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分兩頭。
隨著袁術的稱帝,李素本人一時半會兒當然還來不及知道、其他諸侯是如何無恥借用他的政治哲學理論,來打擊袁術軍的士氣。
讓袁術軍從文武臣僚到普通士兵都被這種輿論攻勢壓迫到惴惴不安、擔心天譴的狀態。
但是,既然李素作為這套政治哲學攻心理論的發明者,他自己肯定是要大用特用的,而且沒人能用得比他更爐火純青。
而且,這里面還有一個英雄所見略同的驚人巧合,那就是雖然李素還不知道袁紹曹操抄了他,但他對敵人卻提前虛假宣傳,用“袁紹和曹操也抄了他”,來作為證明自己正確的論據。
就好比一篇論文被引用得越多,固然增強了引用者的說服力,但同時也增加了被引用者的影響因子,讓被引用者的反動學術權威地位更加穩固。李素這一手,就等于是不管別人有沒有引用,他先吹牛說有很多人引用。
加上李素知道袁術稱帝的時間,其實比劉備和袁紹更早——
龐統從閻象那兒回來的時候,一邊去張勛那兒報信送調令,一邊就偷偷派了自己的一個從人,把從雒陽打聽到的情報告訴了李素。
龐統這也算是賣情報搏個更高的仕途起點,在臥底時多攢點功勞。
這一切,讓李素愈發得心應手。
所以,李素早在四月二號,也就是袁術登基的第二天,就下令高順加強對棘陽縣的攻勢,并且在攻城之余,讓高順派了很多罵陣手,遠遠地用紙筒喇叭對著城頭高喊各種擾亂人心的臟話,算是對攻心之策小試牛刀:
“袁術已經在雒陽稱帝啦!袁紹已經在鄴城發布了誓將袁術碎尸萬段的檄文啦!連袁紹都說袁術這是應了‘首倡天譴’,跟著他的諸將必死無疑!士兵們還是快投降別跟他送命了!”
“曹操也發了討賊檄文,對面的弟兄們,咱知道你們沒文化,你們可以不信那些文縐縐的話,但不能不信鬼神天譴。
咱不說別的,項羽當年那么強,怎么死的?就是首殺義帝遭了天譴,右將軍這不是瞎說,曹操也是這么說的,袁紹身邊的陳琳也是這么說的,他們都相信了。天下人都相信的事兒,只有你們不信的話,活該你們跑得慢當替死鬼!”
諸如此類的罵陣言語,有的雅,引經據典說給官員聽的;有的俗,專門說給普通大字不識的士兵聽的。總之就是花樣翻新,總有一款適合叛軍將士。
以至于“袁術稱帝”根本就沒成為一個鼓舞袁術軍士氣的利好因素,反而從一開始就成了利空因素。
叛軍將士守城士氣極為低落的同時,高順的攻城士兵的士氣卻是極為高漲。
漢軍官兵都是真心被這個思想工作鼓舞了起來,真心相信“袁術稱帝是吸天譴,他的兵馬地盤都完蛋了,打袁術肯定會比原先更輕松”。
古代戰爭,一旦一方都得士氣被提了起來而對方低落,戰斗力瞬間就會有明顯的落差,哪怕是守城戰都不好使了。
高順猛攻一天,居然就突破了棘陽城墻和城門,漢軍蜂擁殺入,在破墻的過程中,全軍戰死不過數百人,造成的對敵殺傷反而遠遠超過了己方傷亡,交換比打得非常漂亮。
不過,讓高順沒想到的是,城墻被突破了一處之后,按說敵軍士氣應該已經極為低落了,馬上會全軍放下武器投降才對。
但是,居然樂就依然帶著足有四五千人之多的袁術軍精兵,拒守著城內的府庫衙門等建筑、以及一條通往西門的主要街道,外加瀕臨淯水的西側城墻城樓,繼續死戰巷戰。
高順沖殺了一會兒,漢軍方面也略有死傷,加上勸降無果,讓高順很是意外。
他在戰場上好不容易抓了幾個悍不畏死抵抗的俘虜、吧對方的手腳砍斷火線逼問,問他們為什么不肯投降,這才逼問出一些重要情報來。
原來,棘陽城內今日之戰前,依然還有守軍達一萬六千多人。城墻被攻破時,已經死傷了三四千,還有剩下的一萬多人里,七千人是非嫡系部隊,甚至是本地的農兵,幾乎是立刻放下武器投降了。
還有四千人左右的是袁術軍的嫡系精銳親兵,什長以上的軍官還基本上是當年北軍的基干,是跟了紀靈和樂就多年的嫡系——
而導致他們死戰不退的關鍵,就在于這支部隊還是一個多月前伊闕關之戰,跟著樂就一起翻太谷坡繞后、堵截漢懷帝劉協撤退的那支部隊。
這些人被袁術的重賞喂飽了,參與了高風險的弒君之戰,樂就也多次在軍中普及威嚇,讓他們知道要是將來天下還是漢朝,這里的士兵軍官一個都活不了!
