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
姬重跪坐在床榻之下,掩面涕泣,而燕國群臣卻俯身站在他的身后。
即使是在內室,也能聽到屋外那呼嘯而過的狂風怒吼。燕王平躺在床榻上,在他的周圍,幾個大巫舉著火把,戴著面具,正在繞著他邊唱邊跳,他們姿勢詭異,唱聲更是詭異,一位大巫拿著姬重都認不出的樂器,正在燕王面前揮舞著,險些就砸中了燕王的臉。
“出..出!!”,燕王的情緒非常的不穩定,他想要吼出些什么,胸膛一起一伏的,還是姬重明白父親的想法,他即刻起身,讓大巫們都離開了,燕王看著面前的兒子,眼里卻只是濃濃的擔憂,姬重已經哭成了淚人,群臣無不動容,燕王張開了嘴,喃喃著什么,姬重急忙附上來聽。
“長..城..修...長...”
姬重詢問道:“父親是要我修建長城?”
燕王眨了眨眼,直直的看著自己的兒子,凝視了片刻,頭一歪,再也沒有了生息。
燕王十四年剛剛結束,在即將踏入十五年的時候,燕王告別了這個世界。因為長期的酗酒,沉迷女色,燕王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最終,還是沒有能熬過這個寒冬。這位自幼想要做一位游俠的燕王,渾身上下都是任俠氣質,對于廟堂的事情,并不是很上心,大小事都會聽從大臣的建議。
說起來,他也不算是庸碌的君王,雖然酗酒好色,可是他從來不惹麻煩,只是獨自享樂,將國家的事情交給能人來處置,用栗腹來治理國家,用樂間來討伐敵人,在他擔任國君的時候,燕國開疆擴土,疆域幾乎擴大了一倍,國內糧食充足,戶籍猛增。
燕王說起來,并不是王室的繼承人,他也不曾想過自己能成為燕王,他自幼好武,常常與國內的惡少年們聚集在一起,駕著戰車前往狩獵,這就是他最大的愛好,至于當王什么的,根本就不是他所想要的。奈何,在他之前的惠王,以騎劫來代替樂毅,逼走了樂毅,因為戰事大敗,又派人向樂毅道歉,樂毅的一封《報燕王書》,使得惠王顏面丟盡。
燕人非常的敬愛樂毅,自然是對這位逼走了樂毅的大王格外的不滿,于是乎,惠王七年(公元前272年)的一個秋天,國相公孫操在王宮里與惠王爭吵了起來,因為覺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公孫操一劍將惠王殺死。隨即便引發了王都內的一場混亂,宗室們討伐公孫操,雙方大戰,公孫操大勝。
或是因為各國準備討伐,又或許是公孫操真的不想要當燕王,他準備擁立一位宗室,可是他尷尬的發現,宗室子弟好像都死了...這個時候,剛剛在外狩獵的一位宗室子弟返回國都...于是乎,他就成為了燕王。燕王很懵,為什么自己去打了個獵物回來就變成了王??
各國都對公孫操的行為非常不滿,楚國意圖組建聯盟來討伐燕國,弒君的公孫操自殺。
于是乎,那位只想要去跟小伙伴去打獵的年輕游俠,成為了燕國的王。
燕王在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他很平靜,沒有憤怒的嘶吼,也沒有哭泣哀號,他只是告訴自己的兒子,喪事從簡,將自己年少時用的弓弩,騎乘的戰車拿來為自己陪葬。
看著撕心裂肺的痛哭,最終噴出血來,暈厥在父親床榻前的新王,燕國大臣們都被嚇壞了。
燕王逝世的消息傳到了附近各國,趙王聽聞,長嘆了一聲,自從這位燕王登基之后,趙國與燕國的關系就降到了冰點,趙王也是非常的仇恨他,可是如今燕王死了,趙王卻并沒有歡喜,沒有那種仇敵死去之后的開心,他還是派人去燕國吊喪,來表達趙國對燕王的敬意。
馬服鄉邑內,趙括坐在院落內,正在為自己的弟子們講學,因為氣候愈發的寒冷,他也就只能在院落內講學,不敢去鄉邑之外,他說起了燕王的事情,趙括認真的說道:“燕王曾來攻打趙國,我率領軍隊將他擊退,如此看來,他應該是我的敵人,可是我并不厭惡他。”
“燕王登基之后,他設立了上谷,漁陽,右北平,遼西,遼東等五郡,開發了遼東地區,教導這里的胡人學習燕國之語言風俗,這看起來只是對燕國有利的事情,其實,他的功勞在于未來....功勞在于華夏....”,趙括認真的說著,誰能想到,燕王所開辟的土地,在未來甚至會成為華夏之都呢?
