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殊蘭率先上了一頂桿子轎,打著扇子吆喝眾人,“趕緊趕緊,好大一圈兒呢,轉完天都要黑了。”
顧硯山看了眼蘇木槿,跟著上了文殊蘭旁邊的一頂。
“四叔,讓棉姐兒跟我一塊兒坐吧。”蘇木槿接了棉姐兒,又看著桐姐兒坐好,囑咐她抓好太師椅兩側的扶手,有什么不舒服的就喊人。
桐姐兒興奮的連連點頭。
蘇木槿笑了笑,抱著棉姐兒上了她旁邊的桿子轎。
蘇連貴說什么都不上,還道,“我跟著走,我常在鎮上跑,腿腳利索,絕對不會被你們落下的…”
文殊蘭皺著眉頭去看蘇木槿。
蘇木槿笑著與他低語了兩句,蘇連貴神色一僵,片刻,朝文殊蘭與顧硯山拱手作了個揖,上了最后一頂桿子轎。
文殊蘭抬抬手,幾頂桿子轎穩穩當當的被腳夫扛上了肩頭。
“啊…”
居高臨下的感覺,讓桐姐兒小小的驚呼出聲,待片刻適應后,一張小臉紅彤彤的去看與她并肩的蘇木槿和棉姐兒,歡喜的叫著,“三姐、三姐…棉姐兒,嘻嘻…”
棉姐兒撲在蘇木槿懷里,一雙眼睛黑溜溜的正到處看,聽到桐姐兒叫自己,也笑瞇瞇的看過去,咯咯的笑,“好玩兒…”
蘇木槿笑著將拍拍棉姐兒的后背,朝后看了一眼。
機靈的腳夫立刻快走幾步,抬著蘇連貴到了蘇木槿身側。
蘇木槿抿唇一笑,喚了聲蘇連貴。
“槿姐兒,怎么了?”蘇連貴側了身忙問。
“四叔仔細看,覺得這院子里有哪里搭配不妥的或者你有更好的建議的,都可以提出來。”
蘇連貴一怔,微抬頭快速掃了走在前面的文殊蘭與顧硯山二人兩眼,猶豫道,“這、這合適嗎?”
蘇木槿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笑了笑,“四叔先聽我的,詳細原因等回去我再慢慢同你解釋。”
蘇連貴沒再猶豫,點了頭,“好。”
兩人這邊剛說完話,前頭,文殊蘭扒著椅子背回過了頭,嬉皮笑臉道,“蘇三姑娘,這園子的名兒還沒起呢,我磨了崔老先生幫忙題字,顧硯山說讓你幫忙起個園子名兒,你給想個唄。”
蘇木槿斜他一眼,又去看聽到文殊蘭的話回頭的顧硯山,笑道,“久聞世子爺文才武略驚才艷艷,區區一個園子名兒哪能難的住?一定是文少爺你的心不夠誠懇,沒能打動世子爺,多用心,世子爺肯定會答應的。”
文殊蘭一噎,“…”
顧硯山瞪了文殊蘭一眼,似笑非笑的挑了蘇木槿一眼。
蘇木槿微揚了眉,笑盈盈的看著他。
顧硯山哼了一聲,轉回頭去。
蘇連貴瞧著三人的互動,心里忍不住翻起驚濤駭浪來。
那兩個是什么人?
一個是當朝鎮北侯府的世子爺,名副其實的沙場小將軍,十歲上戰場,參加過數次戰役,手里殺的人沒有一萬也有八千;
一個是侯府世子的奶兄,雖不在官位,卻在金水鎮威望很足,歷任縣太爺到任都會先去拜會的積威人家,唯一的繼承人。
他這個小侄女與兩人卻能談笑風生,胡亂調侃…
他剛才看的真切,文家小少爺被堵的說不出話,羞憤惱怒卻不是真的生氣;顧家世子爺雖哼了一聲,看他小侄女的眼神卻半分生氣的意思都沒有。
這說明、這說明…
槿姐兒跟這兩個人的關系…很親近。
蘇連貴微微閉了閉眼,他覺得自己得消化消化這個認知。
他其實早在槿姐兒說文家少爺將尋人的差事交給他時就應該反應過來,如果不是槿姐兒與他們關系親近,文家少爺哪會知道他是誰?
枉他自詡自己精明練達,實在是差太多了。
“哇,三姐,這個是什么?好高…”桐姐兒驚訝的聲音傳來。
蘇木槿笑著解釋,“這個是天棚,夏天擋蚊蟲的。”
天棚?
