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四層。
這里是一個模擬地表公園的空間,里面有花有草,有銀杏樹,有石子路,甚至還有用曲面屏模擬的天空和陽光。
草地上,一個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十歲小女孩,正開心地跟一只英短藍貓玩耍著,當然,考慮到她那不符合體型的力量,應該說是她在玩著這只英短藍貓。
在公園的門口,一個穿著白色T恤的俊美男子正坐在長椅上,面帶微笑地望著她。
“她很聰明。”
一道女性的聲音響起,林易轉過頭,頓時看到了一身灰色衛衣的曲彤。
“是啊。”林易臉上帶著笑容,“她一直都這么聰明,只是上輩子有一點倒霉,沒有在一個正常的環境中長大而已。”
“…”曲彤瞥了他一眼,“想好給她取什么名字了嗎?”
“大名廖晨,小名朵朵。”林易輕聲說道,“這是陳朵之前和我商量過的名字。”
“黃昏的花朵已經死去,現在從春泥上站起的,是象征著新生的晨曦…”曲彤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廖晨…還算可以。”
林易輕輕瞥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陳朵哪能想到這一層,她只是將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兩個人——廖忠和陳俊彥的姓氏搬了過來,然后組合在一起而已,哪有這么復雜的隱喻。
不過無所謂了,能有個好寓意也不是什么壞事。
林易轉過頭,將目光放在了陳朵,或者說小朵朵身上。
剛從爐子里把她抱出來的時候,她就像個沒有毛發的干瘦小老頭,但隨著之后的進食以及曲彤的調養,她的小臉開始迅速圓潤起來。
僅僅過了三天,她干癟的身體便回復了肉嘟嘟的狀態,由此展現出的強大的吸收和消化能力,即便是曲彤也有些詫異。
隨后曲彤用命手刺激了她的身體,將她的所有器官再次返還為年輕時的狀態,從激素水平上來說,她現在跟一個十歲的小女孩沒有區別。
值得一提的是,這一過程比曲彤預想的要輕松很多。
因為陳朵在十歲出頭的時候就被藥仙教種下了蠱,身體自那時便已經成為蠱毒的溫床,根本沒有經歷過人體生長發育第二高峰期——青春期。
她甚至沒有來過經血。
陳朵對童年的缺失,是生理和心理上的雙重缺失。
好在這一世還有挽回的余地。
因此自朵朵睜眼開始,林易便開始手把手地教授她這個世界的知識和主流的認知。
就像之前所說的一樣,朵朵很聰明,學得也很快,她僅用了十分鐘的時間,就搞清楚了身邊這些人跟自己的關系,知道了什么是師父,什么是阿姨…
當然,這也與她記憶中殘留的一些陳朵的常識認知有關。
到了今天,朵朵已經表現得完全是個正常的十歲孩子了。
望著那開心玩耍著的小女孩,曲彤忽然出聲問道。
“左先生,你打算教她什么…要我建議的話,我還是建議她學習蠱術,陳朵能成為蠱身圣童,本就代表著她在蠱術方面的天賦,如果這輩子能按照正常的路線學習的話,她必然能成為宗師級的蠱師。”
說著,曲彤扭頭望向了林易。
她已經準備了數十本各派蠱術的典籍,就等著林易開口問詢。
但令她,沒想到的是,林易居然毫不猶豫地搖頭拒絕掉了。
“蠱術?不,當然不,蠱術只是藥仙教強加給她的東西而已,并不代表她自己的意愿,我早就已經答應了陳朵,這一世由她自己來選擇自己的道路…朵朵要學什么,當然看她自己是怎么想的。”
曲彤聞言微微皺眉,但也沒有說什么。
林易瞥了她一眼,旋即淡然一笑,朝著那個小女孩揮了揮手。
“朵朵!”
穿著白色連衣裙的朵朵抬起頭,看到林易和曲彤的身影,圓潤的小臉上頓時露出了笑容,連忙伸出小手抱起地上不情愿的藍貓,朝著林易這邊跑來。
“師父!”
