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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4章 當年那鮮衣怒馬的少年將軍呢?

  那些青色皮膚的尸煞,一排排,一圈圈,由近及遠,從無憂島水下一路排過來,被人整整齊齊安置在這里!

  原來,南淵大疫中,死掉的人不可計數,他們的尸體竟然都在這里!

  溫卿墨和景元熙在無憂島的水下,藏了一支尸煞大軍!

  后面趕上來的林十五和燭龍,也被眼前的景象驚得一陣惡寒!

  四個人的動作,帶動了輕微的水底暗濤。

  離他們最近的一派尸煞,忽的不約而同,微微一動。

  不好!要被發現了!

  鳳乘鸞指尖輕輕一彈,將西門錯推向自己身后,示意他們先走,之后,自己又向前游了幾步遠,繼續懸停在水中。

  那頭一排的尸煞,青色的面皮上密布著豆子大小的紅色膿包,一雙雙空茫血色的眼睛,便全都緩緩轉向她所在的方向。

  不管什么人,在這昏沉寒冷的水中,被一群死人這樣凝視,都會不寒而栗。

  鳳乘鸞秉著氣,凝然不動。

  想要戰勝恐懼,就要化身為恐懼。

  溫卿墨的相思忘,讓她的身體和氣息都停留在了活人與尸煞之間,此時在水中一動不動,便與對面那些行尸走肉有些令人恐懼的,不可言明的相似。

  待到身后三個人相繼退回到安全的距離,鳳乘鸞才緩緩移動,盡量不攪亂水底暗濤,小心向后退去。

  如此,直到渾濁的水中,那森羅林立的尸煞身影再也看不見,四個人才如蒙大赦一般,用盡生平全力,向岸邊游去!

  誰都不想與那成千上萬死而不僵的尸體在一個大池子里泡澡!

  可當四個人渡回湖岸時,一抬頭,便見岸邊一人,個子不高,披著蓑衣,帶著斗笠,手中拄著根細竹竿,正守株待兔地候著他們呢。

  “怎么樣?下面好玩嗎?”那人聲音有些軟,卻是極其沉穩,內息十足。

  鳳乘鸞目光飛快掃視了一圈周圍的蘆葦蕩,憑她非人般的敏銳聽覺,下一個離他們最近的人,大概也在五十步開外。

  既然沒有埋伏,那這個小個子又是誰?

  是敵還是友?

  她從水中站起來,坦然淌水上岸,也不顧周身衣衫浸透,將美好的身形包裹地景致必現,“閣下哪位?”

  小個子嗤地一笑,隨手從身上摘下蓑衣向她遞去,“早聽說鳳夫人教女,天下大亂,一直覺得言過其實,如今見面方知,鳳家的三小姐果然是個百無禁忌的人,也難怪你娘要氣得胸疼。”

  鳳乘鸞也不客氣,伸出濕淋淋的手接過蓑衣,披在身上,“你既然對我了如指掌,何不快點自報家門,免得我再費周章。”

  小個子一根手指將遮了半張臉的斗笠一抬,人畜無害一笑,“我的名字,平淡無奇,說了你也未必知道。”

  果然是個女人!

  鳳乘鸞腳下颯然一轉,將身形與她正對,盯著她那張臉清秀得近乎天真的臉,無需言語,卻已是沉沉威懾!

  身后三個從水里上來的男人,見主子不語,便也沒吭聲,雖然各個水淋淋的,卻都擺出了威脅的兇狠架勢。

  女子被鳳乘鸞這樣盯著,憋了半天,忽然很尬地笑出了聲,“好了,名字而已,我又沒想瞞著,何必這樣嚇唬人。”

  她見鳳乘鸞還立在水邊的泥濘中,便向她伸出手,“寧好好。”

  鳳乘鸞的手,沒有地給她,連動都沒動。

  寧好好,好像在哪里聽過,她在腦中飛快搜索前世今生的記憶。

  啊!是曾經聽娘說過!