蘇連貴猛的睜開眼,入眼處,是道路兩側繃的緊緊的紗隔,抬頭,是看不到邊兒往里延伸的天棚,不由失聲驚呼,“這、這是全搭了天棚了?”
蘇木槿訝然四叔居然認得天棚,笑著點頭,“園子里花草不少,夏日最易招惹蚊蟲,文家少爺特意從京城請來的棚匠師傅,光這天棚搭了足足一個半月。”
蘇連貴張了張嘴,腦海里快速盤算著這得多少銀子,越算越心驚,“真是大手筆!”
“確實。”
蘇木槿有些佩服文殊蘭的魄力!
她當時不過是隨口提了句,夏日蚊蟲多,要是能搭天棚就好了,文殊蘭居然二話不說當天就送了信去京城尋人,將這諾大的園子全搭了起來。
得不少銀子吧。
她記得當年泠月夏日怕蚊蟲,棲顏姐尋人給她的小院搭了個天棚,花去一萬兩,后來,覺著方便,給她們幾個都搭了天棚,連她們常去的湖心亭也搭了個天棚,弄的滿府的小丫頭都喜歡拿著針線跑去湖邊繡帕子,那個夏季鋪子里光府里丫頭們自己繡的帕子都賣不過來。
想到那短暫的溫馨時光,蘇木槿忍不住閉眼喟嘆一聲。
蘇連貴連抽冷氣,“這哪里是搭的天棚,這、這簡直就是用金子鋪起來的黃金園。”
聽到蘇連貴的嘀咕,蘇木槿笑了。
倒是貼切。
前頭腳夫拐了個彎兒,上了一條青石板小路,文殊蘭扭著頭叫蘇木槿,眉眼間盡是得意,“怎樣?這天棚搭了一整個園子,夏日來這兒窩上三五個月都不用擔心蚊蟲了,蘇三,你真的舍得把院子給崔老先生?”
蘇連貴聽的又是一驚,疑惑不定的看蘇木槿。
蘇木槿卻沒接文殊蘭的話,側著身子與蘇連貴解釋道,“這個園子是主題莊園,所謂的主題就是選某地域的某個景致來裝修院子。這一批落成的一共有六個院子,江南風情的水鄉小調;北方楓葉如火的景致;西北有樓蘭風情的沙漠綠洲;百花盛開的百花院;十里桃林;還有一個是我們這個主題莊園這次主推的院子,夏日下的冰雪城堡。”
“什么?”
蘇連貴駭然出聲。
若說前幾個讓他贊嘆文家少爺的心思巧妙,這最后一個夏日的冰雪城堡,則是讓他不敢置信。
“這個季節哪里來的冰雪…”
蘇木槿笑了笑,“四叔別急,我們今兒個就是來看景兒的,這個很快就能看到。”
“我們先去吃點午飯,把各個院子看一遍,吃了晚飯,換身衣裳再去看冰雪城堡。”文殊蘭趴在椅背上沖蘇連貴熱絡的笑著解釋。
蘇連貴忙抱拳,“叨擾文少爺了。”
“蘇四叔客氣了。”文殊蘭笑了笑,轉過身去。
幾頂桿子轎停在一個不大卻很精致的小院子里,方管事匆匆迎出來,“少爺,飯菜都準備好了。”
文殊蘭嗯了一聲,回頭招呼大家進去吃飯。
繞過影壁,走過回廊,從通堂穿過,一行人進了里面的廳堂,果然,擺滿了一桌熱騰騰的飯菜。
幾個丫鬟端著水盆立在一側,見人進來,安靜的端著銅盆上前,文殊蘭、顧硯山各自擦了臉,凈了手,落座。
桐姐兒好奇的看著將水盆遞到她眼前的丫鬟,丫鬟面無表情的看著她,桐姐兒后退一步,局促的扯著蘇木槿的衣角,喊了聲三姐。
蘇木槿斜了那丫鬟一眼,笑著拍了拍桐姐兒的手,“先洗把臉洗手吃飯。”
說著,示意那丫鬟把水盆放低一些,拿了帕子放進去打濕,遞給桐姐兒,桐姐兒接了去擦臉,又擦了手,輕輕的放回銅盆里,那丫鬟福了一禮,退了出去。
又幫棉姐兒和自己處理干凈,一行人退出去,又進來一批,站到各個座位后面。
