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洛璃大有捉奸之勢,長驅直入,繞過十六扇紫檀白玉螺鈿畫屏,進了寢殿。
“君上好興致,本宮可能來的不是時候。”
阮君庭趴在鳳乘鸞身上,用力一壓,壓得她沒控制住,吭哧一聲。
之后,又抓過她的手,在自己領口一扯,那胸前的衣襟就半敞開來。
這波騷操作!
鳳乘鸞眼睛都瞪圓了!
他出乎意料地對她一笑,那眼中的欲望藏都藏不知,之后抬手拔了發冠上的金簪,讓滿頭銀發傾瀉而下,剛好從肩頭垂落,如雪白的紗帳,將她籠在其中。
三招必殺,她已神魂顛倒,他卻轉而起身,一手掀了帳子,一只手撐在床邊,恍然剛剛回神一般,“原來是公主來了。”
這一眼驚鴻,姜洛璃忽然差點忘了自己是來搶孩子的!
她想聽見從他口中說出,“不,你來的正是時候!”
三十多歲的女人,正是欲大之時,忽然發現自己每日抵死相爭之人,平日里冷若冰川,私底下床笫之間竟是如此人間絕色,那水長吟暖的床,居然不香了!
姜洛璃來紫極宮的路上,是準備了一大套說辭的,不管今晚關于千闕的事,九方盛蓮如何抓住不放,她都要想辦法把孩子帶回去,絕不能將把柄落在他手上。
可現在,她發現,九方盛蓮不但手腕凌厲,而且人也甚“好”,既然兩個人各取所需,與其大費周章,斗個你死我活,不如稍微示弱,用女人的優勢,將他收歸裙下。
他們之間,還可以有其他的相處方式,而千闕,就是最好的紐帶。
只要她肯軟下來,他在宏圖殿上,通往皇座的路就永遠是一條坦途,九方盛蓮是聰明人,沒有拒絕的理由。
至于床上那個,畢竟一個男人,再妖再魅,也是個不會生孩子的男人。
于是,姜洛璃將頭微微一壓,帕子沾了沾眼角,“君上,我是來認錯的。”
“哦?你何罪之有?”阮君庭從床邊站起身,也不整理衣領,就那么半敞著,回眸看了眼鳳乘鸞,大有這衣裳是你扯的,孤就這么留著了的意味。
鳳乘鸞縮在帳子里尬笑。
栽贓嫁禍!
他明明不愿對她徹底放下戒備,偏偏這種時候又拿她試刀。
姜洛璃就算沒看見兩人眉來眼去,也感覺得到自己是個多余的,可偏偏女人的嫉妒心和好勝心一旦起來,就是時間最催命的武器。
況且她是什么人?九御皇朝攝政十幾年的大長公主,當年行宇大帝在位時,從小到大,對她這個皇姑姑都唯命是從,那十多年間,她姜洛璃在九御就是女帝一般的存在。
皇權之上,縱橫捭闔,她從未輸過,何況一個男人!
姜洛璃甚至堅信,之前她與九方盛蓮爭得你死我活,是因為她根本不屑于用美人計。
現在她肯對他花心思了,那這世間無論什么雄鳳雌凰,都只是些柳絮楊花罷了。
“君上,千闕他今日又擅自出宮,去了迷羅坊,進了舊園,全然未將上次的教訓放在心上。況且,他終日只知道貪玩,沒有半點儲君該有的覺悟,我一時愛之深責之切,便動了手。”
她第一次軟軟的說話,莫要說阮君庭,連床上的鳳乘鸞都聽得津津有味。
“誰知這孩子也是倔強,不服管教,居然一頭逃了出來,為了這么大一點事,來打擾君上歇息,實在是我的過錯。”
姜洛璃將臨時組織起來的這些話說完,憋了一口氣總算稍稍吁了一下。
她從來沒對別人賠過不是,管教養育孩子的那一套,更是一竅不通,思量著如此這般說,大概也就差不多了。
誰知,阮君庭還沒吭聲,床上的鳳乘鸞差點忍不住笑出聲。
她用手背抵在唇角,硬憋著。
阮君庭方才撩撥鳳乘鸞,反而把自己弄得口干舌燥,親自到桌邊倒了一杯茶,從容坐下,“公主以為,千闕如今已有六歲,除了一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師尊外,再無一個正經的太傅加以教導,終日任其游手好閑,文治武功,一概不聞,小小年紀,只知道混跡市井,像這樣的孩子,該有什么樣的儲君覺悟?”
阮君庭悉心品了品茶,覺得沒有花園里鳳乘鸞喝過的那一杯香,又道:“況且,孤尚未下召立之為太子,公主又何來儲君之說?”
