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弼瞪著小孩子。
小孩子抱著被踹疼的胳膊,吸了吸鼻涕,“二毛家的大黃愛啃骨頭,過年那會兒,周大妮兒拿著雞腿出來顯擺,大黃…大黃就搶了她的雞骨頭,她氣的哇哇叫,跟大黃搶骨頭,一屁股坐死了大黃…二毛哭了好久呢。李、李秀才,他們說你很好,我、我不是故意要偷你的銀子的…我爺爺病了,我奶奶沒錢給爺爺看病,天天抹眼淚,眼睛都要瞎了,我就是想借一點回去給我爺爺看病…”
小孩子滿臉淚水和鼻涕交錯,不知道是被李成弼打的嚇到了,還是想起沒錢看病難過。
李成弼卻沒聽到他后面的話,滿腦子都是周大妮兒拿著雞腿出來顯擺…跟大黃搶骨頭,一屁股坐死了大黃…
“大黃…是條狗?周、周大妮是周舉人的閨女?”
李成弼只覺喉嚨發干,聲音里帶著幾分不自知的尖利。
小孩子抬起胳膊抹了抹臉上的淚水,點了點頭,“大黃…可乖了,我們可喜歡大黃了。周舉人家那些親戚都叫周舉人的閨女大妮兒,我們院里的劉婆婆是周舉人的娘的表姐,整日里就這么叫的。”
再乖特么也是一條狗!
一條狗!
周大妮兒…呸!周舉人家的閨女,那個剛跟他訂親沒多久的周柔…跟一條狗搶雞骨頭?
若是讓人知道,若是讓人知道…
他還有什么臉面?!
不,那些人,分明都是周舉人一家找來的,都是跟周舉人相熟的,說不定、說不定早就就知曉這些事!
堂堂秀才老爺的未婚媳婦跟一條狗搶骨頭…
他仿佛又看到了那日,滿當當一廳子的人都瞪大了眼睛看著他,看著他的笑話,那眼神像是把他扒光了似的,讓他不僅羞憤難堪,更怒不可遏!
他的腦殼似有什么東西在往外突突,幾乎要忍不住爆裂開似的。
他抬腳踹到了小孩子的身上,“你胡說!周舉人家的閨女養在內宅,怎么會跟一條狗、一條狗搶…”
小孩子怔怔的看著臉皮有些扭曲的李成弼,察覺到身上的疼痛時,忙往一旁躲,一邊求饒一邊嚎,“李秀才,我知道錯了,你饒了我吧,我再也不搶你了…”
見小孩子求饒,李成弼不知為何想到了那日那些人,腳下的動作不但沒有減輕停下,反而更用力的一腳踹上了小孩子的胸口。
“讓你們嘲笑我,讓你們看我笑話!讓你們狗眼看人低…”
“哇…”小孩子嚇的嚎啕大哭,一邊躲一邊想爬起來,卻幾次都在快爬起時被李成弼踹趴下,鼻子都磕破了皮,出了血。
李成弼卻看著那血越發的興奮,抬腳還要再踹時,被斜地里甩過來的一條鞭子卷住了腿,往一旁狠狠一拽,他大驚失色,尚未反應過來,人已經狼狽的被攢到了地上。
“什么人?”
“欺負一個手無寸鐵的孩子…李成弼,你可真有出息!”
沈婉姝手中挽著長鞭,居高臨下的看著跌爬在地上的李成弼,滿眼鄙夷。
另一邊,蘇木槿彎腰放下棉姐兒,半蹲下捏了小孩子的手腕,“槿姐兒,小屁孩兒要緊不?”
蘇木槿沉著臉,點了點頭,“看脈象似心肺有些損傷,要好好調養一段時日,不然…怕是會留下病根。”
孩子還小,不會那么快發作,只會有一些胸悶氣短,時間越長越會喘不過氣,還可能會咳血,真到那個時候…就難辦了。
“還秀才?我看就是一個心理扭曲的畜生!”沈婉姝氣的俏臉發紅,將長鞭陡然打了個破空響,一鞭子甩到了李成弼的背上。
“啪!”
“啊!”
鞭響聲與李成弼的尖叫聲同時響起。
李成弼疼的渾身冒汗,臉色發白,“你、你們當街毆打秀才老爺,是要吃官司的!”