這下,連蘇連貴都有些局促不安了。
蘇木槿皺眉斜了文殊蘭和顧硯山兩眼,朝湊到自己身邊的丫鬟擺了擺手,丫鬟去看文殊蘭,文殊蘭瞪過去一眼,“看我干什么,蘇三姑娘讓你下去就下去。”
丫鬟委屈的看了蘇木槿一眼,紅著眼退了出去。
以同樣的手法幫蘇連貴父女打發了伺候的丫鬟,蘇木槿將棉姐兒放在自己身邊的凳子上,幫她挑了幾樣軟化的菜放到她碗里。
顧硯山早在蘇木槿打發人的時候,也打發了人。
他一個整日泡在血海里的人,從小到大吃飯穿衣都是自己來,活命的時候蛇鼠草根樹皮都吃,弄個丫鬟伺候?得了吧。
進來時還歡騰的桐姐兒這會兒吃飯都不敢夾菜,一雙眼睛不時的看向伺候文殊蘭吃飯的丫鬟。
蘇連貴更是不敢吃,他連坐都沒敢好好坐,就屁股沾了點邊兒,第一次跟這么大的人物同桌吃飯,他整個人都惶恐的不知道如何是好了,拼命的咽口水。
蘇木槿好笑的搖了搖頭,凡事都有第一次,等以后經歷多了,四叔就不會這樣惶恐不安了。
她顧著棉姐兒和桐姐兒,自己也隨意用了一些飯菜。
用過飯,眾人稍作歇息,重新坐上轎子往最近的一處院子而去。
“我們先去山上,看過山上的溫泉,從后面繞回來吃晚飯,然后再去冰雪城堡。”文殊蘭笑著說了安排,指揮腳夫往山上去。
走出一段路,桐姐兒恢復了先前的快活,指著頭頂高高的樓,驚喜道,“三姐,你看,好高的房子。”
蘇連貴附和著點頭,數了數,又是一陣驚訝,“八層,真難得。”
蘇木槿點頭。
起初,文殊蘭想建九層,被她和顧硯山駁了,理由很統一,九九歸一,九這個數字很敏感,不能用。
樓層是半木半磚,文家的人脈不只金水鎮有,據她所知,蓋這個樓的老師傅年輕時曾在京都呆過,在京都呆過與顧硯山、文殊蘭都認識,其身份幾乎可以呼之欲出。
其實,她最近一直在思考,文家從京城退到金水鎮的原因是什么?
“哇,真漂亮…”
桐姐兒驚嘆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蘇木槿回神,抬眼看,已是到了山上,樓前。
第一層樓門匾處,赫然掛著一個門匾,寫著龍飛鳳舞的幾個大字,“玉皇第一樓。”
蘇木槿扶了扶額,果然還是這個名字。
“這名字…”
蘇連貴略一停頓,文殊蘭湊過去,“蘇四叔,這名字怎么樣?”
“…很霸氣。”
文殊蘭哈哈大笑,得意的朝顧硯山抬下巴,顧硯山不屑的翻他一眼,將他擠到一邊,率先往樓里走去,丟下一句話,“王八之氣。”
“顧硯山!”文殊蘭氣的跳腳,撲過去就抱住了顧硯山的脖子,“你說誰是王八?!”
“誰承認誰就是。”
顧硯山反手將他揪下來,往前面扔,文殊蘭卻扯著他的腰帶,沖他嘿嘿笑,“你扔你扔,就看你敢不敢?”
顧硯山黑了臉,“文殊蘭,你要不要臉的?”
“不要!要臉干啥不能吃不能喝的,不要了…”
顧硯山,“…”
“你不要,小爺我還要呢!你他娘的給小爺我松手!”
“不松,我松了你扔我怎么辦?我又不傻。”文殊蘭一副你能耐我何的模樣。
顧硯山氣的磨牙,抬起腿一腳踹到文殊蘭的屁股上,文殊蘭疼的哎呦一聲,松了手去捂屁股,顧硯山順勢再飛起一腳,揣著文殊蘭的屁股蛋子將人踹進了樓里。
里面瞬間傳來文殊蘭的慘叫,“顧硯山,你個混球兒,居然踹小爺屁股,小爺跟你沒完!”