“…!”姜洛璃沒想到他一連串的詰問在這里等著,可既然存了服軟修好的心,就只能暫且忍著,于是訕笑,“呵呵,君上說的是,我真是太愛千闕了,這些年來,我們兩又只有這一個兒子,平素寄予殷切希望,一時心急,便用詞不當。”
“還有,”阮君庭轉著茶杯,“公主既然身為少君生母,管教兒子的手段倒是堪比血獄酷刑,實在令孤刮目相看。知道的,曉得是愛子心切,不知道的,還以為公主要殺人滅口呢…!”
阮君庭越說越慢,越說語氣越沉,聽的姜洛璃頭皮發麻。
“君上…,千闕他年紀小,皮肉嫩,我也不知…”她只能順口瞎掰。
“而且,孩子驚懼交加,逃出長秋宮,生母不但坐鎮穩如泰山,還派出大批人馬搜捕。”阮君庭終于眼梢一挑,看了她一眼,“難道你就不怕那些習武之人情急之下,傷了他?”
“這…,君上,他們不敢傷害千闕的。”姜洛璃被問的啞口無言,她怎么知道養孩子這么麻煩!
她是攝政大長公主,平日里連假裝對別人好都懶得,現在說這么多伏低做小的話,已經是相當艱難了!
當啷一聲。
阮君庭將手中茶杯重重撂在桌上,“看來公主并不適合為人母,而千闕此番受了驚嚇,必是與你暫時有了隔閡,不如就暫且住在紫極宮修身養性,待過些時日,再回去向公主賠罪。”
九方盛蓮!
姜洛璃心里一陣罵!
她把這個孩子往他懷里塞的時候,他不要!
現在這孩子對她生了忤逆之心,他倒來做好人!
千闕本就與她離心,這個時候若是被收買了,以后不但不能再為她所用,只怕還會成了九方盛蓮反將她的一顆棋子!保不準還會把長秋宮中這些年來聽見看見的,都抖摟出去!
“這個…,恐怕不妥吧,君上日理萬機,又是男子,如何有閑暇和心情管教一個孩子呢?更何況,千闕頑皮得很,定是會擾得君上日夜不得安歇。”
阮君庭倒是沒反對,點點頭,“說的也是。孤的確不會帶孩子,也與公主一樣,不會管教小孩,不過…”
他特意頓了一下,床上鳳乘鸞就是一喜。
“不過有的人倒是閑得很。”阮君庭一招手,她就立刻跳了出來。
“這個人,每天除了睡覺和發花癡,沒旁的事做,不如就暫且替孤管教千闕吧。”
鳳乘鸞根本不給姜洛璃反駁的機會,拱手一拜,“謝君上!”
阮君庭挑了她一眼,如此你可滿意了?
她便偷偷對他擠眼,開心!
“君上!”姜洛璃豈能就這么認栽,“君上,鳳魘公子不過是個…”
“是個什么?”阮君庭打斷她,言語之中有了些威脅的意味。
“…”姜洛璃壓住火氣,“他不過是個閑人,又如何能管教少君?不如還是由我將千闕帶回去,再替他好好尋個太傅,今后每日用功讀書,教導事理。”
“嗯,那就等公主尋到太傅再說吧。”阮君庭倒也沒反對,順著她的話道:“但在此之前,千闕就留在紫極宮,順便養傷。孤相信,鳳魘旁的不行,但是兩件事必定能做到。第一,教千闕識字讀書,第二,保證他不會到處亂跑。”
他扭頭,終于正眼望著鳳乘鸞,“你不會令孤失望吧?”
“君上放心,包在小人身上!”鳳乘鸞是真的開心,也替千闕開心。
兩人之間的默契,還有阮君庭對鳳乘鸞那份溢于言表的,沒緣由的寵愛,著實令人眼紅。
姜洛璃牙根子一狠,纖長手指就探入袖中,再拿出來時,掌心赫然一只無極神珠,那下面綴著的,是黑白兩色發絲糾纏而成的發結。
是他的結發扣!
鳳乘鸞差點叫出聲來。
她一直沒敢問阮君庭,他的那一只去哪兒了,就怕他為此事分心,卻沒想到,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姜洛璃將那只結發扣在掌心輕撫,幽幽一嘆,“唉,我與君上這些年,是真的疏離了。遙想當年恩愛,都成過往,只怪歲月蹉跎…”
當初梅蘭竹將阮君庭帶回來時,也順便將從他身上找到的這只結發扣給了她,并且反復叮囑,此物君上一直貼身攜帶,必是與那鳳乘鸞息息相關,公主帶在身邊,一定要在關鍵時刻才能亮出來,必定有逆轉局勢之效!