沈婉姝嗤笑一聲,“那你就去告官,也好讓大家伙知道知道你堂堂一個秀才是怎樣毆打欺負一個小孩子的!告官?可真要臉!”
“你!”李成弼羞臊的勃然大怒。
“蘇木槿!”李成弼咬牙,瞪著蘇木槿,“就算我們沒了婚約,可至少還是一起青梅竹馬長大的,你就這么眼睜睜的看著你表姐欺辱與我?”
蘇木槿看都沒看他,兀自扶了那小孩子起來,身量才不過到她手肘的位置,最多也就七八歲的模樣。
“你爹娘呢?”
小孩子紅著眼搖頭,“死了,先前那場大雨…我娘護著我,我爹救我娘…都死了。”
沈婉姝的鼻尖一酸。
蘇木槿輕嘆了一聲,幫他撲了撲衣裳上的塵土,“那也不能偷別人銀子,偷人東西是不對的。”
“我知道,我爺爺快死了,我害怕…姐姐,我不是故意要偷的,我想把我自己賣了,可周舉人不要,說我太小了,啥活都干不了…我不想我爺爺死,我爺爺死了,我奶奶也活不成了,我就成孤兒了…”小孩子咬著唇,滿眼都是淚水,卻倔強的不肯落下來。
蘇木槿摸了摸他的腦袋,“走吧,帶姐姐去看看你爺爺,姐姐懂些醫術,看能不能幫上忙。”
小孩子的眼睛瞬間一亮,旋即一把抹了淚,眼睛瞪的大大的看著蘇木槿,“姐姐會醫術?”
蘇木槿笑著點了點頭。
小孩子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姐姐,求求你救救我爺爺,我當牛做馬報答你…”
蘇木槿忙把他扶起來,小孩子立刻抓住了蘇木槿的手,抓住了又猛的松開,雙手在自己腰腹側使勁搓了搓,才小心翼翼的伸過去揪住蘇木槿的一小片衣角,抬眸希冀的看著蘇木槿,又小心翼翼道,“姐姐,我帶你們去…”
說完,扭頭看了眼發髻散亂,形容狼狽的李成弼,飛快的說了一句,“李秀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偷你的錢的。”
“這小孩兒…”沈婉姝有些心疼的看著乖巧懂事的孩子,“李成弼你還要不要臉,怎么能對一個孩子下這么重的手?!”
她不敢想象,如果她們不在沒看到沒阻攔,李成弼會把這孩子打成什么樣!
堂堂一個秀才,這副做派,簡直,令人發指!
“姝表姐,走吧。”蘇木槿喚了沈婉姝,想把棉姐兒重新背起來,卻被那小孩子搶了,一把將棉姐兒甩到了背上,身手麻利的像是天天都這樣背人似的。
棉姐兒怔怔的還沒反應過來,人已經穩穩的趴在了小孩子的背上。
蘇木槿與沈婉姝都是一怔。
小孩子笑笑,“我撿了一個妹妹,跟這個小妹妹差不多大,長的可好看了,肉嘟嘟的…”
撿的?
怕是那場大雨后…
果然,小孩子第二句話就是,“我坐在木盆里被水沖走的時候,看到她躺在木盆里哭,就把她帶回家了。”
蘇木槿輕嘆一聲,“你受了傷最近可不能再這么用力,棉姐兒還是給我吧。”
“她叫棉姐兒嗎?是木棉花那個棉嗎?”小孩子聽話的哦了一聲,將棉姐兒從背上抱下來遞給蘇木槿。
棉姐兒眼睛瞪的大大的,看著小孩子,“你怎么知道?”
小孩子撓了撓頭,“我娘可喜歡木棉花了,還說以后有了妹妹就叫花木棉,我爹姓花。我現在的妹妹就叫這個名兒呢。”
沈婉姝啊了一聲。
“還真巧。”
棉姐兒眨了眨眼睛,眼睛里滿是驚訝,回頭叫蘇木槿,“三姐,他妹妹跟我一個名字呢。”
蘇木槿嗯了一聲,笑了笑,抱緊棉姐兒,與沈婉姝一左一右跟著小孩子往一處小巷子拐去,從頭到尾都沒有看李成弼一眼。
李成弼不敢置信的瞪著幾人的身影漸行漸遠,直到消失在拐角處,才突然反應過來似的從地上爬起來,飛快的整理了衣裳,順了順頭發,然后,眼神陰冷的看著那個拐角,轉身離去。
小孩子說自己叫花木桐,還說那是一種花,他爹說他出生時,一家人高興的跟什么似的,他爹就定了木桐花這個名字,因為木桐花有種寓意說的是為他的出生驕傲、滿意,他爹希望他長大以后也成為能讓他爹驕傲滿意的人!