重賞畏刑,讓這些人狗急跳墻逼出了死戰到底的爆發力,倒也讓人頗為難辦。
不過戰場上如此混亂,倉促之間高順也不可能再停下攻勢另想安撫瓦解敵軍人心的話術了,這時候只有先打贏打垮了再說。
不就是還有四千悍不畏死死戰到底的賊兵么!那就奔著殺光的預期去打!
高順親自帶著兩個不滿編的陷陣營打先鋒,連甘寧周泰都加入了進來。漢軍從東南北三面逐步壓迫,錐槍輪刺,斬馬劍翻飛,殺得樂就親兵節節敗退,人馬俱碎。
府庫衙門長街一處處失陷,街衢上的袁軍士兵殘尸枕籍,血流盈渠,死者千數。
殺聲震天的砍殺持續了小半個時辰,樂就身邊只剩最后幾百個最死硬的親兵,其他士卒約有半數被殺,剩下的或受傷被俘或崩潰投降。最后這幾百人全部被逼到了西城門的城樓上。
高順揮舞著特制的雙刃厚脊斬馬劍、身披包含鍛鋼胸甲的全身鋼甲,沿著城墻排隊往前砍,他旁邊的士兵也是整齊劃一,一排排往后剁,氣勢如虹。
“弒君狗賊受死!”高順終于殺到樂就面前,一個手勢讓士兵們稍稍退后。
樂就也知道今日自己必死無疑,高順明明比他兵多得多還肯跟他斗將,他當然樂得撿個便宜,所以也默契地示意他身邊的士兵讓開一點,別礙手礙腳。
樂就掏出一柄沉重加厚的古錠刀,跟高順在城墻上肉搏廝殺起來,兩人都是狂磕猛砸,絲毫不顧忌武器的損耗。每一刀都是砍得手腕酸麻,樂就虎口震裂依然酣戰不休。
高順并非以個人武藝特別見長的名將,加上樂就是爆種的最后一戰,兩人竟然硬掄了十幾招都沒有拿下。
兵刃多多少少都缺口,樂就的厚背古錠刀質量更差一些,只能當鐵棍鈍器使了。高順只在剛交戰的時候吶喊了一聲,后續就全程安靜無語,樂就則是呼喝連連,但聽得出氣息漸衰,中氣不足。
死磕到大約第二十招,高順在沉默許久之后,終于再次難得爆喝,一聲大吼斬馬劍瞅準了角度猛掄過去。
樂就堪堪一擋,但恰好被掄在了刀刃缺口最大的位置,一陣牙酸的金屬疲勞崩斷聲,高順的斬馬劍也是扭曲變形,但好歹余力砸在樂就頭盔的護頸上。
失去了鋒刃的斬馬劍無法斬斷連綴的鐵甲片,卻也把護頸甲片打得凹陷,樂就腦袋一歪,顯然是頸椎被徹底打斷,頭顱往另一側錯位了數寸之遠,只剩下皮肉連在一起。
“喝啊!”高順抽回斬馬劍,趁著樂就歪倒在地,把全身的分量壓在劍柄上往下猛然捅刺補刀,把樂就捅釘在城墻上,扎進夯土半尺深。
漢軍一擁而上,把樂就殘兵殺散,不降者死,許多殘兵意志崩潰或就地投降或慌不擇路跳城逃命摔死,棘陽城內的喊殺終于漸漸平息了下來。
戰斗結束之后,高順連忙抹了抹濺了一臉的血,表面上沒什么激動,實則內心暗爽:至少一個亭侯到手了!