姜洛璃也按照梅蘭竹的囑托,一直藏著這只結發扣的,可她與阮君庭之間的關系,越來越糟,已經到了兵戎相見、勢同水火的地步,如今既然存心要和解,若是再不拿出來,恐怕以后也沒什么機會了。
阮君庭驀地見她手中有一只與鳳姮一樣的結發扣,心頭忽地一動。
兩個女人,說著一樣的故事,手里拿著一樣的東西,都說是他情深義重之人,都說為他生兒育女…
而他,卻什么都不知道,如一個聾了、盲了的人,任由別人牽東指西,自己卻一無所知。
那種無法掌控的不確定,讓他如坐針氈,如鯁在喉。
阮君庭周身氣息一沉,原本替鳳乘鸞搶到了千闕的好心情,忽然間就沒了。
姜洛璃作著姿態,將結發扣提在面前,輕念上面的刻著的古字,“君心昭昭。君上,當初我誕下千闕,與您死劫重逢的時光,是何等兩情繾綣,您特意將這無極神珠做成結發扣相贈,作為定情之物,以示此生此世,此情不渝。可如今,這份情,真是淡了啊。”
她凝眉作苦,“算了,你我再這樣相愛相殺下去,只會害了千闕。不如我一人獨受委屈,今后,無論國事家事,都依君上一人,我…,只要君上愿意將千闕還我,便萬事足矣。”
姜洛璃幽怨著,雙手捧心,卻什么都不再提,轉身滿身落寞凄然地離開。
阮君庭唇角微微一繃,手中捏著茶盞,卻有些抖。
他深深閉眼,竭力讓自己鎮定,不叫情緒影響自己的判斷。
“公主!小人有一事倒是好奇,”鳳乘鸞的聲音響起,“早就聽聞無極神珠乃是神山之眼,天生為一對,可為何只有公主這里僅存一只,另一只卻不知去向了呢?”
她偷了她的故事,搶了她的夫君,奪了她的信物,占據了她的一切,卻還在這里楚楚可憐,信口雌黃!
姜洛璃當即警覺,回首間,將鳳乘鸞從頭到腳又仔細打量了一番。
她忽然有種直覺,是女人的直覺。
面前這個迷羅坊出來的劣種,從一開始就可以接近九方盛蓮,其所圖,絕非君側的一席之地那么簡單!
他姓鳳,那個失蹤已久的南淵帥府小姐也姓鳳!
這世上怎么就那么多人都姓鳳?
如果他的存在,與那鳳乘鸞有什么聯系,自己在這個時候,將無極神珠亮出,可能非但不是時候,而且很有可能已經被人搶了先機!
姜洛璃沾了濃郁胭脂的唇微微一抿,“無極神珠天生一對,世人皆知,但君上在摩天雪嶺時遭逢巨變,身心重創,隨身攜帶的那一枚,也從此下落不明。其實,本宮也一直都在擔心,很有可能,萬一那珠子被什么有心的人撿了,伺機迷惑君上,也未可知!畢竟,這世上,人們為了達到目的,什么美人計,苦肉計,離間計,比比皆是!”
阮君庭兩眼,驀地睜開,“…”
他余光,落在了鳳乘鸞身上。
的確,光憑胸口一只團鳳刺青,只能證明她曾與他親近,卻不能證明她的居心。
不能完全相信任何人!
他反復告誡自己,不能被聽見、看見的一切蒙蔽了心智!
阮君庭放在茶桌上的手,不知何時,微微攥成了拳。
殿內一時寂靜,鳳乘鸞的目光落在阮君庭脊背上,只看到了一種淡淡的疏離。
姜洛璃幸災樂禍地涼涼一笑,“關于千闕回長秋宮之事,還請君上三思,此時夜深,早些歇息,明日,還有朝會。”
她說罷,款款告退,拂袖而去。
“大長公主殿下,請留步。”
鳳乘鸞卻不甘心,徑直快步追了出去。
姜洛璃走出寢殿,立在殿門外,停住腳步,將下頜昂了昂,頗為勝利者的姿態,口中卻故意高聲,讓里面聽見,“鳳魘公子,你已經贏了,本宮已經將君上和兒子都讓給了你,難道還不滿足嗎?”
她惺惺作態,挑撥離間,可鳳乘鸞不在乎。
“再敢問大長公主一句,既然這神珠是君上于千闕誕生后所贈,那么千闕少君到底是于何時何地所生?我來自南淵,交游廣闊,也曾對君上和您的故事聽聞一二,卻只聽聞那位您所化名的鳳家小姐,的確曾經誕下過一個死胎,此后再無所出!”
