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另外一處鄉邑,比起馬服要小了一些,周圍綠樹成蔭,還能聽到那清脆的溪水聲,大抵是從山上流下來的,這里也是有名字的,喚作茍里,而為何叫這個名字,據說這里很早之前,漫山遍野都是茍草,故而得此名,雖說比之馬服是要小了不少,可環境還是非常不錯的。
戈去停車,趙括便叩響了院落大門,很快,便有婢女出來開門。
在趙國,家臣也是分為了兩種,第一種就是家里私養的家臣,這些人是要被編入戶籍之中的,算是一家人,同居同住,簡單的來說,便是私有的奴隸,而另外一種家臣,就是如戈,幸,狄這三位,乃是門客,他們并不會被編入主家的戶籍之中,是自由人,有自己的家產,只是會接受主家的薪俸,做些門客才會做的事情。
比如飧時,作為貴族集團的一份子,趙括在吃飯的時候,是不能隨意大吃大喝的,他可以吃上三口,然后就得說自己飽了,在這個時候,門客會在一旁勸他再吃,這個時候,他才能繼續吃,而諸侯天子會更慘,天子只能吃一口,然后等著他人勸食,這樣的禮法,在春秋時期還非常的普遍,到現在,遵守的也就只有三晉地區。
當然,在三晉地區,也并非每個貴族都是這樣,不過,貴族之間的來往,要是沒有這些,就會被人嘲笑,在這個時代,被人嘲笑絕對是比被人殺死更為嚴重的事情。
婢女領著趙括進了屋,屋內點著燭,老母身體并不算太好,雙眼也有些看不清,故而才會點上燭。趙括見了老母,心頭一顫,腦海瞬間被這二十多年來的記憶所占據,他朝著老人附身大拜,口中稱:“嚴君毋恙?”,老人睜開了雙眼,眼神有些渾濁,微笑著,打量著面前的兒子,回道:“我毋恙。”
趙括這才跪坐在了母親的面前,又拿出了那些棗子,放在了母親的面前。
“我給嚴君帶了些棗。”
“好啊...”,老母說著,笑吟吟的拿起了一枚棗,放在嘴里便咬了起來,她又問起了趙括的衣食情況,好在趙括完全接收了前身所有的記憶,對答如流,老母倒是沒有察覺到什么不妥,隨后又一一叮囑了起來,聽著這些話語,趙括心里流過了一絲暖流,活了這么多年,再一次享受到那種被呵護的感覺,百感交集。
“括...我聽說,趙異人來行刺你?”,老人看起來有些擔憂。
“嚴君不要擔憂,那些都是謠言,并沒有發生這樣的事情。”
“唉...你從小就不會說假話。”,老人無奈的搖著頭,趙括沒有辯解,他知道,自己的母親一向都很聰明,在自己年幼的時候,就記得父親常常向母親詢問一些事情,希望母親能解決他的困惑,在父親離開之后,母親對自己的管束也是非常的嚴格,從多方面進行培養,卻也不曾逼之過急,讓自己心生厭惡。
“括,你從小就學習兵法,論戰談略,自以為天下人沒有能比得上你的,就是你的父親在世的時候,跟你談論戰陣之道,也說不過你...但是你父親曾說過,不可以讓你做將軍。”,趙母認真的說道,若是以往的趙括,在這個時候,定然猛地跳起來,滔滔不絕的講述自己對于戰事,對于天下的看法,講述一番心中的大志向。
可是此刻,趙括卻無比的安靜,因為他知道,趙母說的很對,他的確不能做將軍,讓自己來做將軍的后果,史書上已經寫的很明確了。
“我聽你父親說,戰爭是關系將士生死存亡的大事,不能不仔細的觀察,而括將戰事說的這么輕松容易,將來趙國不用你為將也就罷了,若是真用了你,使趙國覆滅的,一定就是你了。”,趙母說著,又看了看趙括,便不說話了,她在等著趙括的反駁。
“嚴君,我知道了。”,趙括認真的說道。
趙母一愣,準備了許久的話語,卻也無法再說了,她說道:“秦人畏懼廉頗,想要用你來換代他,然后來擊破趙國,那趙異人之所以要行刺你,就是要讓你心生驕橫,我聽戈說,邯鄲中有不少人在談論你,你的名聲越來越大,為什么會這樣呢?這就是秦人的計策了。”
趙括點了點頭,“嚴君,這么簡單的計策,難道趙國就沒有人能看得出來麼?”