在朵朵撲過來之前,林易笑著伸出手,指了指她抱著的小貓,朵朵頓時剎住了車,將懷里的小貓放在長椅上后,才撲進了林易的懷里。
“師父,今天我學什么?”
朵朵仰起頭,眨巴著一雙大眼睛。
林易伸手摸了摸她那短短的一層頭發,笑著說道。
“今天什么也不學,師父要帶你去看望幾個長輩。”
“長輩?”
朵朵微微一怔,碧綠色的大眼睛里帶著一絲期待。
“什么長輩?我的長輩嗎?”
“…對,你的長輩。”
林易微微一笑,雙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微微用力,朵朵也順從地從他的懷里離開。
“乖朵朵,先回去洗個澡,換件衣服吧。”
“嗯。”
朵朵點了點頭,隨后小心翼翼地伸出雙手,抱起那只藍貓撒腿就跑。
看到這一幕,林易無奈一笑,高聲喊道。
“小彥最討厭水了,小心被它抓到!”
“放心吧師父!它打不過我的!”
“喵——”
林易臉上露出一絲笑容。
一旁的曲彤卻意識到有些不妙,此刻得空,連忙出聲問道。
“左先生,您打算離開了嗎?”
“對,今天我就要離開了。”
林易點了點頭,隨后轉過身,神色淡然地望著曲彤。
“曲彤,原本以我的性子,絕對不會允許曜星社這樣的組織存在…但我既然做出了承諾,那就一定會遵守,今天過后,我會帶著陳朵離開這里,不再摻和你和公司之間的事情。”
“…一言為定!”
“那是當然。”林易淡淡地說道,“只要你不傷害張楚嵐的性命,我就不會管你…不過我覺得你大概沒有這個能耐。”
“張楚嵐是吧,我明白了。”
曲彤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
在這個世界,除了林易和老天師,其他人她都沒有放在眼里,哪怕是位高權重的公司董事,又或者異人界德高望重的十佬,在她眼中也不過是手中的旗子罷了。
但林易不一樣,在這里居住的這些天,曲彤越發感受到林易的強大和神秘,原本她還有一些對朵朵動手腳的打算,但現在她甚至連類似的念頭不升起。
萬一被發現了呢?
曲彤一點也不像見識到這個看似冷靜的男人的另一面。
望著林易離去的身形,曲彤心里嘆了口氣。
能夠讓他不摻和自己的事情,已經是她預想中比較好的結果了!
“嗡——”
兜里的手機震動起來,張楚嵐掏出手機,看到上面趙董二字,連忙接通了電話。
“喂,趙董,您有什么事嗎?”
見電話撥通,趙董沒有絲毫猶豫,單刀直入地沉聲道。
“林易出現了。”
“…林兄?在哪?”
“華南分區的烈士陵墓。”
華南…烈士…
張楚嵐心中一怔,頓時明白了一切。
“知道了趙董,我馬上趕過去!”
與此同時,華南分區的烈士陵墓中。
林易正牽著朵朵的手,站在一座墓碑面前。
這座墓碑正是前華南分區負責人,廖忠的墳墓。
站在廖忠的墓碑前,朵朵怔怔地望著上面貼著的那張面相兇惡的大叔照片。
“師父,這個大叔就是我的長輩嗎?”
“…是啊。”
林易微微一笑。
“他是你和你姐姐的養父。”
“我的養父?!”
朵朵頓時睜大了眼睛,親情是她自睜眼以來學習的第一課,她自然知道這個稱呼代表著什么…養父…父親…
忽然多出復雜情感,令朵朵心中有些慌亂,她下意識緊緊抱住了自己最熟悉的師父的手臂,碧綠色的眸子中又慌亂又好奇。
“那…他是怎么死的?”
“病死的。”林易輕輕嘆了口氣,“在你記事之前病死的。”
說著,他伸手摸了摸朵朵的小腦袋,臉上露出一絲微笑。
“你可能不知道,但他的確很愛你。”
“…是嗎?”
