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青的嘴張了張,“太子…殿下。”
聞聲,盛文帝一怔,抬起頭看過去,瞧見楚元翎發白難堪的臉色,心中莫名一陣快意,“杵在那干什么?外頭那些亂臣賊子都要上天了,你眼睛瞎了嗎?不知道為朕分憂,先將他們解決了再來見朕?朕要你這太子做什么?連閑王一根手指頭都不如…”
“圣上!”
袁青見他說出這樣的話,忙出聲阻攔,盛文帝卻并無顧忌,仿佛沒有聽到他的話,繼續道,“朕沒死,你就只是太子,沒朕允許,誰讓你進來的?滾出去!”
“兒臣…魯莽了,兒臣這就出去。”楚元翎垂著頭,眸底陰沉泛著冷意,一步一步退了出去。
等完全出了玉清宮,他再抬頭看著雕梁畫棟,袖內的手猛然攥緊,心中發狠,總有一天,他要光明正大住進這玉清宮!
總有一天!
閑王…
他敢出京,就別想再回來!
走著瞧!
楚元翎深吸一口氣,扯了扯嘴角,確定自己神情已溫和,才轉身,“諸位大人,請聽本宮一言…”
“圣上,您方才不該那般說太子殿下的。”袁青扶著盛文帝在窗前的羅漢床上坐下,端了茶放在他手邊。
盛文帝沒接,冷眼掃了他兩眼。
袁青沒再敢多話,安靜的站在一邊,主仆兩個心思各異的聽著,太子勸解文武百官的聲音。
可,任太子磨破了嘴皮子,一眾大臣依然堅持求見盛文帝,讓盛文帝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否則,他們就要長跪玉清宮,誓死不起。
盛文帝暴躁大怒,只著里衣就沖了出去。
袁青哎呦一聲,忙去拉,“圣上,去不得啊,你與諸位大人都處在暴怒之中,此時不宜爭執…”
“狗奴才,滾開!”盛文帝抬手要甩開袁青,甩了兩下沒甩開,氣怒不已,直接上了腳。
袁青被一腳踹中膝蓋骨,疼的一聲悶哼,額頭瞬間滾落大顆大顆的汗珠,攥著盛文帝的手也松了開。
盛文帝見他的慘痛模樣,有瞬間遲疑。
待聽到外面‘不死不休’的喊叫聲,終究是沒控制住,大步邁出了玉清宮。
亮若白晝的玉清宮門前,跪著黑壓壓的人,個個陳詞激昂,個個正義凜然,個個都在指責他,行事狠毒,沒有一點君子仁情,要找他討說法。
盛文帝嗤笑,居高臨下看著。
離他最近的官員首先發現,又是興奮又是驚懼,“皇上!皇上出來了,皇上出來了!諸位大人…”
“皇上!”
“皇上啊,您終于出來了…”
“皇上,周老丞相身為兩朝元老,您怎可行如此糊涂事,讓天下人嗤笑啊…”
“皇上,您已應允閑王前往封地,從此不過問朝政,怎又背著我等下此狠手,遭天下人罵名啊…”
“皇上,臣等需要一個交代,天下蒼生需要一個交代…”
“皇上…”
“皇上!”
百十號人嘰嘰喳喳,你說你的我說我的,但總的意思就是讓盛文帝向他們低頭,向天下人低頭。
想的美!
盛文帝臉色陰沉,一腳踹到了跪在自己腳邊的一個上了年紀的老臣,“給朕住口!朕是一國之君,你們是臣,朕何須你們來指責!”
那老臣慘叫一聲,仰天噴了一口血,捂著心口往后倒去。
眾人一見,頓時一驚,安靜下來。
旁邊的年輕官員被嚇的愣住,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去扶老大人,卻在摸到老大人鼻息時,大聲尖叫。
“方大人…他死了!皇上踹死了方大人…”
“天啊!”
“皇上,您是明君啊,怎可做此糊涂事…”
“明君怎會當著諸位大人的面踹死老臣?此行事怕會遭萬人唾罵,皇上,您須…”
玉清宮外,一陣喧嘩,指責聲,謾罵聲,痛哭聲,惋惜聲,吵的人耳朵疼。
盛文帝只覺心口一股無名火蹭蹭往上竄,怎么壓都壓不住,他怒極,大叫,“袁青!”
袁青應聲而出,“圣上。”
“把這些人…”他抬起手,指著一個兩個三個四個吧嗒吧嗒說個不停的大臣,雙眸又冷又狠,“…給朕拖出去,砍了…喂狗!”
