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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八章 善后考慮

  山丘上,大策凌敦多布被送過來的時候,劉鈺正在詢問幾名特殊的俘虜。

  波蘭人波爾舍夫斯基的戰馬在沖鋒途中被火炮打中,他落馬之后命很大,沒有被后面的騎兵踩死,但是胳膊摔斷了。

  瑞典人列納特爽快地選擇了投降,詢問劉鈺能不能讓他經由廣東乘船回瑞典。

  剩余的俄國俘虜被鮑里斯叫了過去,嘀嘀咕咕地在那說些什么。

  看著各色各樣的俘虜,劉鈺覺得真是有點像是和多國聯軍作戰。

  瑞典人、波蘭人、俄國人、烏茲別克人、哈薩克人、蒙兀兒人…準噶爾軍隊里這樣的人還真不少。

  對列納特這個人,劉鈺答應的很爽快,因為列特鈉可以提供伊塞克湖附近銅礦的全部消息。如今銅也不便宜,伊塞克湖的銅礦還是值一張回瑞典的船票的。

  好像聽說瑞典也開辦了東印度公司,去年剛派了一條船來廣東貿易,這個完全可以答應。

  他的鑄炮術已經過時了,炮兵戰術也都落后了好幾十年了,要之無用。

  但是對波爾舍夫斯基,劉鈺就沒那么爽快了。

  波蘭的貴族,自小玩騎槍的,波爾舍夫斯基可以騎著馬用騎槍戳兔子。

  他想組建一支槍騎兵,日后沖陣,槍騎兵還是很有用的,尤其是在平原作戰更是如此。

  主要是想整理一下波蘭騎兵格斗和用騎槍的技巧,會通中西,以求超勝。

  北邊一戰抓的一些哥薩克也會用騎槍,但是技巧差得多。

  國內也有不少將領是用騎槍的,可以融合一下,日后沖步兵方陣還是槍騎兵更適合一些。

  槍騎兵的訓練比較復雜,既要會沖陣,還要會對騎,大順周邊的敵人暫時沒有爆發數萬規模火槍會戰的可能。

  經略南洋東洋乃至印度,還是需要走精兵路線,遠洋作戰,運載能力有限,越精銳越好。

  尋問了一番波爾舍夫斯基后,波爾舍夫斯基很想回去,劉鈺打了個哈哈,叫人先把他壓下去。

  不多時,大策凌敦多布被押送了過來。

  “大策凌敦多布這么老了啊?”

  瞟了一眼被帶過來的大策凌敦多布,劉鈺暗自嘀咕一聲。

  眼前這個名將,真的是已經垂垂老矣,精氣神整個兒散掉了,看起來就是個垂暮老人。

  右眼紅腫著,應該是青光眼或者別的什么眼病,時不時拿出手帕擦一下眼角。

  圓墩墩的身材,倒是很有綽羅斯家族的特色,滿臉都是風霜侵襲的皺紋,黑乎乎的。

  這個人原本歷史上曾創下過軍事史上的奇跡,六千人從伊犁出發,翻越天山,繞過塔克拉瑪干沙漠,經阿克賽欽,翻越雪山,直抵拉薩,斬首成功。

  可謂是把世界上最難的無人區都翻了個遍,確實有些本事。

  只是這一場大敗之后,曾經的風光和銳氣全都沒了,委頓不堪。

  劉鈺對他談不上太多尊重,也沒覺得抓著這個人算多大的功勞。

  這一仗結束后,西域基本上就意味著沒有大戰了,剩下的就是政治布局和勢力平衡,那才是真正的難點。

  但這人力主反俄,壓制葉爾羌和哈薩克,對劉鈺對西域的構想還是有用的。

  劉鈺是無神論分子,對黃教也沒什么好感。

  但相對于哈薩克、葉爾羌的黑帽、白帽、花帽來說,有一片黃教區卡死在河西走廊以西,只能說,兩害相權取其輕。

  西京等地的哈乃斐派,葉爾羌等地的蘇菲派,最好還是有一條黃教走廊隔著。

  看看大策凌敦多布這年紀,劉鈺覺得還是可以談一談的。

  就這個年紀來說,應該看淡生死了,再活又能活幾年?