沈婉姝就在一旁笑,“這小子起名的方式跟蘇家倒是挺像的,以花為名。”
蘇木槿抿了抿唇。
哪里可能一樣。
蘇家給男丁起名以玉排輩分,名字也是以昌盛興旺家業發達來起的,女孩則清一色的花名,除了老太太的兩個親閨女和大房兩個占了國花的名兒,其他的哪個不是隨意起的不起眼的小草小花。
老太太叫這,賤名兒,好養活。
幾人說話間,很快走到了巷子深處一個破舊的小院子前,小院子只有兩扇單薄的院門,虛掩著,花木桐伸手推開,門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院子里正在屋檐下忙活著洗衣裳的婦人和婆子們正說著閑話,抬頭看到他,笑著招呼,“桐哥兒回來啦?哎呀,這是怎么弄的,怎么受傷了?有人欺負你了?!”
“哥哥!哥哥…”婦人一旁一個小不點的女娃娃高興的叫了一聲,丟下手中洗了一半的衣裳,跑了過來。
花木桐笑嘻嘻將女娃娃接入懷中,摸了摸她的頭,“妹妹真棒。”
隨后,朝婦人擺手,“沒事兒沒事兒,我不小心跌了一腳,崔嬸兒,你忙你的,我帶了大夫看我爺爺。”
被喚崔嬸兒的婦人已經在身上隨意的擦了手,看著蘇木槿跟沈婉姝,將花木桐拉到一旁,壓低聲音問道,“你這孩子是不是又把自己個給賣了?”
花木桐沮喪的搖頭,“周舉人不要我,說我只會吃啥都不會。”
崔嬸兒噗嗤笑出聲,點了點他的額頭,“不要你就對了,你把自己個給賣了,你爺奶怎么辦?你妹妹怎么辦?虧的是周舉人沒買你…”
花木桐蔫兒吧著,乖乖的聽崔嬸兒說完,崔嬸兒倒不好意思當著蘇木槿幾人的面一直說,笑著似往常那般囑咐了兩句,讓花木桐帶著他妹妹先進去跟他爺奶說一聲,這廂卻對蘇木槿三人嘆了口氣道,“姑娘們心善,若能治好花家老爺子的病,還忘伸一把手,這孩子…是個苦命的。可就是家里苦成這樣,他也沒想著丟了他那個撿回來的妹妹,可見的是個好的,姑娘們幫他這一把,這孩子以后一定會孝順你們的…”
沈婉姝詭異的瞪著崔嬸兒,胳膊肘拐了拐蘇木槿,蘇木槿笑了笑,壓低聲音解釋道,“崔嬸子以為我們買了花家小弟弟。”
崔嬸兒聞聲頓住了話。
沈婉姝尷尬的輕咳一聲。
恰好這時,花木桐扶著一個老太太從房間里走出來,見狀,沈婉姝胡亂的朝崔嬸點了點頭,拉著蘇木槿走了過去。
花木桐仰著的小臉滿是笑容,“奶奶,這就是會醫術的…”
他的話一頓,眼珠子骨碌碌的轉了轉,“…蘇姑娘。”
蘇木槿挑了挑眉。
沈婉姝訝然的看著他。
花奶奶伸出干枯的手似乎想握蘇木槿的,伸到一半又縮了回去,蘇木槿忙伸手握住,笑道,“花奶奶。”
花奶奶驚喜的哎了兩聲,“多謝姑娘,蘇姑娘。”
說著,就要往地上跪,蘇木槿忙把人拉了起來,示意花木桐帶他們去看病人。
花木桐歡喜的回頭叫了一聲爺爺,領著幾人進了屋。
祖孫四個住著一間屋子,外面走廊上堆滿了編好的柳筐和一些柳條,屋子里靠墻角放著一張大床,另一側放著一張小床,兩張床幾乎占了整個房間面積的二分之一,另,還有一個破舊沒有柜門的小衣柜,下面擺著幾雙碗筷,上面放著幾件摞補丁的衣裳,還有一張小桌和兩把凳子,旁的便沒有了。
沈婉姝與蘇木槿交換了一個眼色,輕輕嘆了一口氣。
蘇木槿將棉姐兒放下,花木桐的妹妹睜著大眼睛,看了看棉姐兒,笑瞇瞇的跑過去,一把抓住她的手,“我帶你出去玩兒吧,我們院子里好多好玩兒的。”
棉姐兒抬頭看蘇木槿,蘇木槿笑著點點頭,“跟花姐姐出去玩兒吧。”
棉姐兒歡快的點著頭,跟花家小姐姐手牽手的出去了。
沈婉姝給蘇木槿使了個眼色,出了院子,在廊下看著花家小姑娘帶著棉姐兒東家竄竄,西家竄竄,不一會兒,串出一串兒小蘿卜頭,在院子里玩起了老鷹捉小雞的游戲。
屋子里,蘇木槿坐在床頭的椅子上,給花家老爺子把了脈,微微蹙眉問花木桐與花奶奶,“花爺爺最近是不是咳血了?”