這也是趙括對這個時代的人懷著敬意的原因了,無論是出于什么樣的居心,他們的確做了一些讓后世人受到恩惠的事情。或許燕王不開辟,也會有人去開辟,可重要的是,他做了。
趙括來自于后世,無論是趙人,秦人,楚人,在他看來都是中國人,都是一家人。故而,他也努力的為弟子們普及民族的思想,華夏民族的思想,也并不是他所獨創,孔子很早就說出了“微管仲,吾其被發左衽矣”這樣的話語,當然,也并不是所有的蠻夷都像孔子所說的那樣左衽,實際上,西戎,楚,這些蠻夷都是右衽的....
不過,孔子以禮儀,或者說文化來分別族類,這是可以確定的,這就是趙括如今想要宣揚的思想,以文化來確定族類,各國的語言,習俗雖然都不同,可是大家都不是茹毛飲血,無法交流的蠻夷,大家都尊孔,孟,荀,老莊等圣賢,有統一的三觀之類,就是楚國這個公認的蠻夷,也能邀請荀子來講學。
像燕國遼東之外的蠻夷,會如此禮遇荀子嗎?
怕不是直接抓起來就吃了。
聽到趙括所說的華夏,族類,眾人都是若有所思,馬服君之所以仁愛,就是因為他將七國之人都視為同一個族類?同為華夏?趙括看著他們困惑的模樣,忽然覺得,自己或許應該編寫一本虛假的史書,給諸國編出一個同祖的起源歷史,反正夏商周之前都是空白的....這應該可以串聯各國之間的聯系。
想到這里,趙括就有些后悔,當初修民族學的時候就應該好好學習啊...
在汝水沿岸,幾百里之內,處處都是正在揮灑著汗水的楚人。
楚人被捆綁在一起,只能拿著破爛的農具,甚至是用手來進行挖掘,在他們的周圍,則是持著長矛,還有強弩的秦人,有騎士就在周圍巡邏,這讓楚人完全不敢有逃亡的想法,人是跑不過駿馬的。而秦人施行連坐,同伍里有一個人逃跑,其余的人都要被處死...這就讓楚人都開始幫著秦人來監督自己人。
秦人說:只要挖好了坑,就會放走他們。
也不知道楚人信不信他們的說法,只是,他們更加賣力的開始挖掘,有些人甚至累的癱倒在地上,可是當秦人的強弩對準了他們的時候,他們還是會掙扎著起身,繼續挖了起來,在汝水的岸邊,出現了很多的大坑,這些坑很深,可以容得下數十個楚國士卒。白起此刻就坐在戎車內,安靜的看著那些楚人挖坑,又低下頭來繼續看著竹簡。
蒙武騎著駿馬,正在這里巡視。
楚人看到他,便即刻抬起頭來,諂媚的笑著,急忙又加快了挖掘的速度,用蹩腳的秦語叫道:“快..快挖好了!”,也有的楚人會絕望的與蒙武對視,這些人仿佛被抽走了靈魂,目光呆滯,眼神空洞,只有秦人的鞭子落在他們的身上的時候,他們才會急忙低下頭來麻木的挖掘。
在大坑越挖越深之后,也有的楚人仿佛明白了什么,他們嚎啕大哭著,矢尿皆出,瘋狂的朝著周圍的秦國士卒跪下來磕首,瘋瘋癲癲的,乞求他們饒過自己的性命,可是面對這樣已經半瘋的楚卒,秦人通常是會直接殺掉的。蒙武騎著駿馬,看著沿路的一切,心里卻有些沉重。
蒙武心里有些煩悶,就似乎被什么人掐住了脖子一樣,他拉扯著自己的衣領,深深的呼吸著,很快,巡視完的他,回到了白起的身邊,白起還在看著手中的竹簡,諷刺的是,武安君看的居然是馬服書,這段時日里,武安君對馬服書的內容非常的著迷,整日書不離手,整個人都變得愜意了些。
“咳...咳咳咳。”,白起劇烈的咳嗽了起來。
蒙武坐在一旁,茫然的看著那些顫顫巍巍的挖掘著的楚人,眼里閃爍著幾絲不忍,若是在戰場之上,要他殺死再多的敵人,他也不會心軟,可是在面對這些已經投降的楚人,他實在無法痛下殺手...何況,還是要以這樣殘忍的方式來將他們送走...蒙武皺著眉頭,有些出神。
“挖的足夠深了嗎?”,白起忽然詢問道。
“武安君...要多深的?”