  作為準噶爾部的將領支柱,也是準噶爾的侄子,若是真不想談,應該會選擇自殺,或者逃走后再戰。

  想著這,劉鈺也再問驕勞布圖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叫衛兵搬來了個空火藥桶當凳子,準備了一些熱水浸溫了手帕送過來。

  大策凌敦多布道了聲謝,想要說什么,劉鈺卻擺擺手。

  等了片刻,待張瑾等人都到了,有人做見證他沒私自和對方主將談大事,這才開口道:“策凌敦多布,我不管你想面見陛下是為了什么,但有一件事我需得說清楚。不論怎樣,我都是要翻越阿爾泰山的。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若你想談判,待我大軍翻了山筑了城,再談不遲。”

  這個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不是給皇帝加心病的,皇帝也絕對不會傻乎乎的真的放棄這么好的機會不打,去選擇談。

  大策凌敦多布苦笑道:“你贏了。年輕的馬贏過了老馬。可是,你贏了,天下南北就安定了嗎?你們又能在這里駐扎多少軍隊呢?”

  “北面的羅剎、西邊的哈薩克、遠方的土爾扈特部,南邊的黑帽子白帽子花帽子…準部覆亡,天山南北數十年內不會安寧。準部,小國也,不曾想與大國為敵。天朝既得了喀爾喀部,又占了雪山圣地,準部覆亡,也在我意料之中。只要有心,總能獲勝。可是,天朝要怎么對待準部的各個牧帳呢?”

  這個事暫時劉鈺還沒有指定政策的資格,那還得看天佑殿和皇帝那邊怎么想的。

  但就大策凌敦多布的話來說,劉鈺打心底是贊同的。

  雪山的特殊圣地環境,這是一個天然的阻礙;蒙古高原的黃教傳統,也是個天然的阻礙。

  唯獨要擔心的就是河西走廊這一條通道,綠教若是占了河西走廊,那就等于打通了南北擴張的路。

  過河西走廊,向南到云貴、向東到甘肅、陜西。傳教路線太容易了。

  哈乃斐派的一些傳統太麻煩,新興的蘇菲派教團傳教優勢太大。

  儒家的那一套,在半游牧半農耕區,打不過任何一神教,如果保留準部的勢力,對大順控制西域是有好處的。

  移民…不是腦袋一動,數萬人就懷揣著“為國戍邊”之心就去了的。別說現在,就是后世,又有幾人主動去?就大順對基層的控制能力,三十年之內,準部一滅,西域亂成一團都是必然的。

  想了想大策凌敦多布的話,劉鈺試探著道:“西域之事,天朝自有準備。你也看到了,如今天兵神勇,日后筑城的話,只要七八座城,難道誰能攻的下嗎?”

  “如今我編練的新軍,打贏了這一戰,你應該明白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自此之后,兩千漢軍步兵即可掃蕩平叛,你們想要對付兩千人,就得準備萬余人的大動作,那肯定會走漏風聲,也非一朝一夕能夠完成的。天朝自有手段,護佑西域安寧。”

  殘酷的現實面前,大策凌敦多布無可奈何,又不得不承認。

  各個部帳也就一次能出兵千余人,這一戰讓大策凌敦多布感到絕望,不只是因為主力被殲、戰略意圖失敗這么簡單。

  而是青州軍的變陣速度和抗騎兵的能力,意味著自此之后,兩千人的漢軍就能在各個部帳間橫著走。

  人少,意味著機動性更強,征討的準備時間越短。

  原來面對兩千人,可能集結一兩個部帳的人,趁著機會沖一沖,就可能獲勝。

  現在要打這兩千人,可能就需要四五個部帳的人集結,甚至更多。而這么大的調動,只要將來駐扎在天山腳下的漢人將軍不是腦袋有病,都能發覺。

  劉鈺是很會筑城的,這一點大策凌敦多布清楚。

  到時候,七八座棱堡一鎖,駐守個千余人,就日后天山南北的各個部落,除了此時的準部有炮之外,誰有本事攻下一座千余人駐守的棱堡?

  攻城攻不下,野戰打不贏,兩千人的漢軍就能到處走,似乎在軍事問題上,天山南北的事已經解決了。

  然而…

  大策凌敦多布反問道:“昔年西域萬里佛國,如今又剩下了什么呢?纏頭的蒙兀兒人、哈薩克人,還有北方的羅剎,都不可信。天朝統治漠南、喀爾喀臣服,又有雪山圣地,難道日后準部不是穩定天山的重要基石嗎?”

  “一片牧場,牛走了,卻來了羊,羊走了,又來了馬,有區別嗎?你們漢人縱然能在河谷種田,那些山上的牧場,你們也能去嗎?”