花奶奶連連點頭,抬手抹著眼淚兒,“可不是嗎?這都好幾天了,每天都會咳一點血出來…姑娘,他這…是不是…”
花木桐的雙眸先是一亮,后希冀的看著蘇木槿。
蘇木槿搖頭,“花爺爺是不是受過傷,這里。”她比劃著花爺爺胸口的位置,問祖孫兩個。
這一次,花木桐的眼睛更是明亮,點頭如搗蒜,“我爺爺年前送干柴去周家賣,周家那黑心的管家一大擔的柴只給了三個錢,我爺爺想多要點,被他一腳踹到了胸口,好半天才爬起來…蘇姑娘,是不是這個傷讓爺咳血的,我爺爺是不是還有救…”
“不是什么大病,但老人家年紀有點大,我先施個針,讓花爺爺靜養一段時間,再吃一些補血益氣的東西,問題不大。”
“真的!我爺爺不用死?”花木桐滿臉興奮,聲音卻有些梗,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蘇木槿。
蘇木槿抿了抿唇,笑著揉了揉他的頭,“你爺爺當然會死…不過是百年之后,人總是要入土為安的不是嗎?”
花木桐的眼淚瞬間涌了出來,一邊點頭一邊應,“蘇姑娘,你快給我爺爺施針吧。”
蘇木槿略有些尷尬的搖搖頭,“我今日出門的急,沒有帶銀針出來…”
“我去找文殊蘭要,一會兒就回來。”沈婉姝笑著打斷蘇木槿的話,話聲落,人擺了擺手,奔出了院子。
蘇木槿便與祖孫三個閑聊起平日的營生,得知靠花爺爺每日撿柴禾,編一些柳筐子賣,花奶奶替人縫補漿洗衣裳掙錢,八歲的花木桐跟著花爺爺學了一手編筐子的手藝,花爺爺一病倒,家里全靠花木桐跟花奶奶,就連三歲多點的花木棉都知道要幫著幫奶奶洗衣裳掙錢給爺爺看病。
蘇木槿聽的嘆了一口氣,莊戶人家難,活在金水鎮的人也不容易。
沈婉姝很快趕了回來,身后跟著文殊蘭身邊的浮霜,見到蘇木槿,浮霜笑著抱拳,“蘇三姑娘。”
蘇木槿點了點頭,接過沈婉姝拿來的銀針,幫花爺爺行了幾針,順了氣,又寫了一張藥單遞給浮霜,“勞煩你跑一趟,銀子先…”
“記在我家少爺頭上。”浮霜嘿嘿一笑,“來的時候,少爺已經吩咐過了。”
“那代我謝謝你家少爺,對了…桐哥兒。”蘇木槿側頭看花木桐。
花木桐忙應聲,“蘇姐姐。”
“你胸口也被踹了一腳,傷的不輕,躺下來我也給你走一遍針,剛好跟你爺爺一塊兒吃藥。”
花木桐揉了揉胸口,大咧咧的搖搖頭,“沒事兒,我能捱得過去。”
“現在能捱得過,等你年歲大一些,會跟你爺爺一樣咳血的。”
花奶奶嚇壞了,忙推著花木桐,“桐哥兒,聽蘇姑娘的。”
花木桐猶豫的看了浮霜一眼,蘇木槿笑笑,“藥錢有人幫你墊著,回頭你什么時候有銀子了,再還便是。”
“謝謝蘇姑娘,蘇姑娘真是大好人…”花奶奶連聲道謝,又推花木桐,“桐哥兒!”