朵朵睜大了眼睛,再次轉過頭時,她發現照片上這張遍布刀疤的丑陋臉龐,似乎也沒有之前那么兇惡了。
林易伸手一招,一大捧白色的菊花出現在手中。
朵朵見狀一怔,下意識伸手接住了花束,隨后在林易鼓勵的眼神中,一步一步地走到墓碑前,將花束放在了那里。
放下白色的鮮花,朵朵的目光從墓碑的名字上掃過。
“廖…忠…”
廖…他也姓廖!
難怪自己姓廖不姓林,原來這個姓是他給的…
朵朵睜大了眼睛,輕輕咬著下唇,再次望向照片的時候,一股莫名的牽連之感忽然產生,她忽然有些失落。
“我沒有見過你,不過師父既然愿意讓我姓廖,想來你應該和姐姐一樣都很愛我,真是抱歉啊,我天生靈智不全,沒能在清醒之后見到你們…”
“不怪你。”
溫暖的大手輕輕覆在了朵朵的腦袋上。
朵朵抬起頭,看到了林易那張溫柔的笑容。
“你只要帶著他們的那一份好好活下去就好了!”
“…嗯!”
朵朵堅定地點了點頭,林易又一伸手,一對銀白色的耳墜出現在他手中。
林易一邊將手中的銀白色耳墜遞給朵朵,一邊輕聲說道。
“這是當初你養父送給你姐姐的禮物,現在它們是你的了…”
養父送給姐姐的禮物…
朵朵怔怔地伸手接過。
這對原本尋常的耳墜在加上這一條后,瞬間就變得沉重起來,就好似忽然寄托了兩個人的重量一般…
握著手中的耳墜,朵朵開始思量起來,林易在一旁耐心等待著。
朵朵沒有第一時間將耳墜收起來,而是先看了看手里的耳墜,又看了看前面的墓碑,一時間似乎有些迷茫,于是她抬起頭,將求助的目光望向了林易。
林易笑了笑,開口說出了她那模糊的想法:“這是你養父送給你姐姐的禮物,那就是你姐姐的東西,這樣吧,我給你兩個選擇,一個是將它們留下,就當是你的姐姐在陪伴著你,另一個是將它們埋下去,讓你的姐姐回到你養父身邊,怎么樣?”
朵朵眼睛瞪得大大的,小臉上似乎有些糾結。
林易毫不在意,面帶微笑地說道。
“如果這兩個選項你都不喜歡的話,那就要自己好好想想了。”
朵朵頓時低下頭沉思起來。
良久,她忽然抬起頭,大眼睛亮晶晶地望著林易。
“師父!我有辦法了,這是一對耳墜,我可以留下一個,把另一個留給養父,這樣姐姐就能既陪著我,又陪著養父了!”
“好主意!”
林易笑著點了點頭。
“那你想留下哪個?”
朵朵頓時一怔,又低下頭仔細挑選了起來。
最終,她選擇了左邊的那個,然后把右邊的遞給了林易。
林易抬起手臂,一只銀白色的長劍出現在,而后從林易的掌心輕輕抬起了耳墜,瑩綠色的光芒頓時覆蓋了劍身,托著這只耳墜緩緩下沉。
這柄劍是九龍劍之一的貔貅劍,能掀起土浪或者遁入土中。
操控著長劍在地下翹起棺材蓋,將這一只廖忠送給陳朵的耳墜放了進去。
咻——
瑩綠色的長劍飛了出來,被林易收回了物品欄。
林易牽著朵朵轉過身,望向了身后不遠處站著的張楚嵐和馮寶寶。
“楚嵐,你來了。”
林易臉上露出一個笑容。
張楚嵐點了點頭,目光卻忍不住看了一眼他身邊的那個小女孩。
“真像啊!”
馮寶寶有些驚奇地睜大了眼睛。
林易微微一笑,與有些疑惑的朵朵對視了一眼,隨即開口道。
“她叫廖晨,小名朵朵。”
說著,他伸手又指向了張楚嵐和馮寶寶。
“那個哥哥叫張楚嵐,姐姐叫馮寶寶,他們都是你姐姐的朋友。”
“楚嵐哥哥,寶兒姐姐。”
朵朵乖乖地叫人。
“朵朵真乖。”
張楚嵐臉上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馮寶寶卻是瞪大了眼睛。
“等一下!”
