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光眉頭皺了起來,目光凌厲地掃過賴順。
“說來此事,還是拜幾位施主家的小公子所賜。”
賴順再次變臉。
“你胡說八道什么?”
慧光沉聲道:“前日,鄙寺照常開門迎客,入寺進香、參拜的人絡繹不絕,誰知,幾個小公子偷偷跑到藏經閣,爬到菩薩頂上,捉弄守閣弟子,當場以小便淋頭…守閣弟子見他幾人年紀尚幼,未打未罵,只是好言相勸,讓他們快些出去找尋父母。原以為是來寺中進香的孩童,守閣弟子將人轟出去,未作他想。為免穢氣污了佛祖,守閣弟子匆忙閂上房門,回房更衣。豈料,這幾個小公子當真頑劣,竟人疊人地翻墻而入…”
說到這里,慧光的眼睛盯住賴順。
“這位施主的小公子,更是大鬧藏經閣,將鄙寺收藏的經書扯落了七七八八,并在守閣弟子追逐時,放火焚燒。即便如此,守閣弟子也沒傷他性命,若不然,幾位小公子又怎能完好無損的回去報信?至于令郎,實是他做賊心虛,不慎跌入崖下,鄙寺已派人去尋,奈何山崖陡峭,樹木繁多,目前暫無下落。”
竹筒倒豌一般說到這里,慧光這才換了一口氣。
“如今,藏經閣的經書尚未清點完畢,閣中一片狼藉,小僧這才懇請諸位不要隨意走動,以免損壞了經書。”
原來是熊孩子呀?
若當真是幾個孩子闖入人家寺廟中干了這事,也怪不得和尚生氣了。
就算不幸掉入懸崖,說難聽點,也是活該。
“奸僧胡說八道!”賴順氣得漲紅了臉,吼叫道:“我兒素來曉事規矩,以前陪他娘來寺里進香,從無錯處,怎會突然就做出這等蠢事來?”
慧光猛地扭過頭,冷冷道:“這就要問令郎了!”
不待賴順反駁,慧光又對趙道:
“最讓小僧憂心之事,是藏經閣中珍藏的道常師祖《血經》一部,隨之失竊。故而,侯爺這時前來拜訪師父,小僧焦頭爛額,這才不敢挽留侯爺住下,原本是想先處理好家事,等師父出關有個交代…唉,既然侯爺留了下來,那小僧只能說個清楚,讓家丑外揚了。”
“大都督,他在撒謊!小兒連藏經閣在哪里都不知,怎會大鬧藏經閣?”
聽到賴順喊叫,慧光也低頭施禮。
“也請侯爺為鄙寺做主吧。”
這當真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了。
趙沒有多說,目光淺淡地掠向面前的二人。
“慧光師父前頭帶路吧。”
慧光道:“是。”
藏經閣紅墻青瓦、單檐翹角,建得古樸典雅,閣中油漆彩畫,碑文雕刻很是別致生動,
但是,其間的慘狀,比時雍的預想尤為嚴重幾分。
經、史、子、集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由于藏書過多,許多地方厚厚地堆壘在一處,還來不及清理。各類珍藏的儒、釋、道經書文史,也是損壞的損壞,踩踏的踩踏,整個藏經閣慘不忍睹。
看這折騰模樣,若當真是熊孩子干的,時雍一點都不奇怪。
但是,賴順等人顯然不服慧光的指控。
“村中小兒回來,沒人說到了藏經閣,更沒有人說損了經書。你們憑什么說是我家小子干的?”
慧光的腳小心翼翼的在滿地的經書文史中走動,然后低頭撿起一本《金剛經》,攤在手上示意眾人來看。
“侯爺請過目,這是否小兒足跡!”
趙慢慢從他手上接過經書。
慧光看到賴順變色的臉,沉聲道:“前日下雨,幾位小公子入寺,腳上都有泥印濕濘,看這腳印分明就是孩童所有,小僧也做不得假。”
賴順道:“如何作不得假?你慶壽寺又不是沒有小沙彌,隨便叫來一個,在藏經閣走上一走,不是就可以賴到小兒身上了?”
一聽這話,慧光臉上略有惱意。
“出家人不...