花木桐這才點了頭,讓蘇木槿幫著施了針,另開了藥方一塊兒遞給浮霜,浮霜笑著應了去拿藥。
浮霜騎馬跑的快,不過一刻鐘就回來了,放下兩串藥包,并一些吃食,“蘇姑娘,可要小的叫輛馬車送你們回去?”
蘇木槿搖搖頭,浮霜告辭離去。
叮囑了爺孫兩個一些注意事項,蘇木槿與沈婉姝帶著棉姐兒也離開了。
花木桐牽著妹妹與花奶奶站在院子門口,直看著三人身影消失才轉回去,一家人興高采烈的忙活著,生活有了奔頭,人瞬間就有了精氣神兒。
崔嬸兒笑呵呵的來幫忙。
蘇木棉拉了拉哥哥的手,將攥在手心里的一塊銀子遞給哥哥看,“那個漂亮大姐姐給我的,說給爺爺和哥哥買好吃的,哥哥…”
花木桐一怔。
“…姐姐說,爺爺和哥哥最近不能干重活,不然藥就白吃了,讓我們拿著這些銀子先過活,她們過段日子再來看我們…”
花木桐的眼圈一紅,叫了聲爺爺奶奶。
兩個老人家也紅了眼眶。
崔嬸兒拍著腿嘆了一口氣,“這世道還有這么好的姑娘,你們花家可算是遇著貴人了!”
“可不是嗎?”
花奶奶抹了把眼淚,拉過孫子和孫女,跪在地上,朝院門口磕了兩個頭,“你們兄妹記著,不管你爺和桐哥兒的病能不能好徹底,人家都是咱們的恩人,做人要記著報恩!”
兄妹兩個重重點頭。
至于蘇木槿后來發現兄妹兩個聰慧異常,尋人教導,兩人都成了蘇木槿身邊不可或缺的臂膀之一,這是后話,暫且不提。
聚仙閣,文殊蘭瞪著桌子碎成渣渣的紙屑,拍著腦門兒仰躺在美人榻上,好半天才有氣無力的喚浮云研墨,將蘇木槿的反應寫了,又寫了一些零碎的事,末了,問他今年還有沒有空過來。
顧硯山的信半個月后才到,沒說什么時候過來,只說一定會過來,文殊蘭將信一丟,又去忙活飯館的改建。
盛老爺子對蘇木槿的圖紙很感興趣,幾乎是看到圖紙的瞬間,就主動應承了改建工程。
因為不時要跟蘇木槿商量細節,蘇木槿也三天兩頭的往鎮上跑。
這一日,蘇木槿剛到聚仙閣沒多久,正準備休息一會兒去小飯館那找盛老爺子,蘇四叔和蘇連華突然找了來。
“你爺已經知道了你跟李秀才退親的事兒,村里面不知道怎么傳出了閑話,說你攀上了文家少爺,要…學丹姐兒與人…”
蘇連貴皺著眉臉色很是不好看。
蘇連華在一旁接著蘇連貴未完的話,說道,“槿姐兒,你放心,爹知道你是什么樣的人,文少爺爹跟你四叔都見過,性子雖然跳脫,為人卻很正派,不會做出什么逼人為妾的事兒,只是…你是女子,與男子出行難免遭人詬病,要不,還是與爹回去吧?咱們現在分了家,爹努力一些,一個月也能攢下不少銀子,足夠養活咱們這一家子…”
蘇連貴立時皺眉不贊同的看了蘇連華一眼。
蘇木槿略垂著頭,長長的睫毛投下一片暗影,讓人有些看不清她眸底的神色。
她沉默著,沒有出聲。
蘇連華等了一會兒,不見她開口,側眸看了看蘇連貴,想讓蘇連貴也開口勸一勸,蘇連貴搖了搖頭,槿姐兒行的正坐的端,有心人要陷害,難道躲在家里就能躲的過去?
二哥怎么會這么想!
