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這么傻!
他怎么就不明白,只要他不反她,她是永遠不會動他的!
肅德的心尖上,如被人狠狠掐了一下一般,好痛。
身后的屏風后,有極輕的風聲一掠而過。
“呵呵,果然不出本座所料,拂兒,這一頭猛虎,若是超出了掌控,可就再也沒人能制得了他了。”沈星子不知何時,歪在了屏風后的另一方榻上,用鴉羽扇蓋著臉,幽幽一嘆,“阮君庭,要反了,可惜啊,那般妙人,卻不能留了…”
肅德將眼前的指甲一收,重新坐好,有些慌,“也許,他只是身體康健,這一點點過量的青云墮,并不能引起什么不適,又或者,他只是在硬撐,不想被外人看出他身子不妥…”
“他要謀你掌中的江山,你卻還在替他找借口?青云墮一旦激化瑞龍腦,就算他能忍受錐心徹骨之痛,也必定當場氣血逆行,豈是一時三刻能忍得住的?”沈星子將臉上的扇子拿下來,那張臉比之上次出現在南淵時,又年輕了幾分。
“傻女人,本座見得多了,你這么癡情又倒貼的,卻是少有。你以為北辰的這一片萬里山河,他若是拿到了手里,還會與你共掌嗎?他可是有他心愛的女人了啊,呵呵…”
“不…”
肅德木然起身。
當年,雪地上跪著的那個單薄少年,身影依稀還在眼前。
她緩步走向后面,一面走,身上的錦衣華裳緩緩褪下。
等行至沈星子榻前時,人已只穿了件小衣。
她的身上,還有他上次留下的累累傷痕,可就是這些傷痕,讓他每次見了,都特別喜歡,想更暴戾地傷害她,看著她慘不忍睹地痛苦,卻隱忍著承受。
“怎么?你要為了他,求本座?”沈星子歪著頭,鴉羽扇一扇,那最后一件單薄的衣裳也翩然落了地。
“是。”肅德咬著牙關,昂了昂下頜,坦然地立著。
羞恥為何物,她自從決心爬上整個北辰的最頂端時,就已經不記得了。
“哈哈哈…!你居然為他活命,低聲下氣地求我?這還真是第一次!”沈星子饒有興致地坐起來,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一番,狹長的雙眼,深不見底。
“是,尊主,我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會讓你知道,他有留下來的價值!”肅德雙.腿一曲,赤著身子,跪在他腳下。
“呵呵…,拂兒啊,你實在是太不了解你這個心愛的男人了。”沈星子站起身,從她身邊繞過,衣袍輕輕拂過她傷痕累累的身體,有些冰涼,“好,本座可以再給你一次機會,但是,到時候,你只會更痛!”
他對著鏡子,合上胸.前的衣襟,“不過,痛也好,痛了,你會記得更清楚。本座今日不餓,你若是喜歡,就這么跪著吧。”
他來去無影,轉眼間消失,就像是從來沒出現過。
肅德仿佛只是這一跪,卻已是下定的所有決心,將通身的精髓都抽干了一般,疲累地頹然坐在原地,指尖隨便尋了件衣裳,披在肩頭。
她眼尾卷翹的假睫毛微微輕顫,若是世上沒了鳳乘鸞,又或者,那個女人并不是他想象中那么好了,是不是他就會重新回頭,看她一眼?
“來人。”
邀月和攬星聽命,匆匆俯首進來,見太后如此難堪地跪在原地,知是又受了凌.辱,便趕緊尋了衣裳,先將她扶起來。
“涵王妃許久沒進宮了,傳她過來,順便帶上小世子,來陪皇上玩幾日。”
“喏。奴婢這就去辦。”
鳳乘鸞這許多日,一直在觀雪樓靜養身子,冷翠雖然看出了她腹中的名堂,卻始終沒有挑破,而是默默選了些溫養的食材,給她進補。
如此半個月下來,因為吃得好,睡得足,之前長途跋涉所消耗的氣血,又漸漸補了回來,整個人因為有孕在身,甚至比從前更多了一種明華。
桐臺那邊的三個女人,自從上次被灌了蒙汗藥,再醒來時,就消停了許多,蕭淑錦始終個欺軟怕硬的,當她發現鳳乘鸞并非虛張聲勢,而是真的敢對自己下手時,就識相地龜縮了起來。
鳳乘鸞就難得的清凈,每日只在觀雪樓中,悉心整理阮君庭書房中的手稿,將他閱過的書一一仔細分門別類,偶爾順手翻看幾眼。
他這個人,果然內里跟外表看上去的不一樣。
外表看上去,清貴驕矜,慵懶傲慢,可骨子里,卻是混得很!