場內瞬間一靜。
很多大臣不敢置信的仰著頭,看著那個他們伺候了半輩子的盛文帝,往日只覺得他愛演戲扮深情,他們也都配合的挺默契啊,怎么這會兒…說說就要砍頭?!
有人眼中露出迷茫,有人眼中露出失望,有人眼中滿是絕望…
安靜了許久,有人顫巍巍的發聲,“皇上…這是要當濫殺無辜的…昏君嗎?”
此言一出,猶如一滴水滾落油鍋,場面瞬間沸騰。
“皇上,臣等死不足惜,但您確定要背負這樣的罵名,留垂千古嗎?”
“濫殺無辜,實非明君所為…”
“皇上三思啊…”
“皇上…”
“滾!不想死的,都給朕滾!”盛文帝一把抓過戴大人腰間佩戴的長劍,在身前胡亂劃著,離的近的幾個官員見狀,嗖嗖的往后退,一兩個跑的慢的,一個被削掉了肩頭的布料,連帶肩頭的一塊皮,血瞬間涌出;一個被削到了大腿,血流如注。
兩人痛呼一聲,一個捂著肩頭,一個抱著腿,對視一眼,看著形狀癲狂的盛文帝,跳起來拔腿就朝外跑去。
有人見他跑了,也跟著撩了衣袍往外跑。
有一有二就有三,很快,更多的人都開始往外跑了。
皇上發瘋了,不趕緊跑,要讓他拿那把劍削掉腦袋嗎?他們還不嫌自己的命長!
盛文帝見有人嚇跑,手中的劍揮舞的越發歡快了,文武百官見狀,哪還敢讓皇上給說法,先保住命再說。
一個個的,在劍揮來前,接二連三跑掉。
見人抱頭逃竄,盛文帝高興的哈哈大笑,“你們不是叫嚷的厲害嗎?跑什么啊?別跑啊…”
“圣上…”袁青在一旁又憂心又害怕,去看一旁站著沒動的楚元翎,“太子殿下,您快攔一攔圣上,怎可如此…那些都是國之棟梁,都是對天啟有用的大臣,使不得啊…”
楚元翎站在原地沒動,看著盛文帝,終于發現哪里不對勁兒了,他的父皇一貫性情溫和,慣是個演戲高手,即便與朝臣生了罅隙,處理問題也不該是這個態度,還有,他對祁王與閑王的處置,雖然他覺得沒了這兩個隱患,他的天子之路更平坦,但父皇的行事實在是太過…
袁青見他沒反應,跺了跺腳要拼死上去攔,被楚元翎一把抓住手腕,拉了回來,“袁公公…”
“太子殿下攔老奴做甚?老奴要去攔住圣上…”袁青去扒拉楚元翎,楚元翎任他扒拉,堅定的沒松手。
“袁公公,你不覺得父皇很奇怪嗎?”
楚元翎這話一說出來,袁青的動作就慢了,“圣上…確實有點奇怪。”
“是吧?你也感覺出來吧吧?”楚元翎與袁青對視,眉頭緊蹙,“父皇再生氣也有限度,再想殺那些御史諫臣,也不會是拿著一把劍亂砍,父皇是不是…是不是…”
楚元翎吞吞吐吐,抬眸去看盛文帝,一手飛快的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袁青的眼睛瞬間瞪圓了,“太子殿下,慎言!怎可如此猜疑圣上?!這可是大不敬的…”
“大不敬?!誰對朕大不敬?殺了!”
袁青的話被盛文帝聽到,他拿著劍唰的轉身,長劍泛著寒光在空中畫了一個半圓。
楚元翎只覺脖子微涼,脊背蹭的竄上來一股寒意,他扯著嘴角,擠出一抹笑,“沒有,沒有!沒人敢對父皇大不敬!”
“料你們也不敢!你還杵在那干什么?趕緊滾!別讓朕看見你,沒用的東西!”盛文帝大罵。
楚元翎再不敢多說一個字,掃了眼被他一腳踹死當場的老大人一眼,恭敬的磕了頭,飛快的退了下去。
見太子殿下都走了,剩余那幾個頑固大臣面面相覷,還想再與盛文帝爭執兩句,冷不丁瞧見他拿著劍,唰的一聲,捅到了他們鼻子尖,再顧不得其他,蹭的從地上爬起來,“不敢打擾皇上靜養,臣等告退。”
發生在玉清宮的事,不出一個時辰,傳遍了整個京都。
老百姓走上街頭,議論紛紛,誰也不敢相信,盛文帝因為生氣,當初踹死了一名大臣,更手持利劍,險些殺了幾位優秀官員。
這哪是明君所為,分明是…昏君!
