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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三章 信不由中,質無益也

  營名小站,艦號曙光。

  都是一個意思,長路漫漫,這才走了第一步。

  皇帝是這么想的。

  劉鈺是這么想的,也不是這么想的。

  想想自己身上的光環,青州軍、練兵于小站,艦名為阿芙樂爾,頗有些擔心自己鎮不住。

  待白令等人退去,皇帝單獨召見了劉鈺,終于詢問起破局之道。

  練兵還好,移民也成,但在日本破局,該怎么破?

  倭國久不來貢,派出官船去過一趟,雖然客氣,卻客客氣氣地表示請以后不要再派官船來了。

  大順缺銅,尤其是隨著商品經濟的發展,作為貨幣的銅錢真的很缺。劉鈺又提議要讓朝鮮用中國錢,這就必須要在日本搞到銅。

  可日本的貿易政策,又使得很難入港貿易。

  日后說要打開日本國門,令其朝貢,強制貿易;如今距離這一步還遠,以海軍養海軍,皇帝也不想投太多錢…主要是投不起了。

  李淦遂很想問問,在海軍成型之前,怎么搞錢?

  “回陛下,臣在數月之前,便已尋到一位去過日本貿易的商人。詢問了一些問題。”

  聞言,李淦點點頭,心里暗自贊許。

  心道劉鈺此人,當真為國。事情未成,他便先考慮到了日后若用該怎么辦。若是朝中人人如此,這社稷定會穩固萬年,只可惜…竟是雞群里的白鶴。

  “卿能夙夜不忘,足見忠心。你只管去做就是,大可放心。倒是這去過日本的商人說了些什么?”

  等的就是這句話。

  劉鈺當即將日本正在收集戰馬、兵書、國朝典籍之類的內容一說,李淦聞言大怒道:“當真狼子野心!壬辰年之事,難道還想重演?卿當日所言,果然又遠看了一步,日后準噶爾一平,禍必起于大海。或西洋人,或倭國。其心不改,當真就該如卿所言,早編海軍,一朝殲滅。”

  “可有國朝商人去帶這些違禁之物?”

  劉鈺苦笑道:“陛下,海疆萬里,如何查禁的過來?前朝閉關,難道汪直等人便不出海了嗎?與倭國一衣帶水,利誘在前,陛下縱然閉關,也是管不住。況且,我朝缺銅,正該從倭國買銅。”

  話說到了銅,李淦也是嘆了口氣。

  的確,海疆萬里,禁海根本禁不住。況且,就算禁了和日本貿易,難道南洋、西洋也要禁?

  但凡要禁,就要全禁,不然毫無意義。

  而且就算是全禁,事實早已證明,無用。再者太宗有遺訓,不得鎖國,因為女官太監的事,當年都要去廟里哭告,這種遺訓根本不能動。

  李淦以為劉鈺有什么禁止的方法,卻不想劉鈺卻道:“陛下,既是禁不住,臣以為…何不官方來做?”

  不等李淦大驚,劉鈺便又道:“臣斗膽,請死間之計!倭人既有野心,當用死間,令其錯判。如此,既亂了倭人,又可得銀銅貿易。此時,臣萬萬不敢私自主張,更不敢于朝堂上奏疏,是故私請于陛下,請陛下定奪。”

  “死間?”

  琢磨了一下這個詞,李淦隱隱明白了其中意思,問道:“死間如何做?”

  “回陛下。此事還需陛下堅定一事。”

  “何事?”

  “騎射、武藝,均已無用。燧發槍刺刀陣,方為正途。”

  李淦眉頭微微一皺,道:“此事朕早就堅定,卿又何必再言?”

  隨后便想到了“死間”二字,恍然道:“卿是說…以死間,叫倭人以為騎射、武藝方為正途?這…倭人難道不知嗎?”

  他很相信燧發槍加刺刀,是日后軍陣的正途。按劉鈺所言,也的確說得通,刺刀配上燧發槍,花隊變純隊,在當日的策論“有制之軍”中已經講得很明白了。

  既然是正途,這就像是地球是圓的、勾三股四弦一定是五一樣。今日你知,明日我知,總會知曉,最終定為正理。

  雖說死間可用,然而倭人又不傻,難道真的會上當?

  “回陛下。倭人如今還是封建,上有將軍,下有大名,大名之下還有武士。欲行槍陣之軍,必先破封建分封。此一難也。”

  “倭人武士,以武為職。多用刀、弓。本朝武德,以幾何兵法算術為上;倭國武德,以弓射刀法騎術為上。是以,請陛下從孩兒軍中挑選武藝上佳之輩,尤其騎射之法。倭人如今興‘鷹狩’,最喜騎射,以養武德,做死間之人,一要忠心,而必有后羿逢蒙的本事。”

  “嗯…”

  孩兒軍里自有皇帝的心腹,心腹武藝既高,忠心也夠。武藝既高,自然是不屑用火槍的,不說比后羿逢蒙,但射術之巧卻是有的。

  前朝多用夷丁,蒙古騎射之法仍舊傳承,這的確不是問題。

  想想劉鈺的話,也確實有理。

  禁,既然禁不住,那為什么不自己干呢?

