大順開關,香料價格暴跌,都使得巴達維亞成為了一個“雞肋”一般的存在。
錢能解決很多問題,但是…沒錢。
尤其是阿姆斯特丹和澤蘭將成立了對華貿易特別委員會,不經巴達維亞中轉后,巴達維亞已經入不敷出。
荷蘭當初就在東南亞搞血腥統治,為了保證香料的壟斷,搞大屠殺;為了保證香料稀缺,大規模在東南亞砍香料樹、燒香料林。
這種統治方式,注定了反抗此起彼伏。為了能統治下去,又只能建棱堡、駐軍隊,這都需要錢。
剛剛被查辦的上一任總督,總的路子是繼續血腥壓迫,擴大征稅人群,導致怨氣連天,統治出現了危機。加之在對華貿易委員會和巴達維亞出現利益沖突后的對抗政策,才使得十七人委員會對巴達維亞的上層來了次大清洗。
至于說什么私自倒賣居留許可證,那都不過是說給外人聽的,也算不上什么大罪:總督總督,權力不用過期作廢,誰當總督不以權謀私多摟點錢?多大個事啊,怎么可能真的是因為這個被查辦的。
只是前一任的血放的有些太過,巴達維亞的許多糖廠已經有些支撐不下去了。
而此時就站在瓦爾克尼爾旁邊的這位糖業主管道格拉斯,被委員會質詢的時候,給出了這樣一個解釋:
這是一個很有迷惑性的回答…為啥華人的糖廠要靠借貸才能維持呢?
但是,魔幻的是,這個扯淡的回答就這么圓了過去,委員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這么算了。
這幾年連壓低糖價獲利的空間都沒有了,波斯市場被緊閉之后,糖產業已經成為了一個可能引爆巴達維亞的危險存在:欠錢越多的園主,越要壓榨經營,以求能夠趕上糖類漲價,一次性還清之前的欠款。要壓榨經營,就要增加人手,而正常渠道的移民是被禁止的還得交人頭稅,所以大量走私福建人口來做奴工。
道格拉斯倒是很同意這位信任總督大人的想法,如果能夠清除巴達維亞的華人,的確是有益的。
但是,這里面還有個很嚴峻的問題:對華貿易怎么辦?
公司總部城立了對華貿易的特別委員會,駐廣東的商館直接和大順貿易。
如果巴達維亞驅逐華人,巴達維亞地方受利,但卻必然影響公司總部的對華貿易,只怕總部不會同意。
“總督大人,要怎么清除這些已經無用的華人呢?如果讓他們全都繳納人頭稅,清查人口,這也可以提高收入,他們就算是有用的人了。可如果清查人口,繳納人頭稅,甘蔗園和制糖廠一定會大規模倒閉,他們無以為生,可能會帶來混亂。”
道格拉斯還是很清楚現在巴達維亞制糖業的現狀的,這幾年壓榨的太狠,嚴防走私的同時又強制收購,糖價太低,不只是奴工的生存環境日益惡劣,便是許多糖業園主都快要撐不下去了。
瓦爾克尼爾初來乍到,只能通過這些統計報表來制定政策。
這幾年公司的日子不是很好過,資金流出了一些問題,巴達維亞更是成為了一個不能扔但卻不賺錢、每年必須往里面投錢的大坑。
十七人委員會不是讓瓦爾克尼爾來背鍋的,而是希望他能夠依靠激進的手段,靠著一股闖進,快刀斬亂麻地讓巴達維亞扭虧為盈。
然而,這就像是明末的狀況,積弊百年,指望一個內閣首輔解決全部的問題一樣可笑。
但瓦爾克尼爾卻雄心壯志,以為憑自己的手段,足以解決巴達維亞的全部問題。
至少,他是這么認為的,而且也有自己的一套規劃。
他的計劃很激進,但是只和道格拉斯說了要清除,卻沒有說出細則,而是避開了這個話題,說道:“讓那些中國的甲必丹、雷珍蘭和包稅人們進來吧。是該讓他們拜謁新總督的時候了。”
很快,巴達維亞的華人頭目們魚貫而入,走在最前面的正是巴達維亞的華人甲必丹連富光。
連富光今年還不到三十歲,自己的父親是巴達維亞的六位雷珍蘭之一,自己娶的是六位雷珍蘭的女兒,他的妹妹嫁給了三寶壟的甲必丹。
如今他已經成為了巴達維亞的甲必丹,富人們都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親戚。
歷史上發生紅溪慘案的時候,巴達維亞的六個華人雷珍蘭中的三個,選擇向巴達維亞的荷蘭人告密說華人奴工要造反;連富光更是在慘案發生的一年前就舉報起義領袖連懷觀“品行不端、希望當局對此人予以重視”。
紅溪慘案之后,城內的華人商戶集體罷市,又是他和雷珍蘭們出面要求商戶們重新開張的。
如此跪舔的結果,并沒有給他帶來太好的下場。
因為“一年前確實舉報過起義領袖連懷觀品行不端”,本來要判處以五馬分尸頭要掛在城墻上的罪名,最終被改判為流放安汶島,沒收了全部財產。
此時的連富光剛剛成為巴達維亞的華人甲必丹,心懷著讓家族昌盛的“使命感”,知道一定要結好新來的這位總督。
按照規矩,送上了貴重的禮物后,瓦爾克尼爾示意這些甲必丹、雷珍蘭們坐下。
“先生們,上一任總督濫發居留許可證,謀取私利,這件事我想你們是知道的。”
“而我聽說,許多在甘蔗園做工的華人,并沒有居留許可證,也不繳納人頭稅。這將嚴重損害巴達維亞的利益,也是違背法律的。”
“連富光先生,你作為巴達維亞的華人甲必丹,聽說你有將近三十座糖廠和甘蔗園?我希望你給我一個準確的答復,在你的甘蔗園里,到底有多少沒有居留許可證且不繳納人頭稅的奴工?”