  既然是入得了她娘法眼的,那便是江湖上有頭有臉的人物。

  可是,到底是什么身份,她實在是想不起來了。

  鳳乘鸞向林十五所在的位置微微側頭。

  林十五立刻上前半步,附耳道:“尊主,萬金樓樓主!”

  鳳乘鸞眼中一絲戒備的光閃過,“萬金樓?”

  寧好好見對方終于想明白自己的身份了,生著一雙薄薄單眼皮的雙眼一彎,“好極了,看來我在江湖上還算是有點名氣,總算不白自報家門。”

  她依然將手伸向鳳乘鸞,大有今天她不將手遞上來,她就要將她堵在泥濘里磨嘰個沒完的意思。

  “萬金樓早在去年大疫成災之時便已撤離南淵地界了,怎么樓主本人卻在這最危險的地方?”

  鳳乘鸞說著,將手遞給她,毫不客氣地借力邁出湖邊淤泥。

  “相信你們在水下看到好玩的了吧?”寧好好并不回答她的問題,“我也是來看好玩的的。”

  “殺手,對死人也感興趣?”鳳乘鸞并不相信,揮揮手,三個男人,環伺四周,各自散開,充當警戒,也適當回避。

  寧好好望了望日頭,再手遮涼棚,望向湖邊碼頭那邊,“本來呢,是奉我干娘之命,過來看看無憂島的究竟,怎奈這里水陸不通,正無從下手之時,卻碰到了一個人。”

  她說到最后那幾個字的時候,忽然聲線中,有種莫名的溫柔,是她這種身居高位,刀刃舔血的江湖女人不該有的情緒。

  鳳乘鸞順著她目光望去,碼頭那邊,正在換崗,有人上了渡船,正要前往湖心島。

  這能有什么特別的?

  她目光正要移開,忽然,碼頭那邊整齊的隊列有了些微的騷亂和波動,接著便見一個男子,被人從人群中踢了出來,順便屁股上挨了一腳。

  他本就臟的不成人樣,被踹了個狗啃屎也不在乎,打了個滾爬起來,就索性跪在地上,拽著官兵的衣襟哀求,兩廂拉拉扯扯,哨兵不知說了什么,那男子便在地上爬來爬去,扮起狗來。

  兩隊換崗的衛兵,仰面哈哈大笑,似是爽了,將男子拎起來,從后面連踢帶踹,將他踢上了船。

  直到那小船緩緩駛向湖心,最后化成一個黑點,鳳乘鸞都始終瞪著兩眼,目光再也沒有改變方向。

  她藏在蓑衣下的手,緊攥成拳,鮮血從指縫中一滴滴落下。

  那是鳳晝白!

  她的二哥,大好的男兒,即便武功盡廢,也是一身傲骨,頂天立地,如今,卻在這里,給人下跪,扮狗,受盡羞辱,只為了能上島去找那個女人!!!

  他怎么會淪落到這副田地!

  寧好好扭頭看她,輕輕按了按她肩頭,“該看的,你都看到了,現在我們來談生意。”

  鳳乘鸞強行將要殺人的目光收斂回來,“你是何時找到他的?”

  “東郎王駕崩,七公子返回東郎時,我奉干娘之命,乘機混進來,偶然撞到了這個小可憐兒,半癡半瘋地在湖邊哀嚎,受盡欺凌,一時良心發現,就分了個住的地方給他遮風避雨。”

  鳳乘鸞警覺道:“萬金樓樓主偷偷調查無憂島?”

  寧好好道:“這個,與萬金樓無關,是我的私事,你不需要知道。”

  “那你收留我二哥,又是安的什么好心?”