他看書時,若是遇到不同觀點,甚至只是不解之處,竟然會提筆罵著書人,罵得是花樣百出,天花亂墜。
于是,鳳乘鸞就穿得暖暖的,曬著窗口的太陽,偷偷看阮君庭背后怎么罵人,就成了一個樂子。
她輕撫書上的那些字,莫名地想那個人。
明知他就在這城中,卻許多日難得一見。
現在才終于有些懂了,父帥常年駐守守關山,娘一個人在家,將他們三個養大,又撐著整個鳳家,到底有多不容易。
想到爹和娘,也不知守關山那邊的戰況如何了。
北辰這邊,始終對戰事談論得不多,應該是沒有什么特別大的動靜才對。
沒消息,應該就是好消息…吧…
她隨手從架子最上面的一摞,又拿了一本書,撣去薄薄拂塵,便是亮眼一亮!
《西荒神物志》!
完整的一本!
她以為鳳家文塔中被燒掉的那半本殘卷已是世間唯一,卻不想原來他這里還有一本!
這本書,很新,該是他專門命人重新抄錄的復本。
里面的內容,很多都從未翻過,只是…
只是靠近最后的一頁,似是被反復摩挲了不知多少次,書頁已經卷曲泛黃,上面的字,似乎每一個,都被他仔仔細細的撫摸過,卻大概仍不得甚解。
奇怪,為什么在這一本書里,他沒有罵人?
他又反復看這一頁做什么?
這一頁,在下半卷,是鳳家文塔里的那半本所沒有的。
鳳乘鸞將書捧了,回到窗邊搖椅上翻看。
這一頁講的是西荒神山那邊的世界,上面說,對于神山那邊的世界,這邊的人幾乎一無所知,其實那邊的人,也有自己的國度,名為九御皇朝。
九御之人,天生膚白貌美,身形頎長,氣力不凡,天賦異稟,且自持極高,在他們眼中,神山這一邊的蒼生,皆為血統卑微的劣種,不但不屑往來,甚至連征服都不削,當然更不準許這邊的人,窺視那邊的世界。
所以,才有了南皇文遠帝西征七次,不但無功而返,還在太沖山下,慘敗于西荒神王之手。
鳳乘鸞將書緩緩合上。
若是世上真的有九御皇朝,那這個西荒神王,應該是一個九御皇朝鎮守神山關隘的大將軍吧。
可是阮君庭為什么會反復看這一頁呢?
他十二歲時,曾只身帶著百人橫掃西荒,并且最后進了神山,帶回無數珍寶。
他說,他見過神山那邊的世界,還說將來要帶她去。
鳳乘鸞的嘴角微微彎起,也許是那個號稱神王的大將軍見他生得好看,專門放他過去見了世面。
等他回來,她一定要問問是不是這樣!
她笑得有些甜。
這時,樓下一聲小丫頭嚷嚷聲,“小姐!小姐!我回來啦!”
接著,便是一陣撲通撲通的跑上樓梯的腳步聲。
守在門口的冷翠,還來不及提點,就見詩聽滿身帶著外面的涼氣,一頭闖了進來,直撲鳳乘鸞,“小姐!我回來了!”
她人還離著老遠,膝蓋就屈了下去,撲通一聲跪在鳳乘鸞的搖椅前,使勁兒地晃,“小姐小姐,我回來了,你想不想我?”
鳳乘鸞被晃得,胃里本就不舒服,立時一陣干嘔,又將詩聽嚇了個半死。
“小姐,你怎么啦?怎么幾個月不見,連晃一晃都要吐了?我給你捶背!”