能夠拜謁總督的,都會很流利的荷蘭語。
連富光道:“總督大人,我所有的糖廠和甘蔗園,都轉租出去了。事實上,我只負責收取租金。糖廠的經營和我沒有任何的關系。這是商業問題,我想我不能夠去對糖廠的經營者指手畫腳。至少我可以保證,在糖廠和甘蔗園歸我自己經營的時候,我沒有收留任何沒有居留許可證的人,也沒有少繳納任何一個人的人頭稅。”
連忙向總督做出保證,并且表示如果總督需要,他可以隨時回到家里取回自己的租賃契約,證明自己的糖廠全都租出去了。
連富光并沒有說假話,作為巴達維亞的上層華人圈子里的人,他的消息還是很靈通的,和當地的荷蘭官員們的關系也不錯。
很早就知道公司的糖銷售出了問題,很早就把甘蔗園都租了出去,只坐在家里收取資金。
“總督大人,我現在經營的產業,是售賣一些貨物、開辦賭場。而且賭場的稅,我都是準時繳納的。”
“我家里的仆人,也都是取得了居留許可證的,而且也是按月繳納人頭稅的。這一點,我也是可以保證的。”
瓦爾克尼爾又詢問了其余的雷珍蘭,六位雷珍蘭也都一致表示,自己的甘蔗園和糖廠都是租給別人經營的。
自己從事的行業,要么是放貸,要么是經商,并沒有經營這些實體行業。雖然許多甘蔗園和糖廠是記在他們名下的,但自己并不經營,也對糖廠和甘蔗園里的事并不過問。
瓦爾克尼爾初來乍到,心里沒點數。一旁的道格拉斯趕忙提醒道:“總督大人,我要提醒您。我們只能管轄巴達維亞、安汶等幾座城市。對于城市外面的事,我們是缺乏控制的。只能依靠這些甲必丹和雷珍蘭們進行間接的管理。”
道格拉斯未必對這些華人富商有什么好感,只是擔心瓦爾克尼爾弄不清楚狀況,下達一些奇怪的命令。
他也想提醒一下這位新來的總督大人,在城里居住的華人,是有用的人。他們對巴達維亞很忠誠,而且大多是包稅人和商人,按時繳納人頭稅,又提供一些華人的動向。
真正要清除的垃圾人口,是那些做雇工的窮人,那些人既不繳稅,現在蔗糖又沒有利潤,而且那些人有富有戰斗精神。
他希望這位新來的總杜大人要清醒一點,知道以華制華,才是巴達維亞一直以來的政策。如果對這些“忠誠”的華人壓榨的太狠,可能會導致華人一條心。這些人有錢,又有人脈,要是把他們逼到和那些做雇工的華人站在一起,才是要出大事的。
瓦爾克尼爾有些不悅于道格拉斯的打斷,正要說點什么,外面忽然傳來了幾聲炮響。
玻璃窗被微微震動,屋子里的人頓時混亂起來,以為發生了什么變故。
一個荷蘭人匆匆跑進來。
“總督大人,請不要擔心。只是對瑞典東印度公司船只例行的扣押檢查。而放炮的,是一艘大順的武裝商船,但其船長是一名軍官,只是按照規矩鳴放禮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