  “呵呵!”寧好好清秀的臉掩映在斗笠下,微微一笑,看了一眼西門錯的背影,“當初看見那位和鳳大公子在這里偷偷摸摸,空手而返,我就知道,鳳家一定會再來人,只不過沒想到等來的竟然是靖王殿下留下的小王妃。”

  鳳乘鸞不理她拐彎抹角套近乎,“樓主是生意人,直接說你的條件。”

  “哈哈!好!”寧好好見她爽快,也不磨嘰,“小王妃,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條件,我有兩個,第一,我一個人能力有限,而你,看起來還不賴,不如你與我,聯手上島。”

  只是還不賴?

  鳳乘鸞睫毛上下掀動了一下,反過來用目光掂量了寧好好,“寧樓主看起來有點腦子,想必不會拖后腿,這個,沒問題,那么第二呢?”

  寧好好雖是女子,卻也是少年成名,如今二十出頭,在江湖上也是雄踞一方有頭有臉的人物,如今卻被一個只有十六七歲的小丫頭反嗆一口,無奈笑笑,“呵呵,好。那么第二,我收留你們鳳老二數月,包吃包住,還要幫他洗衣梳頭,這筆費用,一時半會兒算不清楚,不如就算是給我萬金樓換一只鐵飯碗,來日天下大變,你姓鳳的仍準我萬金樓的弟兄們靠本事吃飯。”

  “賬倒是算得通透!”鳳乘鸞扭頭再看那邊碼頭,“我二哥扮狗,也是你教的?”

  “呵呵呵…,起初他也不愿意,但是鳳三小姐,你覺得一個正常人,能活著上島再活著回來嗎?”

  “…”,鳳乘鸞不情愿的活動了一下脖頸,強行按捺住揍人的沖動,咬著牙根子道:“好,如你所愿,現在,說你的計劃。”

  寧好好咯咯一笑,“等明天。”

  黃昏時分,碼頭上再次換崗,鳳晝白隨船回來時,依然一無所獲,只有呆坐在船頭出神,臨到船靠岸,也沒緩醒過來,就被人一腳給踢下去。

  “這么個狗子,天天不是哭就是來煩爺!”領頭一面與下一班交接,一面不懷好意地用眼睛瞟著木然的鳳晝白,“不過這姓鳳的,果然生的就是好,今晚,人,我帶回去了。”

  下一班的領頭,與他長槍交錯,當啷一聲,“夠了,皇上說留他狗命,卻不是給你當狗尋開心的。”

  “假正經!”那領頭有些悻悻然,用長槍重重回撞了一下,又朝鳳晝白腳下狠狠啐了一口。

  鳳晝白習熟練地哈腰,朝碼頭上的官兵挨個鞠躬,之后,木然轉身,朝著無憂島,一步三回頭地緩緩離開。

  等到了林子深處,才被寧好好一把撈過去,又如每次一樣,熟練地將他前后翻了幾翻,“可有受傷?”

  鳳晝白垂著兩手,頹然仰天,“沒有,還是沒有…”

  他已經不知第多少次上島了,卻全然尋不到景安的半點蹤跡。

  林中,一陣極輕的腳步聲,接著一聲微顫的呼喚:“二哥…”

  鳳晝白先是一愣,有些不可置信地僵在原地,接著再僵硬地扭頭,循聲望去,便見鳳乘鸞從樹后繞出,紅著眼圈,“二哥。”

  “妞妞…”

  鳳晝白若說瘋,并未全瘋,若是傻,也不是真傻,就是心竅被迷了、塞了一般,心中除了尋到景安,全然顧不得旁的事。

  如今見了鳳乘鸞,認得是妹妹來尋自己了,再低頭看看自己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羞愧,茫然,無所適從,一時之間,有些手足無措。

  鳳乘鸞三步并作兩步,沖到他面前,抓住他的手腕,扯了人就要走,“二哥,跟我走!”

  “不行!”鳳晝白和寧好好幾乎是異口同聲。

  鳳晝白雖沒了武功,可自幼練的外加功夫還在,此時說不想走,下盤就極穩,鳳乘鸞一拉,竟然沒拉動。

  “不行也得行!”鳳乘鸞發力要搶人。

  寧好好的手,也唰地扣在鳳晝白腕上,“三小姐,咱們說好的呢?”