棘陽攻破之后,李素當然也是縣論功行賞,封侯的事情暫且不說,那要劉備最終定奪,不過錢財和賞賜肯定是可以先給的。
當下大饗士卒,廣發金帛,讓部隊整頓三天,隨后繼續往宛城推進。
與此同時,李素對于繼續進兵的目標,也做出了調整,讓一部分部隊做好“如果宛城急切難下,就擺出打算分兵一部分繞過宛城,往后方滲透試圖截斷宛城與許縣之間袁術占領區”的意圖。
換言之,就是假裝要切斷袁術離開雒陽離開河南尹的退路。
這樣一方面是有可能逼著宛城的敵軍沒法全心全意據城死守,另一方面也是給其他地區的袁術軍、尤其是西邊的袁術軍東進補漏堵口的借口,配合龐統的臥底獻計。
可巧,棘陽城破時四月初三,李素擺出分兵北進姿態是四月初四,剛好也過了袁術不許治下武將放棄領地的禁令期限。
另一邊,龐統也已經回到張勛、荀正那兒,商量過了,次日起張勛就帶著武關的大部分守軍順著丹水往東往下游機動到丹水、南鄉等地。同時讓荀正帶著武關道山區商洛縣的部隊撤到武關。(注:前一個丹水是河名,后一個丹水是縣名)
最后,目前還守在峣關的橋蕤,也會帶著嫡系主力先退到商洛,再退到武關。當然為了防止峣關丟得太早以至于大部隊后撤時被劉備銜尾追擊,峣關那兒肯定還是要留幾千炮灰斷后的。
橋蕤會跟那些炮灰許諾:至少死守七八天的,等主力撤出這五六百里長的武關道,然后就允許你們投降劉備保命。
橋蕤也知道,如果不允許部隊投降的話,那說不定反而他一走這些部將就會軍心崩潰投降。還不如重賞懇求他們看在老上司的面子上,守個七八天的。
四月初七,張勛抵達了南鄉縣,荀正也從商洛退到武關。隨后張勛就從南鄉向東、離開了折向南方的丹水,經穰城以北,往宛城靠攏。荀正則開始從武關往南鄉移動。
這時,他已經收到消息,說李素軍已經在宛城以南展開了攻城陣勢,準備攻打了。而且皇帝袁術,似乎也已經離開雒陽,往東南邊轉移了,
四月初九,連荀正的大部分兵力,都一改之前調令上要求的撤軍節奏,加快了進度,離開南鄉東進。
如此一來,武關方向的防衛空前薄弱起來,沒有任何史書留名的將領鎮守,兵力也只剩幾千人,沿途也缺乏防守,很多部隊都往東收縮跑了。
當然當時他們也沒覺得有什么問題,因為橋蕤已經撤過商洛,在商洛取了一批最后剩下的丹水船只,一部分步行爬山一部分坐船順流而下,幾天就就能撤到武關。只要橋蕤本人趕回來了,武關當然不會出問題。
可惜的是,袁術軍撤兵的節奏,龐統是全知道的。他在荀正撤出武關之后,就借口去通知橋蕤,總之就是設計脫身了。
脫身后的龐統,一葉扁舟快船順著丹水而下,讓船夫瘋狂搖櫓趕路,給船夫重賞,飛快趕到丹水漢水河口以西、武當山附近一處隱秘潛伏多日的漢軍大營。
徐庶認識龐統,立刻接了他帶到張飛面前:“張將軍趕快動手!機不可失,張勛荀正提前跑了,橋蕤還在商洛,趕緊搶攻可以趁著他們交接的空檔把武關輕易搶下、放漢中王的主力大軍入武關道!”
張飛一聽,先是愣了一下,看向徐庶。徐庶連忙解釋、確認擔保了龐統的身份,還幫龐統解釋了幾句讓張飛別介意龐統的禮數問題、事急從權。
張飛這才從虎皮馬扎上一躍而起:“特奶奶的,這些日子藏在這武當山大營里,每日里早就淡出鳥來!總算輪到咱出兵了。子義,趕快把運兵船都拾掇好,咱今日就殺到南鄉縣,明日就要到武關!日夜行軍不許停!”
隨著張飛一聲令下,已經在上庸地區武當縣潛伏盤踞了多日的兩萬漢中兵,立刻如狼似虎地進入了狀態。
他們原計劃是個把月之前就該出擊、順著漢水直插襄陽、新野,保護漢水糧道為李素提供后勤軍糧的。只是因為臨時變故、李素打外交牌把劉表逼了過來,劉表拿出了新野府庫和別處一些倉儲,給李素提供軍糧,這才讓張飛閑了那么久。
張飛麾下負責水路運兵的太史慈,意氣風發地以一時辰百里的飛速,一個時辰后就順流沖下抵達了漢水丹水河口,然后逆流溯丹水而上,經南鄉撲向武關。
張飛本人更是帶著騎兵部隊,不管水路主力,直接沿著秦嶺山路挑還算好走的路段,直撲武關背后,務必不讓荀正的兵回防武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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