  大策凌敦多布很擔心,擔心大順要把準部滅掉之后,扶持周邊的哈薩克、蒙兀兒等部,以防準部東山再起。

  那樣的話,可能數萬部帳都要死無葬身之地。

  就算大順不殺…周邊部落可都是和準噶爾有血海深仇的。

  宗教信仰完全不同,準部擊敗了葉爾羌,也缺沒能力讓葉爾羌棄綠信黃。

  一旦準部敗亡,那些人就會像是啄腐肉的禿鷹一樣,把準部吃的干干凈凈的。

  劉鈺內心對大策凌敦多布的想法是支持的,他也不希望西域出現權力真空期。

  準部在,能壓制哈薩克、蒙兀兒,能擋住綠教。

  準部不在,就算每年移民,二三十年內漢人在天山南北也不會占據絕對優勢。

  準部相對于別的,其實很好控制,相對而言。

  畢竟大順有控制漠南和喀爾喀的經驗。駐軍不需要多,能保證對任何一部都有優勢就能。

  拆分、封建、劃分男爵領不準越界,這個在準部也是可以實行的。

  現在,準部其實還是有一定的談判資格的。

  打仗要花錢,如果能夠讓準部臣服,既對將來的西域安穩有好處,眼下也能省好大一筆錢。

  “策凌敦多布,你說的這些,可以考慮。但你跟我說這些,似乎并沒有用。最終決定的,還是陛下和天佑殿。這件事,我個人覺得,可以好好談談。”

  大策凌敦多布看了一眼年輕的劉鈺,說道:“你善于筑城守城,手里的這支兵又很厲害。你又這么年輕,你們的皇帝一定是準備讓你鎮守天山的…”

  “啊哈哈哈哈…”

  劉鈺仰頭大笑,心道錘子,我是不可能來這地方的。

  大策凌敦多布不明白劉鈺在笑什么,他覺得以他的經驗來看,這件事幾乎是必然的。

  筑城、守城、安定,這都需要青州軍這樣的軍隊最適合。怎么看,大策凌敦多布都覺得,劉鈺是個最合適的人選。

  是以他想和劉鈺談談。

  劉鈺笑過之后,正色道:“這件事,我不能做主。但是,既然你想為準部留一條活路,這件事也不是不能談,只是談起來有幾點,是不可逾越的。”

  “其一,準部要如漠南蒙古一般,拆分部族、拆分牧場,接受天子冊封爵位,不得越過各自的牧場邊界。”

  “其二,綽羅斯家族的一些人,要去京城居住。受賞冊封,效唐突厥可汗,仍不失封侯之位,子孫富貴,豈不美哉?”

  “其三,要快。你可以面見天子,談出條件,盡快解決。我不管你們是不是真的要求一條活路,翻越阿爾泰山這件事我是不會停下的。能談則談,固然好,一將功成萬骨枯,我也不想打仗。若談不成,那就打。至于你說的那些東西,天朝也會想辦法解決。”

  “其四,條件不要談太多。準部是可以安穩邊疆,但漠南蒙古、喀爾喀部,他們不喜歡阿爾泰山的牧場嗎?沒了準部,漢人是不會游牧,但那些部落還是可以去。”

  “其五,各個部帳的首領子嗣,必須去京城。將來回去接任授爵。”

  “少了這五條,我估計也是免談。而且留給你的時間不多了,我可以明確告訴你,我在這里修整數日,一旦得到了補給補充,就要翻山。我不想立什么一人破準部的不世之功虛名,上蒼有好生之德,希望你們的‘大汗’能夠做出正確的選擇。”

  “你是噶爾丹策零所倚重的,小策凌敦多布戰死,你說話足夠分量。這不是是否效忠的問題,而是準部存亡的問題。我希望,如果噶爾丹策零不能夠做出正確的選擇,你應該為部族著想。”

  大策凌敦多布聽完劉鈺說的條件,皺眉思索了片刻,知道這些條件自己不能再爭取更多了。

  他要為部族找一條活路,擔心的就是大順擔憂準備東山再起,以致大加屠戮。利用內斗、引入葉爾羌的蒙兀兒人,哈薩克人等,準部真就可能要族群消亡了。

  樹敵太多,大策凌敦多布已經知道俄國特使就在營中的事,連投俄這條路也已經斷了。

  聽起來,劉鈺的話像是在威脅。實際上,大策零敦多布聽懂了,這是在給他說清楚條件和底線,不要在扯淡中浪費太多時間。見識到青州軍的戰力,知道一旦翻山之后準部沒可能擋得住,大策凌敦多布起身沖著劉鈺微微彎腰以示感謝。

  衛兵將大策凌敦多布帶下去后,劉鈺趕忙吩咐道:“這老頭兒太老了。趕緊往回送,別死在我們手里。路上一定要吃好喝好,千萬千萬別死在我們手里。速速整理戰場,派人,去后方大營報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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