等楚元翎從驚嚇中緩過來,張子玉已把街頭巷尾的小道傳言都搜羅了回來,“殿下,這件事如果我們利用得當,會更快促使您…上位。”
他抬手指了指天。
楚元翎又驚又喜,“先生的意思是…”
驚喜不過一瞬,想到盛文帝的霸道冷血,他又搖頭,“父皇不會答應的。”
張子玉推演了一番,也蹙起眉頭,“按蘇海棠所說,皇上這幾年身子確實硬朗,但祁王與閑王的事卻與她記憶里不同,那是不是從另一方面說明,皇上如今的身子其實…”
二人對視一眼,楚元翎眼神忽閃,“先生,本宮此次入宮,瞧著父皇確實不對勁兒…”
他壓低聲音,將盛文帝的異樣詳細說了,張子玉訝然,“真的?”
楚元翎點頭。
“這么說來,是老天爺也在幫殿下提供有利條件啊!”張子玉大喜,起身,作揖,一揖到底,“恭喜殿下,賀喜殿下,馬上就要得償所愿了!”
楚元翎興奮的臉都紅了,起身扶住張子玉,哈哈大笑,“本宮若成功,先生居首功!不知丞相一職,先生可愿屈就?”
張子玉微愣,片刻后,撩袍跪地,“臣謝主隆恩!”
謝主隆恩,四字一出,二人看著對方,都笑了。
楚元翎二次扶張子玉起身,“先生再去問問蘇海棠,父皇身邊當年可有什么異樣?或者…有什么變數?!”
“殿下是擔心還有變數?”張子玉凝神。
楚元翎點頭,“閑王逃逸在外,難保父皇及時醒悟留下他性命。”
“這件事好辦,我去安排,閑王既離了京,就別想再回京了。”張子玉道。
楚元翎有些猶豫,卻也只是一瞬,便妥協默認擺了手,“記得讓人做干凈一些,不要留下什么蛛絲馬跡,讓父皇醒悟后查到咱們身上。”
“殿下放心,咱們的人做事穩妥,絕不會留下線索的。”張子玉道。
楚元翎嗯了一聲,手指有節奏的輕輕敲擊在高幾上,調子輕快而愉悅,一雙眸子瞧著窗外,一對鳥兒嘰嘰喳喳在樹上筑著巢穴。
他的手指驀地一頓。
張子玉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略思索了片刻,開口道,“殿下,臣不是對太子妃娘娘有意見,而是…殿下若登基為帝,以太子妃娘娘的娘家官位,對殿下沒有一絲幫助。臣知曉殿下對太子妃娘娘有情,但這情能大過皇權嗎?殿下成了皇帝,天下的女人都任由皇上挑選,到時,殿下就算一起招進宮十個八個,都不是問題。殿下,您明白嗎?”
楚元翎看了他一眼,“本宮明白,先生是為本宮好,本宮不過是一時起意,先生不用理會,且去辦好手頭上兩件事要緊。”
張子玉躬身告退。
楚元翎坐在窗前,看著那對鳥兒嘰嘰喳喳忙活了一下午,筑好了巢,嘰嘰喳喳飛走了。
他有些愣神,再聽到鳥兒叫聲,抬頭去看時,只見兩個鳥兒馱著幾顆鳥蛋飛進了巢穴。
鳥蛋?
原來是,他們的孩子啊。
他與夕顏也有孩子,只是太久沒見,他都快忘了那孩子長的什么模樣?
像他還是,像夕顏?!
被林夕顏抱在懷里的嘟嘟,突然打了個噴嚏,吃進嘴的糊糊瞬間噴出,噴了林夕顏整整一胸口。
嬤嬤在一旁哎呦哎呦的叫,“這是怎么了?著涼了?一直好好的,怎么突然打起了噴嚏?哎呦,我的小姐,瞧瞧您這一身兒衣裳,趕緊把嘟嘟給我,你去換一身來。”
“這小子…”林夕顏很是無語,伸手刮了刮兒子肉呼呼的小臉蛋兒,“小壞蛋,瞧把娘的衣裳噴的全是你的口水…”
嘟嘟仰著頭,咯咯的笑。
丫鬟接過林夕顏手中的碗,笑著道,“小少爺喜歡咱們小姐呢…”
嬤嬤瞪了那丫鬟一眼,“會不會說話?嘟嘟那是咱們小姐親生的,不喜歡小姐,還能喜歡誰去?!打嘴。”
丫鬟嘿嘿笑了兩聲,將碗放下,扶著林夕顏,“奴婢伺候小姐換衣裳去。”
林夕顏笑了笑,往內室走,走了幾步,突然頓住腳步回頭,“嬤嬤,算一算時間,瞧瞧咱們離槿妹妹說的回太子府的日子,還有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