家人不打誑語,小僧對佛祖起誓,所言句句屬實。再有,小僧與令郎和施主都無冤無仇,豈會損壞寺中經書用以污蔑幾個孩童?哪有這種道理?”
他又是起誓又是講理,賴順被他的話震住,有些啞了口。
畢竟藏經閣的狼藉看得見,慧光對菩薩起誓,看似也不像說謊。
“我想不通。”賴順看著眼前雜亂的經書,自言自語般喃喃,“小兒雖說生得敦實,但生性膽小,在村中連招貓逗狗的事情都沒有干過,村民誰不夸他一句老實孩子?難不成是入了魔么?怎會干出這等事來。”
慧光看他一眼,“事實擺在眼前,鄙寺損失小僧都沒有來得及與施主清算,難不成施主還要一口咬定是鄙寺逼死令郎,要讓鄙寺賠銀子安魂不成?”
聽他說到“賠銀子安魂”,賴順臉上有些羞紅的顏色。哪怕心下已經有些信了慧光的指責,但嘴上仍然不肯承認。
“空口無憑。一個腳印就指我兒犯事,還有沒有王法了?興許是你寺中小僧干的也未可知?”
慧光生氣了:“鄙寺僧眾,一律著沙彌鞋。侯爺可派人取來對比,與這藏經閣的腳印,是否一致。”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聽得時雍有些頭大。
總算是體會到了古代斷案的難處。
既無監控又無鑒定技術,各說各話,如何判定誰知誰假?
爭吵的聲音,在閣中傳來回響,聽得人很是心煩,可是趙卻十分平靜,垂下眸子看了片刻那個腳印,又在慧光的帶領下,沿著藏經閣走了一圈,突然將《金剛經》握緊,停下腳步。
“慧光師父,你方才說的《血經》是何物?”
慧光似乎有些猶豫,看了看趙身邊的人,低低道:“可否請侯爺借一步說話?”
趙點點頭,將那本有腳印的《金剛經》遞到時雍的手上,便負手隨慧光走了過去。
時雍無語。
百無聊賴的等候,她展開經書,看著被踩踏的鞋印。
“侯爺…”慧光一直走到偏殿,等趙站定,見四下無人,這才說道:“《血經》出自道常師祖,實乃我慶壽寺鎮寺之物。我聽師父說過,此經系道常師祖以自身鮮血,伴以金粉、紅銅、朱砂、珊瑚、松石、珍珠等珍稀之物寫就,載以師祖畢生所學,只此一本,別無其他。此番失竊,小僧當真是愧對師祖,愧對師父…”
看他說得眼眶泛紅,趙的雙眼微微瞇起。
“既是道常法師所著,就沒有再拓印留存么?”
慧光搖頭,“師祖手書《血經》,歷時十載。師祖珍而重之,圓寂之前,特地打造了一個鐵制庋具,用以收藏。寺中僧眾莫說抄錄,得見血經者也不多。師父說,師祖曾有交代,《血經》所載內容,概不可為人所觀。否則,將要天下大亂。這些年來,寺中僧眾也恪守遺言,從未有人動過打開鐵鎖,一觀《血經》的想法。”
趙聽完了原委,皺了皺眉頭。
“既是鐵制庋具,其重量必不可小窺,一個小兒如何能帶走?”
慧光道:“回侯爺話,庋具尚在。只是鐵鎖被毀,里頭已空無一物。”
趙四下里看看,“庋具在何處?帶我去看看。”
慧光道:“這邊請。”
時雍沒有聽到慧光與趙交代《血經》的那一段話,但她隨同趙進入了藏經閣的暗室,看到了一個大開的鐵箱。
鎖是被人撬開的,里面空空蕩蕩。
時雍看了看這個暗室,心里微驚。
“一個小孩子是如何得知暗室,還能徒生開鎖,盜走血經的?慧光師父,你確定,當日除了那個獵戶的兒子,再無旁人進來過?你有沒有想過,或許是寺中僧侶,監守自盜?”
慧光道:“郡主有所不知,前日那小兒逃跑,便是藏在這個暗室之中,而守閣弟子并不知有此暗室,更不知開啟之法,這才被他耍得團團轉,最終害得藏書被毀,《血經》失竊…當然,小僧也責無旁貸。若是早些過來,興許就不會發生這事了。”
趙側目,“事發時,你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