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下方一臉死灰的艾德公爵,林易有些默然。
他可以在法場上救下艾德,但卻無法將艾德帶離君臨——這里有上萬的士兵,艾德的腿又已經廢了。
倘若只是林易單人獨劍,他可以輕輕松松地在君臨殺個七進七出,但若是帶著一個斷腿的廢人,林易不僅要突圍,還要花費好幾倍的心力去保護艾德。
林易推算了三遍,最好的結果是突圍到雄獅門,艾德被射死,自己單人離去,這樣的結果又與被斬首有什么區別呢?
不,還是有區別的。
被斬首后,艾德的大女兒珊莎雖然會傷心欲絕,但至少保住了一命,小女兒艾莉亞也能混進守夜人的隊伍,被帶離君臨城。
但如果林易真的劫了法場,珊莎可能會被遷怒丟了性命。同時,君臨必然會戒嚴,艾莉亞可能也沒那么容易跟著守夜人的隊伍離去。
林易嘆了口氣,他如果是法師職業,還可以靠著魔法震懾住君臨城的貴族,但他畢竟是個劍魂。
戰場上的戰神會讓人畏懼,但不會讓人懼怕地連動手的勇氣都沒有。
林易本質是一個非常冷靜的人,即使氣憤填庸,也依然會考慮到目的和結果。
如果真的要出手,那他的目的便是救下艾德,既然救不了艾德,又何必這樣鬧上一回呢。
只為一舒胸中憤懣,而不考慮事情的結果,那不叫俠義,那叫自私。
下方的鬧劇還在繼續,君臨的貴族們絲毫不知道自己的小命已經在鬼門關前轉了一圈。
總主教在喬佛里和瑟曦面前跪下,用渾厚而低沉的聲音吟誦。
“因為我們有罪,所以我們受苦。”
“此人當著天上諸神與地上凡人的面,于此神圣之處所坦承其罪行。”
總主教高舉雙手祈求,頭頂鑲著金箔和水晶的寶冠閃耀著七彩的虹光。
“天上諸神是公正的,然而‘受神祝福’的貝勒曾教導我們,他們同時也是慈悲的。國王陛下,請問該如何處置這名叛徒呢?”
“殺了他,殺了他!”
“叛國賊就應該被處死!”
臺下的群眾喧嘩起來。
喬佛里從御林鐵衛的盾牌中踱步而出,在人前站定。
望著下方那些他的子民,望著他們眼里的希翼,喬佛里揮了揮手,心中升起一股說不出的滿足感。
這些都是他的子民,他才是這個國家的王,瑟曦雖然是他的母親,但也沒有權力為他做決定,王是至高無上的。
身為王,他理應回應自己的子民。
這么想著,喬佛里轉過頭,望向了母親瑟曦,微微一笑。
“我的母親請求我讓艾德公爵披上黑衣,剝奪他的一切爵位和權力,永遠流放在長城為國效力。珊莎小姐也多次為他的父親求情。”
說著,喬佛里盯著珊莎,面露微笑。
珊莎那雙寶石般的眼睛中充滿了希翼,喬佛里的話語,讓她一度以為諸神回應了她的祈禱。
但緊接著喬佛里便轉過身,面朝群眾,冷酷而又威嚴地說道。
“但那都只是她們的婦人之仁!只要我一日為王,叛國之罪必將被嚴懲!”
“伊林爵士,給我砍下他的頭!”
群眾頓時嘩然,人群紛紛向前推擠。
瑟曦皺起眉頭,拉住兒子的后襟低聲勸阻。珊莎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仿佛還在沉浸在剛才的希翼中無法面對現實。
艾莉亞大叫出聲,抽出腰間的縫衣針,跳進人群。
但人群實在是太擁擠了,四周都是身軀,一時間,她竟然寸步都無法挪動。
臺上的御林鐵衛們沒有在意群眾的騷亂,伊林爵士在珊莎的大聲哭喊中,拔出了一把雙手巨劍,森然暗沉的金屬光澤在艾莉亞眼中是那么的的熟悉。
是父親的佩劍“寒冰”!
艾莉亞睜大了眼睛。
他們怎么敢!
淚水從艾莉亞眼中流出,一只手從人群中飛快竄出,如鐵鉗般緊緊扣住她的手臂,力道之大甚至讓她連縫衣針都抓不穩。
艾莉亞被抓離了地面,像是個布娃娃一樣被人擒抱在懷里。
“別看,別看那里…小子,你給我乖乖閉嘴,最好把眼睛也閉上。”
一張臉出現在艾莉亞面前,那是一張有著黑色亂發,糾結胡須的臉,張嘴間,一股酒臭迎面而來。
“我…我…”艾莉亞抽噎著。
“小子,還記得我嗎?”