良久后,蘇木槿抬頭問蘇連華,“爹,你覺得我會為文家的錢財入文家為妾嗎?”
蘇連華忙搖頭,“爹從來沒這么想過。”
蘇木槿抿唇一笑,“既然爹相信我,那這樣的流言就不用理會了…”
蘇連華動了動唇,被蘇連貴在身后拽了拽,便沒有及時出口。
“…我與文家少爺只是生意上的合作,我們是朋友。那些流言…我來想辦法解決,爹不用管。對了,娘的身體恢復的怎么樣了?”
不讓他管,她自己想辦法解決…
蘇連華心里很不是滋味兒,總覺得女兒大了不需要他了。也是,他跟梅娘表現的太差勁兒了,槿姐兒這是信不過他們了。
“你娘身子好多了,最近在咱們院子里開了一個小菜園,種了你最喜歡吃的黃瓜番茄,等能吃了爹給你送點來…”
蘇木槿笑著點頭,“謝謝爹娘。”
“這孩子,跟自己爹娘也這么客氣。”蘇連華笑著像往常一般打趣女兒,心里卻有種惶惶不安感,感覺沉甸甸的,很難受。
蘇木槿笑了笑,卻沒有像小時候那樣蹭到他懷里撒嬌,眼底也沒有了素日的那種濡慕。
蘇連貴瞧著父女倆一問一答有些公式化的互動,心里長長的嘆了一口氣,都說人心不能傷,傷了破了就再也縫補不回來了。
槿姐兒,是真的被傷狠了。
“你爺的話你不用放在心上,你們二房如今分了家,你有爹娘在,婚事輪不到他一個爺字輩的做主。若是咱們村里有人遞話給你,讓你回去,你不用理會,家里有你四叔四嬸和你爹娘,不會讓你吃虧的。”見蘇連華一直不表明態度,蘇連貴無奈的又嘆了一聲,開口把四房的態度說了,又幫襯的拉上了四房。
蘇連華這才反應過來,連連點頭,“你放心,有爹娘在,爹娘為你做主。你什么時候想回家,找人給爹捎個信兒,爹跟你娘親自去苗家寨接你!”
蘇木槿面帶微笑的看了看蘇連華,朝二人點頭,“謝謝四叔,謝謝爹。”
蘇連貴忍不住又要嘆氣。
蘇連華的神色也不好看。
兄弟兩個走出聚仙閣好遠,還看見蘇木槿站在門口望著他們。
“二哥,咱們來時是怎么說的?你怎么說的?”
蘇連華有些蔫兒,朝蘇連貴扯了扯嘴角,“我就是想著事情都過去這么久了,槿姐兒是不是消了氣兒…”
“二哥!”蘇連貴扶著額,滿頭怒火,“棠姐兒跟大房想毀了槿姐兒,差點害死槿姐兒!什么叫消氣?這樣的氣是能消的下去的?!你到底在想什么?!你跟二嫂看事情不是一向最清楚明白的嗎?為什么一定要在這件事上裝傻充愣逼槿姐兒?!棠姐兒是你們的孩子,槿姐兒也是!你跟二嫂以前不是挺疼槿姐兒的嗎?現在為什么一直偏袒棠姐兒?二哥,你跟二嫂是不是有什么事瞞著我們?”
蘇連華的瞳孔猛的一縮,神色瞬間一凜,很快回復如常,搖了搖頭,苦笑道,“是二哥魔障了,總跟你二嫂想著讓她們姐妹兩個能和好…看來,是沒什么希望了。”
“二哥想想你和二嫂沒了的那個孩子,想想你們能不能原諒大房,再來要求槿姐兒吧。”蘇連貴做了十幾年中人,見多了形形色色的人,蘇連華的反應早被他看在了眼里。既然二哥不想說,他也不勉強,只是,以后槿姐兒那…不能太指望著二房了,他得回頭跟云娘商量一下,衣裳鞋襪婚配什么的,他們當叔叔嬸嬸的多給惦記著點兒,特別是村子里那些無的放矢的糟心話,他非揪出來是誰傳的打上門去不可!
好好的敢敗壞他們家槿姐兒的名聲,就要做好跟他們四房干一架的準備!
