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人又發動了進攻。
當狄將這個消息帶來的時候,趙括并沒有驚訝,自從戈與他分析過后,他大概就已經猜出了秦人的打算,秦人并不是真心的想要議和,而是要借著議和的名義來分解六國,斷絕趙國的外援。大概是因為自己在這泥潭之中就像是個局外人,看的比較清楚,在度過了剛剛到來此處的茫然期之后,趙括能夠想到的也就更多了。
難怪在歷史上沒有一個國家來救援,愣是看著趙國全軍覆滅,當然,他們或許也懷著坐山觀虎斗的想法,秦雖強,可趙也并不弱,勉強算是雙雄,趙國軍隊并不少,在他們看來,這次的戰爭一定會兩敗俱傷,就是秦人戰勝,損失也會很大,可是,他們想不到,從這場戰爭之后,秦人就已經無法阻擋了。
不知道當他們的國家覆滅,像狗一樣被牽到秦王面前的時候,是否會后悔如今的決定呢?
趙人的歡笑,來的那么快,去的也很快,僅僅是在半個月之內,那些笑臉都已經消失不見了,前線所需要的糧食劇增,家家戶戶都沒能留下多少糧食,這對于趙括這樣的富裕人家,倒不是什么大問題,只是,對于那些家中青壯都在戰場上的貧苦人家來說,就是天大的禍患了。
馬服已經有人餓死了。
餓死的是一位老手藝人,這位是一個做鞋的能手,趙括也曾在他那里做過鞋,那是一個少言寡語,老實本分的老頭。趙括聽聞這個消息的時候,整個人都呆愣了許久,看著一旁的監門,他問道:“我說過,家中沒有糧食的可以來找我,我可以救濟他們,怎么會出現餓死的情況呢?”
趙去死沉默了許久,方才說道:“他大抵是不愿意來找您借糧。”
“寧愿餓死也不要來借糧麼?”
“您是唯一能讓秦國畏懼的趙人,如果大家活不下去就來找您借糧,您要怎么辦呢?我們的命不值一提,只希望您能吃飽喝足,我們的親人都在戰場上,只有您可以救下他們了。請您不要再提救濟的事情,我會親自上報邯鄲,請他們來救濟。”,趙去死說著,轉身就要離去,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
“昨日傳來書信,我唯一的弟弟死在了丹河,他的同澤也沒有找到他的尸首,等您擊敗了秦人的時候,能不能派人幫我找到他的尸首?”,趙去死眼里閃爍著淚光,滿懷期待的問道。
“好。”
.........
李牧再次來到了馬服鄉邑,只是,這次到來的時候,他再也沒有看到那些聚集在門口等待親人歸來的眾人了,他看到了那位不錯的鄉吏,鄉吏勉強擠出了笑臉,為他放行,看著他那通紅的雙眼,李牧的心情也逐漸的沉重了起來。聽聞李牧再次趕來,趙括依舊是出門迎接。
李牧看到他,直接俯身長拜,趙括大驚,急忙將他扶起來,“您快起來,我怎么能受您這樣的大禮呢?”
“請您寬恕我昨日的無禮行為,我不知道戰事的兇惡,夸夸其談,現在才知道自己的舉止是多么的可笑。”,李牧認真的說道,趙括一愣,方才搖著頭說道:“您沒有什么失禮的行為,我也不曾怪罪過您,請您起來罷。”,李牧抬起頭來,趙括這才注意到,只是在一天之內,李牧身上就發生了很多的改變。
昨日的他,還是一個不服輸的傲氣少年,而在今天,他整個人有所收斂,就好像昨日那出鞘的寶劍,又被收到了劍鞘里溫養,趙括覺得,當這柄劍再次被拔出來的時候,一定會更加的鋒利。兩人又回到了室內,李牧這才說道:“我昨日聽聞了秦人的軍法,又知道了上黨郡的地形,我的那些計策,是不可行的。”
趙括點著頭,說道:“想要擊敗秦人,并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他思索了許久,方才說道:“秦人懷著滅亡趙國的心思,是不會輕易放棄的,若是秦人的將領遲遲不能攻破趙國的防線,或許就有白起這樣的名將來接替,趙國之中,除了廉頗將軍,誰能阻擋他呢?”
“或許...國相可以,只是,他不愿意啊。”
“國相?”,趙括一愣,隨即回想起來,上君以田單為相...田單??趙括猛地站了起來,這不是那個弄火牛陣的麼?也是一個名將啊,對啊,他或許還真的可以接替廉頗,那為什么不讓他出陣呢?這么一個名將,拿他來擔任國相這不是浪費麼?趙括雙眼一亮,說道:“如果能讓田單將軍去幫廉頗將軍,會怎么樣呢?”