  自己干,用死間,還能控制得住。這倒正是一個辦法。

  因為李淦腦子還是很清醒的,禁,真的禁不住。要是以為能夠禁住,那無異于掩耳盜鈴,而且巨大的經濟損失也承受不起。

  商人重利,自古可知。日本特殊的貿易政策,使得商人必然會為了獲利不惜犯法。

  心既已動,便道:“死間可用,卻不可全靠死間。”

  劉鈺心道,什么死間啊,不過是找個高大上的理由,方便搞走私罷了。我不找個會騎射的武士,怎么從日本那拿到貿易執照?只是這事我自己可不敢干,得和你匯報一聲。間故間矣,若說死間大可不必,也就是去探知一下日本國的情報罷了,難不成還真指望就靠他一番話忽悠日本人當傻子?

  “陛下圣明。臣此番練兵,待兵成,死間便可回。而臣欲用死間,不過是借機與倭人會面,一則試探,二則請其貿易。若能成,則每年可得幾十萬斤銅,又能得利,興建海軍。”

  “臣以為,若海軍興,倭人縱然明白過來那是死間,改革制度、封建改郡縣…這都做到了,再改軍制,又有何用?艨艟一橫,鎖其海疆;若其造船,則炮擊之、突襲之。難道倭人還能把造船廠遷到山上嗎?”

  這正說到了關鍵處。

  李淦哈哈一笑道:“然!海軍若興,縱然倭人真出了商君;縱然我朝叛過去個申公巫臣教會他們陸戰之法,又有何用?卿所考慮的,極為周到。朕允了,日后做就是,見機行事,若有新法,只要上奏即可。”

  “朕于禁宮之中,不能知倭國事。所謂,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劉守常,朕還是信得過的。”

  笑過之后,臉色又是一沉道:“劉鈺啊劉鈺,五年之期,萬勿忘卻。朕要見效。”

  “臣必不敢忘。”

  “朕問你,那燧發槍事,你可有思路?”

  “有了。”

  “好。”

  他也沒問劉鈺的思路,而是選擇“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反正給了錢,不要朝廷的半套甲、半只火銃、半頂頭盔,若是干不成,再說干不成的。

  否則的話,誰也沒有思路,到頭來選擇別人,李淦又明白漂沒是什么意思。劉鈺這人,至少此時看來,還是可信的。

  讓劉鈺離開之前,李淦給了劉鈺半個信物。

  回到家里,稍微收拾了一下,便準備去查看一下考卷,遴選出合格的人。

  傍晚歸來的途中,又去了一趟楊二官胡同,例行公事詢問漢尼拔關于法事操典的內容整理。

  才出門行了一陣,拐角里忽然出來一人,帶著一個斗笠,看不清面容,手里捧著一口苗刀。

  劉鈺下意識地往后一躲,手順勢就摸到了腰間早已經壓了火藥上了弦的簧輪槍,然而那人卻把刀往地上一放,舉起雙手問道:“可是劉鈺劉大人?”

  問的和氣,劉鈺手里的槍卻沒收起,舉著問道:“你是誰?”

  “某有一身好武藝,又通騎射法。本欲考取武德宮,奈何國朝武德宮非是前朝武舉,卻要考幾何算數等學問…”

  劉鈺心里咯噔一下子,聽到騎射二字,便已猜到了對方身份,搖頭道:“不對。你明明是想考慮武德宮,一身本事,弓馬嫻熟,必可拔頭籌。然,有人辱你師傅,被你殺了,遂逃亡。本朝武德宮,重武藝,輕文筆,幾何算數,不過是為了選拔軍需胥吏。我說的可對?”

  那人一拱手道:“大人明鑒!小人正是殺了人逃亡,一身本事,奈何有人辱我師傅,被某殺了,無法考取武德宮,否則必為魁首。”

  說完,將一枚只有一半的信物拋到了劉鈺手里,劉鈺仔細檢查過后,把和李淦給他的那半個一比對,嚴絲合縫,將令牌往身上一藏,說道:“原來如此。好,且隨我來。”

  確認了令牌,劉鈺也收回了火槍,那人跟在了劉鈺的身后,沒有去往翼國公府,而是去了在武德宮附近的那所小院。

  饅頭雖好奇,卻未多問,而是去備茶。那人見劉鈺不避饅頭,也知必為心腹。

  “和倭人比試刀法,可有信心?”

  “不敢稱無敵,卻也不懼。”

  “會騎射?”

  “弓馬嫻熟。”

  “為何敢有必死之心?忠?利?恩?恨?”

  “恩。”

  “恩起何處?”

  “陛下尚為皇子時。”

  “你叫什么名字?”

  “大人讓我叫什么,我便叫什么。”

  “很好,原來你叫史世用。”

  “是,在下姓史,名世用。卻不知表字。”

  “平成。”

  “是。在下史世用,字平成。祖籍薊州,學于遼東,是故師傅名聲在東南不顯。”

  劉鈺笑了笑,又把剛才說的一番話揉碎了后重新問了一遍,不但句句對得上,還有了更為豐富的細節。

  摘了斗笠,仔細看了看,見這人相貌平平,不說好看也不說難看,就是個扔到人堆里找不到的那種。三十多歲,體格健壯,劉鈺最后問了一句。

  “有娃嗎?”

  “有,且多。有妻,無妾,非不能納,實不想納。”

  “遠渡扶桑,孤身豈不思念?”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大人何以為是我孤身前往?陛下言:信不由中,質無益也。”</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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