蘇連貴朝門口站著的蘇木槿遠遠的擺了手讓她回去,轉過身不看蘇連華大踏步的離開了。
蘇連華看著弟弟離去的背影,回頭去看聚仙閣的門口,就見蘇木槿也轉身進了里面,神色不由晦澀難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才抬腳往城門的方向走去。
只是,那背影看起來有些寂寥和蹣跚。
兄弟兩個一前一后回了十八里寨,蘇連貴先回自己屋與裴氏說了今日的事,將自己的打算說了,裴氏立刻就點了頭,“不說槿姐兒救過我和梔姐兒還有腹中孩子的命,就是她是我們蘇家的孫女,這事也不能輕易姑息!不然…以后村子里那些三姑六婆還不可著勁兒的踐踏咱們蘇家的女孩兒!至于你說的衣裳鞋襪都是小事兒,我前幾日剛做了一身,鞋面還有幾針沒繡好,過兩日就得了一身,到時候你捎去給槿姐兒。婚配這個…等兩年吧,咱們現在手里哪有什么好的?等兩年,你能在芳華園站住腳,接觸的人自然多了,那里面不是有些非富即貴的嗎?咱們踅摸著給槿姐兒找一家,家里不需要太有錢,人踏實可靠穩妥最好,有功名最好,沒功名做個田舍翁其實也挺好,咱們做兩手準備,多相看留意著,到時候再問問槿姐兒的意見。就是二房那邊…會不會覺得咱們多事?”
裴氏蹙著眉,看丈夫,“我總覺著二嫂他們對這件事的處理態度怪怪的…按理說,孩子做錯了事坦坦蕩蕩的承認就好,可他們竟然瞞著槿姐兒…現在又一門心思想讓槿姐兒原諒棠姐兒,這、這怎么可能?別說槿姐兒一個孩子,就是我…只要想想大房差點害死我和孩子還有梔姐兒,我就恨不得扒了他們的皮,剁了他們去喂狗,怎么可能原諒?死也不可能!”
裴氏氣的胸脯直喘,一副恨極的模樣。
蘇連貴忙撫上裴氏的后背,幫她輕輕順著,“我知道,我知道,他們要害咱們二房,為什么要原諒?就因為那狗屁的血緣?呸!你不想原諒就不原諒,我也沒打算原諒他們!現在就這么處著,等過些年,他們從鎮上搬回來,我們就搬出去住,不跟他們再有什么交集。”
裴氏斜了他一眼,嘆了口氣,“哪有那么容易,除非你爹娘…咱們還能往外搬,不然,就你爹娘那脾氣,咱們搬出去等于分家,你覺得老爺子會答應?二房分家他就覺得丟盡了臉面,恨二房恨的要死,咱們啊…”
裴氏死心的搖了搖頭,笑容苦澀。
“沒戲。”
蘇連貴拍撫裴氏的手頓了頓,笑著寬慰妻子,“總會有機會的,咱們現在什么都不想,先等你生下孩子,這兩年我也好生留意著,幫槿姐兒選好人,就該梔姐兒了,嫁妝這塊兒咱們也要準備了,還有嘉哥兒,年前大夫不是說他學的很好嗎?他若能走科舉考上秀才舉人,幾個孩子的婚事就都不愁了…”
裴氏也笑了,嗔瞪他一眼,“只會做美夢。”
蘇連貴哈哈大笑,笑罷,湊到裴氏耳邊悄聲說了幾句,裴氏眼睛瞪的大大的,眸底光芒流竄,“真的?你不怕老太太…”
“怕什么?爹娘能幫著大哥欺騙二哥養大哥一家,又時常接濟他們,我們為什么不能少報一些工錢?”蘇連貴瞇了瞇眼。
裴氏的眼睛突然紅了,眼淚說下就下,蘇連貴手忙腳亂的給她擦眼淚,裴氏破涕為笑,“我還以為你跟你三哥一樣,家里人死活都不管不顧了,一門心思要孝順呢。”
想到三房夫妻如今的模樣,蘇連貴無語的搖了搖頭,“三哥自卑心太重,又是個愚孝的…”
剩下的話便不說了。
裴氏見丈夫臉色不好,聰明的換了話題,與他商量著每個月多出的工錢怎么安排,每個月留多少銀錢,給槿姐兒和梔姐兒的嫁妝怎么算,孩子出生以后,她能尋著什么營生也掙一些零花錢回來…
兩人正憧憬著藍圖,房門突然被人從外面叩響。
“四哥,爹叫你過去。”
蘇姚黃粗聲粗氣的吼了一嗓子,轉身走了。
兩人同時怔住。
“肯定是問你槿姐兒的事,你想好怎么說。”裴氏叮囑蘇連貴。
蘇連貴點頭,“放心吧,爹裝瞎子聾子跟著娘起哄,我又不是傻的,怎么會聽他們顛倒是非黑白。”
裴氏笑笑。
蘇老爺子叫的不僅有蘇連貴,還有蘇連華,甚至連三房的蘇連富也叫了。
蘇連富的腿腳因為幾次不注意,天熱的時候還感染了一次,這會兒雖然大好了,卻留下了病根兒,走路快的時候會一高一低,有點跛。
那模樣,與蘇連華的腳倒有些相似,不過蘇連華是腳筋斷了重新接上,腳筋有點短造成的跛,蘇連富則是被自己作的。
按小張叔的話說,“沒事瞎亂動什么?每次都是快好的時候拖拉著腿出門兒,不是扭傷了筋骨,就是感染化了膿,不是我拿藥堆著,你這腿就廢了!”