艾莉亞朦朧的淚眼看著他油膩的頭發,滿是灰塵和補丁的黑斗篷,缺了一角的牙齒,以及那雙直直盯著她的漆黑眼珠。
艾莉亞瞪大了眼睛,但還是含著淚點了點頭。
她記得這個人,這是來君臨城為守夜人募兵的黑衣兄弟,他來君臨第一個拜訪的就是父親艾德。
屋頂上,林易看到黑衣人找到了艾莉亞,便將目光從那里移開,看向了臺上。
伊林爵士是個身材高大但卻很瘦的人,穿著鎧甲就像是一個高大的骷髏騎士,但他的力氣卻是毋庸置疑的。
鋒利的寒冰斬在了艾德的脖頸上,仿佛燒紅的刀子切割黃油一般輕松而又順暢,鮮血噴涌間,臺下所有人都好似通透了一般舒了口氣。
瑟曦皺著眉頭,但事已至此,也無可奈何,珊莎眼睛紅腫,昏死在地。
只有喬佛里臉上露出了得意而又快意的笑容。
但就在下一秒,一道仿若雷霆怒吼般的咆哮聲在圣貝勒的廣場上響起,得意的喬佛里國王臉上的笑容漸漸凝固。
“陛下!”
聽著耳邊驚恐的叫聲,喬佛里睜大了眼睛,渾身顫抖,恐懼而又難以置信地低下頭,看著胸口不斷暈染擴散的鮮血,手掌顫抖著撫了上去。
“我…”
望著手中猩紅刺眼的鮮血,喬佛里恐懼地抬起頭,胸口窒息般的疼痛。
“母親…”
他茫然地望著同樣滿臉難以置信的瑟曦,下意識朝著自己的母親抬起了手,但張開的嘴巴里卻流出了與手中顏色相同的液體。
“我…”
“有刺客!”
“封城!快去搜捕刺客!”
喬佛里的手臂無力地垂下,耳邊一聲聲焦急而又惶恐的呼喊越來越小…
他終于于聽不見了。
“不不…不!”
瑟曦好似才回過神來,手腳并用,懷抱著喬佛里逐漸冰冷的尸體跪倒在地,鮮血沾濕了她的手掌和衣裙。
“天父啊,救救他吧,誰來救救他啊,他是我兒子,我兒子…”
王后的慘叫喚醒了呆滯的人群,看到剛才還意氣風發的國王忽然倒下,廣場上頓時爆發了一陣更加巨大的喧嘩,人群越發擁擠,連金袍子們都無法控制局面。
“剛才那是什么?那種巨大的聲響?”
“是雷霆嗎?”
“諸神!這一定是諸神的神罰!”
“只有諸神才有行使雷霆的權力!”
“但諸神為什么要降下神罰?”
“難道前些天的傳言…”
人群越發地紛亂,每個人都面露驚恐和興奮,比起死去的國王,他們更在意國王的死法。
站在一旁冷眼旁觀的瓦里斯皺著眉頭,身為一個從小就被男巫閹割的太監,他知道這個世界上確實有些常人無法理解的超凡存在。
稍加思索,瓦里斯便朝著喬佛里胸口受襲位置的對面望去。
但那是人潮擁擠的大廣場,襲擊者就算真的藏在那里,他們也無法確定真兇。
不過,同樣,在這樣密集的人群中,即便是一名強大的巫師,也無法悄無聲息地使用魔法,儀式的布置需要時間和空間…
等等…房頂!
瓦里斯忽然抬起頭,望向了對面的房頂,且迅速將目光鎖定了某個房頂上的金袍子,那是房頂上唯一一個沒有戴頭盔的金袍弓手。
他看到了一張迥然于維斯特洛人的臉,以及…
“…”
瓦里斯瞬間愣住了。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啊!
黝黑而又深邃的瞳孔中,仿佛充斥著無與倫比的古老智慧。
在看到那雙眼睛的一瞬間,瓦里斯好像看到了一雙高懸于天,漠然注視著大地的眼睛,任歲月變遷,滄海桑田,縱使是時光的沖刷亦不能抹去它的痕跡。
直到那人轉身離去,消失在視線中,瓦里斯才漸漸回過神來,連忙朝著一旁的御林鐵衛招了招手,指向了那邊的房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