  鳳乘鸞將鳳晝白向近身一拽,“二哥已經找到了,現在我對上島沒興趣!”

  寧好好另一只手不知從哪里抽出一把鐵扇,在三人手腕間凌厲一轉,迫得鳳乘鸞不得不放手。

  鳳乘鸞大怒,“搶人!”

  西門錯幾個人當下就要動手。

  “就憑你們幾個?”寧好好一把偌大的鐵扇安魂唰地張開,橫在鳳晝白身前,“鳳乘鸞!看在靖王的面子上,我萬金樓不欺負他留下的寡婦!今日就問你,你以為,他會跟你走嗎?”

  鳳乘鸞袖中素手向下一退,紅顏劍出鞘,“我鳳乘鸞要是靠男人,也走不到今日!”

  兩廂相持不下,鳳乘鸞本已周身凜冽煞氣驟起,一時之間劍拔弩張,卻聽鳳晝白幽幽一聲,“姮兒,替我好好孝敬娘。”

  他站在寧好好身后,頹然轉身,背對眾人,不愿被人看見那兩行清淚。

  這一句,讓鳳乘鸞滿身煞氣,卻炸不起來,只能強壓著脾氣,滿眼期盼,柔了嗓子,“二哥,別犯傻,跟我走吧,娘還在等你呢。”

  鳳晝白向前一步,與她愈遠,整個人如行尸走肉,“見你安好,二哥甚是歡喜,代我轉告娘,就說,當她從來沒生過我這個兒子吧。此地不宜久留,皇上留我性命,就是為了擒你,你還是快走吧。”

  “鳳晝白!”身后,鳳乘鸞響脆怒喝,“你是不是不見到那個女人就沒完?你到底著了什么魔?你以為我就不能用強的,將你綁走?”

  為了一個莫名懷上孩子的女人,將自己作踐到如此地步,置爹娘生死不顧,置家國存亡不顧,這哪里還是當年那個人如朗月清風、鮮衣怒馬的少年將軍?

  鳳晝白停住腳步,毫無情緒,“那我還會再回來,一日見不到公主,我不走。”

  “鳳晝白!”鳳乘鸞手中劍鋒一厲,“你活著還有什么意思!我不如替爹娘殺了你!”

  林中日暮,不知是鳳乘鸞的怒意,還是天之將雨,風乍起,卷起悶熱煙塵。

  鳳晝白破爛又沾滿泥污的袍子,隨風僵硬擺了兩擺,兩肩清瘦,悵然道:“她染了疾疫,又懷了我的孩子,若是此時還活著,孩子也早該出世了,我是她的男人,過去不能給她名分,如今也不能救她脫離苦海,總是尋到她,陪著她一同吃苦才對,我不會走的。”

  孩子…

  這兩個字,觸到了鳳乘鸞心中最軟、最痛之處。

  手中直指的紅顏劍,劍鋒微顫。

  寧好好趁勢折起安魂,小心將她的紅顏按下,“小王妃,看起來要下雨了,有什么事,你們先跟我回去再說,再在這里吵下去,驚動了官兵,咱們誰都走不了。”

  她話音方落,天空蒼白一閃,隆隆雷聲從積云上空傳來。

  “小姐。”燭龍低聲勸道:“二公子心結難解,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通的,看這雨,來勢兇猛,這里也不易聲張,不如我們從長計議。”

  “…”鳳乘鸞靜了片刻,將紅顏劍唰地收回袖中,臉色比霎時黑下來的天還要沉,“你住在哪兒,帶路!”

  寧好好一向做的是殺人買命的生意,比起能否達到目的,情緒這種東西,根本不值一提,所以也不生氣,輕輕“呵”了一聲,“鳳家小姐脾氣炸,做過靖王的小王妃,就更難伺候了。跟我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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