蘇連貴看的瞠目結舌。
桐姐兒牽著棉姐兒嘻嘻笑。
蘇木槿早已見怪不怪,領著幾人往里走。
“槿姐兒,不是說文少爺的母親是顧世子爺的乳娘嗎?怎么…”蘇連貴小心翼翼的湊到蘇木槿身邊,悄聲詢問。
蘇木槿點頭,看著顧硯山渾不在意被文殊蘭罵的背影,小聲回道,“顧硯…顧世子爺的情況比較特殊,四叔只要記住,顧世子爺是拿文殊蘭當親兄弟待的就行了。”
蘇連貴雖不是很明白,卻知道有些事不該自己知道也不該自己問,聰明的點了頭。
其實,蘇木槿也并不是很清楚顧硯山與他那些同父異母的兄弟之間的關系有多差,不過總歸不會很好就是了,不然,他不會與距千里之外的文殊蘭的關系這么好。
玉皇第一樓,第一層是純天然建筑,因有溫泉,老師傅將其切割分了幾個溫泉湯池,用以招待以后來此的客人;二樓三樓是供客人小憩的地方,四樓五樓安排了大廚為來此的客人準備菜肴,六樓七樓是留待招呼貴客的房間,八樓只供觀景兒。
幾人從一樓到八樓,遠目眺望金水鎮。
桐姐兒張開雙手,笑嘻嘻的對蘇木槿道,“三姐,這里真漂亮,你看咱們鎮上云霧繚繞,好像神仙住的地方…”
棉姐兒在蘇木槿懷里,也拍著手笑,“三姐,真好看…”
蘇木槿笑著去捏桐姐兒與棉姐兒的臉頰,桐姐兒笑嘻嘻的躲著,棉姐兒則一頭扎進蘇木槿的懷里,撞的蘇木槿胸口生疼。
從山上下來,眾人挨個去看了先前蘇木槿說的院子,第一個先去的院子,院內有大片火紅的楓葉,甫進大門遠遠望去,只覺那房子在火海之中,道路兩側亦種滿楓樹,火紅火紅的,真是視覺一大盛宴;第二個院子走進去,處處是盛開的花朵,蝴蝶繚繞,明明百花顏色各異,卻搭配的錯落有致,讓人只覺眼睛不夠看的;第三個院子,房屋建筑清新雅致,院內一條小溪溪水潺潺,溪流之上蓋著一座不大的亭子,亭子不遠處是一片茂密的竹林,微風拂過竹林輕響,搭配撫琴高手的琴聲,再泡上一杯清茶,合上眼,端的是一種超脫塵世的悠閑;第四個院子,推門而入,映入眼簾的是一條羊腸小道,越往里走,黃沙越重,待看到高高的沙丘,蘇連貴整個人都駭住了,沙丘旁,搭著兩個高高的帳篷,帳篷不遠處,是一片清澈見底的綠洲,周圍植被茂密,那般自然,身處其中,絲毫不覺得這些是人造的…
蘇連貴看向文殊蘭的目光都帶著炙熱。
文家少爺真是做生意的天才!
等他后來知曉這些都是自家小侄女的主意時,下巴都險些掉下來。
這會兒,他越發期待蘇木槿說的那個壓軸的冰雪城堡了。
既然沙漠綠洲是真正的沙漠綠洲,那么,冰雪城堡也定是真正的冰雪城堡。
夏日的冰雪城堡…他的心都要跟著沸騰了。
看完幾個院子,天色已經不早,幾人匆匆回了文殊蘭的院子,吃了晚飯,沒做停留,直接換了厚重的衣裳,往不遠處的地下冰窖趕。
桐姐兒摸著身上臨時找來的暖烘烘的緞子棉襖,攏了攏外面披著的灰鼠皮做里桃紅色緞子做面,繡著荷花的披風,臉上因激動滿是潮紅。
她從來沒有穿過這么暖和的衣裳,更沒有穿過這么好看的衣裳,這料子摸著真舒服,比大伯娘給的那塊綢緞帕子還要舒服,肯定很貴。
蘇連貴看到女兒的神色,心里很是慚愧,為了供兒子念書,他虧待了這兩個女兒,是他這個當爹的沒有本事。
蘇木槿笑著將兔皮帽子幫棉姐兒戴好,抱著裹成圓球的她,招呼桐姐兒。
桐姐兒跑過去,揪住蘇木槿的衣袖,仰著頭歡喜的問,“三姐,文少爺家里是不是很有錢啊?”
蘇木槿笑著點頭。
桐姐兒眼里滿是羨慕,“真好。”
蘇木槿摸了摸她的頭,“我們家也會越來越好的。”
桐姐兒去看蘇連貴,蘇連貴忙點頭,桐姐兒就笑了,眼神清亮,笑顏動人,重重點頭,“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