梁氏這才害怕,后面每次鬧事蘇連富要為蘇老爺子出頭表現自己的孝順時,開始不要命的攔著蘇連富。
可到底是已經傷了,而且因為養的不好,很可能每年冬天會腿疼難忍,干不起走街串巷賣貨郎的行當了。
為這,梁氏哭了好幾個晚上,蘇連富也沉默了好幾日。
就這樣了,梁氏數落蘇老爺子和蘇老太太幾句,蘇連富也不許,梁氏只要一開口,蘇連富就會動手,脾氣比先前更暴躁。
蘇連貴勸了幾次,蘇連富當面答應的好好的,背地里就會打梁氏,說梁氏跟四房嚼舌根了,不然老四怎么知道他動媳婦?
梁氏哭著沖到裴氏面前,讓他們家不要多管閑事,她丈夫打死她也輪不到他們出頭。
裴氏氣的倒仰,險些動了胎氣,晚上就跟蘇連貴說了,蘇連貴氣的臉色鐵青,想去找蘇連富說道說道,被裴氏攔住,“說什么說?一個兩個都有病,說的通才怪,不許去!我倒想看看等興哥兒跟茶姐兒回來,他們夫妻兩個怎么跟孩子解釋!”
蘇連貴只能嘆氣。
蘇連富看見蘇連貴,有些尷尬的笑了笑,“老四也來了。”
“爹,娘,三哥。”蘇連貴站到一旁,朝蘇連富扯扯嘴角。
蘇老爺子黑著臉嗯了一聲,蘇老太太沒好氣兒的瞪著蘇連富,“老四,三丫頭跟李家退親的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蘇連貴搖頭,“我也是剛知道。”
“當著你娘老子的面你還敢撒謊!”蘇老太太鼓著眼,抬手指著蘇連貴,口中的唾沫險些噴到蘇連富臉上,“你們四房跟那一家子禍害走的那么近,會才知道?他們傻你也傻嗎?李家現在雖然就周寡婦他們兩個孤兒寡母,可他兒子那是咱們十八里寨唯一的秀才,以后是要當官的,他要是當官我們就是姻親,以后有多少好處…”
蘇連貴微微閉了閉眼,出聲打斷蘇老太太的話,“娘,李成弼此人心眼狹小不堪大用,即使他當了官,我們蘇家也沾不上一分一毫的便宜。”
話落,不等蘇老太太跳腳,立刻直面黑著臉沉默的蘇老爺子,“爹,你叫兒子來是有什么事嗎?”
蘇老爺子掃了眼氣的臉色難看的蘇老太太,抬眸看著蘇連富,“你現在連聽你娘把話說完的時間都沒有了?”
蘇連貴心里一咯噔,他爹這是閑久了要找茬兒啊。
“爹若是沒什么事的話,我先走了,園子那邊還有不少事忙活,我不過是不放心嘉哥兒他娘回來看一眼,這就走了。”蘇連貴沒有回答蘇老爺子的找茬,淡淡道。
蘇老爺子的眸子瞬間冷了下來,陰沉沉的看著蘇連貴,“老四,你好的不學,倒學會你二哥這副做派了,可真是兄弟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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