“秦趙交戰,你的事情對于趙國而言,就像是大河里的一滴水那樣不起眼,趙國不是沒有賢士,只是這些賢士的目光不在你的身上。等他們將你的名聲漸漸捧起來,就一定會買通小人,勸說上君用你來擔任將軍。到那個時候,你一旦不稱職,我也定會遭受株連。”
“我知道了,嚴君,我不會去做將軍。”,趙括如此說道。
趙母卻是輕輕一笑,伸出手撫著趙括的臉,“括,我從不曾聽說有不到而立之年的將軍,你熟讀兵法,同齡人是沒有對手的,等你再年長穩重一些,我就讓你在趙國當一個尉官,讓你平日里的所學有施展的地方,如此再過上十年,你一定會是超越你父親的將軍,天下再也不會有敵手了。”
“嚴君說的是。”,趙括笑了笑,心里卻不以為然,天下再也不會有敵手??如今還有白起,過幾年還有李牧,再過幾十年還有個王翦,跟這些妖怪來爭奪戰國末年第一名將的位置?呵呵,嚴君你高興就好。
趙母的確很開心,她還以為自己很難說服這個繼承了良人倔強性子的兒子呢,看來,自家兒子終究也是長大了啊。隨后,她便又是與往日那般,回憶起了趙奢,這一次,趙括卻沒有不耐煩的離去,只是安靜的坐著,聽著老母的回憶。
“我當初侍奉你父親,那時他剛做了趙國的將軍,由他親自捧著飯食侍候吃喝的人數以十計,被他認作朋友的數以百計,上君和公子們賞賜的財物全都分給軍吏和僚屬,從接受軍令的當天起,他就不再過問家事,這才是一個將軍該做的啊,括,若是你將來統兵,不要忘記啊。”
趙母畢竟年邁了,只是說了一會,便累了,要躺下來休息,趙括扶著她上了榻,這才告別離去,趙母沒有要他留下來,握著趙括的叮囑道:“括,回去之后,別只是想著讀書,一定要出門轉一轉,看看不同地方的地形,想一想在這些地方該如何布置軍隊,看那么多的書,也不如你親自去看一看。”
走出院落的時候,戈依舊是備好了馬車,戈站在那匹瘦馬的身邊,正撫摸著瘦馬的脖頸,看到趙括,他什么也沒有說,便直接跳上了馭處,趙括上了馬車,馬車方才搖搖晃晃的行駛而去,戈駕車的技術并不好,在趙括看來,這不是一個合格的司機,他的坐車體驗很差,這一路奔波,險些將早些吃的飯都吐出去了。
“那嬴異人不是個能作為朋友的人,他來到趙國,便使用趙國的語言,穿趙國的服飾,這是因為他心里有大志,而他穿著秦國的衣裳刺殺少君,一定是有圖謀的,我知道少君向來喜歡結交一些小人,可是與這個人的交往過于密切,一定會給家主帶來災禍!若是他下次再來拜訪少君,我希望少君能殺死他。”
戈毫不客氣的說著,趙括對此,則是保持了沉默。
戈還想要說些什么,最終還是一聲長嘆,沒有多說什么。
當車架回到了馬服的時候,監門一如往常的迅速打開了門,趙括朝著那監門點了點頭,監門頓時大喜,露出那參差不齊的黃牙,目送趙括去往自家府邸。還沒有趕到院落,戈便停下了馬車,趙括朝后一個踉蹌,險些從馬車上摔了下去,正要破口大罵,趙括卻忽然就愣住了。
在自家院落門前,不知何時,聚集了一大群人,足足有十幾人,不少人腰間還佩戴著短劍,異常喧噪。
“趙君!”,忽有人指著馬車的方向大叫道。頓時,這十幾人驚呼著,朝著馬車的方向便沖了過來,趙括大驚,還不等他開口,戈猛地從馬車上跳了下來,拔出了短劍,守在了車前。
“進五步者死!”
戈大吼著,長髯亂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