她連忙掏出了手機,打開了微信群。
“快來看朵兒呀!”
馮寶寶發送了這么一條消息,然后迅速發起了視頻邀請。
“叮叮——”
一連串的畫面迅速彈出,一張張臉龐出現在手機的小框中。
黑管兒、肖自在、老孟、王震球…甚至連二壯的顏文字都占據了其中一個框。
在看到林易身邊那個碧綠色眸子的小女孩的身影時,視頻通話里頓時便炸了鍋。
“朵兒,那個就是朵兒嗎?”
“居然真的能做到!”
“真像啊!”
“就是那個頭發…”
“頭發怎么了?又不是不會長,長出來照樣好看!”
“我也沒說什么啊。”
略顯紛亂的聲音從手機中傳出來,看得朵朵一愣一愣的。
她還沒有一次性見過這么多人呢!
朵朵有些害羞地躲到了林易的胳膊后面。
林易微微一笑,輕輕將朵朵推到身前,口中說道。
“她叫廖晨,小名朵朵,是陳朵的妹妹。”
在場的臨時工除了馮寶寶哪個不是人精,頓時明白了林易的意思。
他們也樂于看到朵朵改名,畢竟陳朵這個人在社會層面上已經徹底死掉了。
“朵朵,不用擔心,這些人都是你姐姐的好朋友,去打個招呼吧!”
耳邊林易溫柔的話語傳來,朵朵鼓了鼓勇氣,走到了馮寶寶身前。
“我叫朵朵,哥哥姐姐…叔…叔叔們好!”
看到朵朵那張似乎與尋常孩子無異的臉蛋,黑管兒和王震球等人心中都是滿滿的驚訝和欣慰,直到聽到后面的叔叔二字,他們才忍不住笑出了聲。
王震球頓時樂了起來:“哈哈,聽到沒,我是哥哥,你們是叔叔!”
黑管撇了撇嘴:“叔叔就叔叔,我也是你叔叔!”
二壯:“ヾ嘿嘿,我是姐姐!”
馮寶寶絲毫不見外,伸手抱住了朵朵的肩膀,揉起了她肉嘟嘟的胳膊。
“寶兒姐姐…”
朵朵忍不住紅了臉,但馮寶寶身上的那股溫和自然的味道卻令她感到一陣親切。
摸完了朵朵,馮寶寶頓時睜大了眼睛,一臉震驚地望著她。
“居然真的全部去掉了,好厲害呀!”
“咳咳!”
黑管兒連忙咳嗽兩聲,示意馮寶寶閉上嘴巴。
肖自在推了推眼鏡,嘴角隱隱露出一絲笑容。
老孟沒有在意其他人的對話,他一臉欣慰地望著朵朵,眼眶忍不住濕潤起來。
原始蠱已經去掉了,陳朵這個身份也已經社會性死亡,公司不會追究,陳朵又活出了新的一世,一個有著正常過去,正常認知,正常性情的過去…
在他看來,沒有什么比這更好的結果了!
朵朵真的很聰明,她已經發現了這些哥哥姐姐…還有叔叔們對自己似乎非常友善,當下頓時不再膽怯,開始小聲地試探著問起了他們和自己姐姐的事情。
這些人都是人精,聽到這話后便迅速開始編造起,相互配合之下,一個個蘊含情理,且邏輯自洽的故事蹦了出來,聽得朵朵一愣一愣的。
恍惚間,一個性格溫柔善良,長相嬌弱的姐姐形象在她幼小的心靈中佇立了起來。
另一邊,望著朵朵的身影,張楚嵐忍不住低聲問道。
“林兄,你打算帶她去哪?”
“去一個你們找不到的地方吧。”
林易臉上帶著一絲笑容,目光望著那邊眼睛亮晶晶的陳朵。
“楚嵐,你知道的,她不屬于這個世界…我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