“可以容下十具尸體,就可以了。”,白起平靜的說道,蒙武的嘴唇顫了顫,他說道:“那似乎還有些不夠...這件事,難道不該先詢問大王嗎?”
“我已經派人去詢問了。”,白起說著,又繼續低著頭看起了書,他感慨道:“馬服君大才..不知道能否有機會能跟他相見啊....”,蒙武看了他一眼,若是您與馬服君相見,馬服君一定會拔劍殺您的,當然,這句話他可不敢說出來,白起放下了竹簡,這才站起身來,朝著那些大坑走了過去。
在士卒們的簇擁下,他走到了大坑周圍,探出頭來看了看,方才點著頭,說道:“可以了...”
“報”,有斥候騎著駿馬,朝著這里沖了過來,一路上,都沒有人敢阻攔他,他下了馬,有士卒牽過他的馬,又再次盤查了他的身份,這才允許他接近白起,斥候走到了白起的身邊,將一捆沒有開封的竹簡拿了下來,對白起說道:“武安君,這是大王的命令。”
白起瞇起了雙眼,伸出手來接過竹簡。
“上君...楚國的景陽派來了人,他想要跟我們借一些糧草...他被白起所擊敗,又失去了糧食輜重,想要在韓國臨時的休整...”,新鄭王宮內,張平認真的稟告道,先前張平出兵幫助楚國,在楚國占據優勢之后,張平就撤回了韓國。如今想起來,還好當時自己撤回來,不然,只怕這一萬韓人,還不夠白起塞牙縫的。
韓王高深莫測的坐在上位,聽著張平的報告,他點了點頭,“唔...是這樣啊。”
他隨后又問道:“那您看來,寡人該怎么辦呢?”
張平認真的說道:“我聽聞,給從荒漠里走出非常饑渴的人一滴水的恩情,要超過在平日里為他打出一口井的恩情,如今楚國遭難,就如從荒漠里剛剛走出的旅人一樣,在這個時候,若是我們能幫助他們,會是對楚國最大的恩惠....”,韓王點著頭,又唔了一聲,方才問道:“若是白起因此而遷怒我們,又該怎么辦呢?”
“那就只能派人向趙國和魏國求援,我們死守新鄭,等待救援。”
韓王笑了笑,點著頭說道:“好,就按您所說的,讓楚人在韓國的城池內休整吧,再給他們送去一些糧食,不要太多,可以讓他們返回陳都就好...”,張平急忙俯身行禮,自從馬服君來到韓國之后,韓王倒是不再拒絕他的提議,放心的將國家的事情交給自己來處置,這讓張平非常的欣慰。
“對了,寡人可以在王宮內設宴,您可以請楚人的將軍...叫什么?”
“景陽。”
“請景陽來赴宴。”
“這...上君,楚國遭遇大難,景陽需要及時整編人馬,趕往陳都,應該是沒有時間來赴宴的。”
“唔...”,韓王點著頭,又說道:“那就算了,不必邀請他了。”,韓王頓了頓,方才笑著說道:“張相,您也不要擔心,若是白起進攻韓國,請您及時告知寡人,寡人有辦法可以擊退白起的二十萬大軍!寡人得到馬服君的教誨,早已明白了對付秦國的辦法。”
原本并不擔心的張平,此刻卻是變得緊張了起來。
“上君有什么辦法?”
“哈哈哈,到時候您就知道了。”
韓王開心的說道。
張平渾身都害怕的顫抖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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