姜洛璃臉色驟變,一面提步便走,加快腳步,一面呵斥,“大膽!你敢質疑本宮,詛咒少君,懷疑少君的身份!退下!”
鳳乘鸞卻也大步追上她,“我只是隨便問問,公主這么緊張作什么?”
“本宮…”姜洛璃等離開寢殿一段距離,才定了定神,聲調便比方才壓低了許多,“本宮與君上于太庸山中情定終生,又于身陷極樂無間時,誕下千闕,身邊除如今的東郎國國君,千闕的師尊溫卿墨外,并無旁人。而我,為保君上的血脈,特意對外宣稱,那孩子已經不在了,這件事,的確整個太庸天水無人知情。但是,后來,東郎王將剛滿周歲的千闕交還給本宮時,卻有九御朝野上下為證!怎么?難道你竟敢懷疑本宮的兒子,是假的?”
孩子是溫卿墨給她的!
鳳乘鸞身子一晃,臉色霎時間慘白。
姜洛璃也覺得今晚為了扳回敗局,已經說得太多了,急于收場,“好了,如今,本宮該說的,不該說的,都已如你所愿,你可滿意了?鳳三爺!”
她嘴角向上一彎,凌厲又艷麗,微微顯露一絲三十多歲的女人,熬了半宿未睡而生的細紋,“你處心積慮地進宮,一心想要留在君上身邊,身為一個劣種,如此求生本能,本宮不怪你,但是,你折殺本宮羽翼,憑著以色侍人,奪走本宮的君上和孩兒這筆賬,本宮早晚要與你細細算清!”
鳳乘鸞僵直立于原地,對于姜洛璃后來又說了什么,完全沒有聽見,也不知她是如何離開的。
她的腦中,只在反反復復回響一句話,“當年東郎王將剛滿周歲的千闕交還給本宮時,九御朝野上下,均可為證”。
受孕太庸山,生于極樂無間,周歲時入九御,如今六歲!
時間,地點,都與她那苦命的孩兒一一對應。
千闕他到底是誰的孩子!
哈哈哈哈…!
鳳乘鸞心中笑得癡狂!
她跟所有人一樣,一直在懷疑千闕的爹是誰,卻從來沒有質疑過,千闕的娘是誰!
他的生父是阮君庭沒錯,可他的生母,根本不是姜洛璃,是她!鳳乘鸞!
溫卿墨騙她!
溫卿墨騙她!!!
那早產的孩子,根本就沒有死!
他把他藏了起來,之后獻給了姜洛璃!!!
他拿她的孩子,又做了一筆交易!
她的孩子,沒有死!
他兜兜轉轉,原來一直就在原地,等著他的爹娘!
千闕,是他們的孩子!
鳳乘鸞轉身踉蹌,回了寢殿,直奔龍床,想要重新將那孩子看個清楚。
若不是姜洛璃今晚自作聰明,她和阮君庭這一輩子要錯過的會是什么!
她這一輩子最大的缺憾,原來就在這不經意間,已經徹底圓滿了!
她臉色慘白,看不懂是在哭還是在笑,將熟睡的千闕緊緊抱在懷中,一遍一遍撫過他柔軟的頭發,雙唇印在他的額頭,抱著他輕輕晃啊晃,久久不愿放開。
阮君庭面沉如水,冷冷看著這個女人發神經,直到聽見她喉間似有壓抑的哽咽,目光才微微一軟。
剛剛決定了誰都不信,誰都不認,此刻卻又見不得她哭。
偌大的寢殿內,他立在幾步開外,望著她,有些空曠寂寥。
“你既喜歡他,孤也已經將他給你了,又何須如此?”他這話,冷漠且沒有任何感情。
千闕在他眼中,不過是姜洛璃用來牽制他的道具,既然鳳姮喜歡,搶來給她便是,又不是什么難事,何須喜極而泣?
他向來討厭女人哭哭啼啼,現在,最討厭這個女人哭。
她替他殺人無數,遍體鱗傷,也沒掉一滴眼淚,如今搶到個孩子,卻哭成這樣!
她一笑,他的手就拿不穩劍。
她一哭,他的心就兵荒馬亂。
她一顰一笑,他滿盤皆輸!
真是討厭至極!
“謝君上,我很喜歡,我只是…,太高興了!”鳳乘鸞極力克制著情緒,長長的睫毛,被淚水濡濕,在那紗帳后,懷中抱著孩子,身影竟有一絲令人砰然心動之感。
阮君庭強行挪開眼睛,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
他現在連這個女人所說的一切是真是假都分不清,他連她接近他的真實目的,都猜不到,居然還會覺得她什么都好,她什么姿態都好看!
再這樣下去,早晚有一日,他連自己怎么死在她手里都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