李牧有些狐疑的看著他,說道:“廉頗將軍與馬服君的關系很好。”
嗯?這又如何?
趙括仔細回憶,這才想起了其中關鍵,自己的父親與田單的關系非常的不好,當初趙王要用田單來攻打燕國,父親全力勸阻,說田單是齊國人,哪怕被趙王用城池換了過來,他也只會想著齊國,趙國擊破燕國,這對齊國是沒有好處的,田單定然不會全力以赴,何況趙國又不是沒有將軍,怎么可以用他呢?
可惜趙王沒有聽馬服君的話,在后來,馬服君又跟田單聊起了戰事,兩人大吵了一架,關系非常的惡劣。而廉頗與趙奢親近,自然與田單的關系不好,讓田單去幫廉頗,只怕兩人就要吵起來,戰事會更加的不順利。
兩人聊了片刻,李牧方才說道:“我這次是因長者的吩咐,前來請您的。”
“不知是哪位長者啊?”
“是前國相藺相如,不知馬服子可曾知道?”
趙括能不知道麼?這位在后世的名聲可比你還要大啊,語文課本上的完璧歸趙,澠池之會,趙括當年還全文背誦過呢!他有些驚訝的問道:“藺公竟還知道有趙括這個人嘛?”
“馬服子的賢名,在趙國是沒有人不知道的。”,李牧說著,問道:“馬服子要跟我去見藺公嘛?”,趙括哪里有不答應的道理,吩咐戈準備好馬車,又告知了趙母一聲,他便跟著李牧離開了馬服鄉邑。越是接近邯鄲,趙括的心情也就越是沉重,在道路上,常常能看到倒在地面上祈求救濟的可憐人。
這一路上,趙括都在接濟這些人,將身上的錢幣全部花完之后,又跟李牧借了一些,速度并不快。
在趕到了邯鄲的時候,邯鄲愈發的死氣沉沉了,城門口也不再是昔日那個少年士卒,而是換上了一個發須全白的老卒,老卒佝僂著身子,神色恍惚,也沒有搭理進城的眾人,當趙括問道:“原先我來邯鄲,曾看到一位少年,不知他如今在哪里呢?”
老卒頭也不抬的說道:“死了。”
邯鄲幾乎所有的食肆都關了門,城池都看不到幾個人,只是趙括這一行人緩緩走著。
終于,趙括見到了那個名垂青史的勇士,在他的腦海里,這是一個聰明而狂傲的英俊文士,可是,并不是這樣,藺相如已經很年邁了,雖然他的年齡并沒有廉頗大,可他已經站不起來了,就是跪坐的時候,也得有個老家臣在身邊扶著他,發色灰白,干瘦如柴,臉上布滿了皺紋,這就是一個普通的老者。
“括,你可愿意擔任將軍,擊破秦人?”
“廉頗將軍已經做的足夠好了,趙國沒有人能做的比他更好,為什么您也想要換掉他呢?”
“我并不想。”,藺相如搖著頭,又問道:“看來你并不愿意啊,這是為什么?”
“我怕。”
“怕什么?”
“怕死。”
“原來是個貪生怕死的人啊。”
“是啊,我不只是怕死,我更怕失敗,我連幾百人都沒有指揮過,讓我去指揮幾十萬士卒,為他們的性命負責,我是不敢的,我怕我會葬送了他們,到時候,不知道會有多少人失去兄弟,失去兒子,失去良人,失去父親,我不敢想象,那些信任我,認為我可以庇護他們的趙人,在得知我戰敗之后,會是多么的絕望。”
“趙人都認為我是拯救趙國的那個人,認為我是趙國的希望,無比的信任我,他們錯了,括只是一個讀過些兵法的普通人,括并不是那個能夠拯救趙人的人。”趙括落寞的說道。
藺相如忽然笑了起來,他非常的開心,一個老者身上竟出現了少年那般陽光的笑容,“在從前,我也是覺得你并不是。可是現在,我覺得,你就是那個能夠拯救趙國的人,你就是趙國的希望。為了自己的功名去征戰的人,不是為了保住自己性命而征戰的人的對手,而為保住自己性命而征戰的人,永遠都不會是為了庇護蒼生而征戰的人的對手。”
“你不把士卒當作兵刃,而是將他們當作是自己的親人,你已經有一顆可以擊敗強敵的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