她來不及脫身上的披風,就要給鳳乘鸞推背,好不容易才被冷翠隔開。
“好了,回來了也不梳洗一下,滿身風.塵不說,還一身的涼氣,沖撞著王妃怎么得了!”
“我們小姐才不怕呢,小姐她百無禁.忌!”詩聽嘴上雖然不服,可還是把披風摘了,之后兩只手趕緊接了冷翠遞過來的手爐暖上。
“小姐,我可想你了!”她笑嘻嘻蹲在鳳乘鸞的搖椅邊,“小姐,我怎么覺得你變好看了?王爺果然將你養得好!”
鳳乘鸞由著她鬧夠了,才道:“好了,怎么遲了這么多天才到?可是路上生了變故?”
“沒有,是秋將軍讓我們等著,一直等到了大帥爺平安無事的消息,才將我和丹青放行。”
“爹他還好?”鳳乘鸞從搖椅上差點站起來,可這一起來有點急了,又是一嘔。
詩聽不明所以,慌忙又給她順背,又接了冷翠遞上來的溫水,服侍著她喝了,“小姐這是怎么了?腸胃不好?”
鳳乘鸞:“…,呵呵,是啊,腸胃不太好,繼續說你的,爹和娘他們怎么樣?”
“好著呢,大帥爺光明磊落,頂天立地,怎么會被那些爛官司纏身呢,自然是戰事一起,朝中無人敢敵王爺的魔魘軍,皇上無奈,就只好下召,命大帥戴罪立功。這說是戴罪立功呀,我看是臨危受命,救國于危難…”
詩聽一張小.嘴兒,噼里啪啦,話匣子打開了,就沒完。
“好了,爹沒事就好,那娘呢?”
說起這個,詩聽剛才的興奮勁兒立時就沒了,“小姐啊,夫人這次和二公子一起隨大帥爺出征,可是…,半路上…”
“怎么了?你快說啊!”鳳乘鸞急死了。
“半路上,二公子聽說,安公主病情惡化,要被轉移去無憂島,就一個人悄悄溜了,只留書說要去看著她母子好轉,才肯回來向大帥爺和夫人請罪。”
“什么無憂島?”
“是東郎太子向皇上提議的,為了防止疫情漫延,單獨在百花城外好遠的地方,隔水修了一座島,將生了疫病的人,都送去島上醫治,以此來控制疫情漫延。據說的確讓百花城里的情況暫時緩和了不少。”
“溫卿墨…”鳳乘鸞心中驟然一沉,什么無憂島,恐怕是他為了研制疫種,新造的蠆盆罷了,只是,二哥本就不會武功,又只身跟了過去,萬一…
“爹和娘可派了人跟著二哥去了?”
“啊,這個就不知道了。”
“哦。”鳳乘鸞將手中那本書卷了卷。
娘破天荒地隨父帥出征,還帶上不會武功的二哥,兩人必是決定棄了鳳家其余的人,守關山開戰只是個幌子,如今他們安全了,那等到了守關山,就一定還有后招。
但是接下來會怎樣,她還要再等。
幾千里路啊,一條消息,要跑上一兩個月才到,真是急死人了!
還有,那個溫卿墨,那般的心思,豈能讓爹娘他們如此順利脫身?所以他一定是利用安公主做誘餌,將二哥給釣了過去。
想到這些,鳳乘鸞一陣心焦,頭就有些暈。
“小姐,你沒事吧?我看你身體好像不怎么好了啊!可是明明氣色不錯呢,到底是怎么了?”
鳳乘鸞扶著額角,“沒事,就是牽掛爹娘的安危,如今聽你這樣說,我也稍稍放心了。”
“哦,對了,還有一件事,小姐你一定聽了樂呵。”
“什么事?”
“聽說,五皇子呀,又納了個側妃,是個厲害角色。”
“怎么厲害了?欺負了北辰的六公主?”
“不是,她啊,不欺負正妃,倒是欺負太子妃!”
“容婉?”
“是啊,你想想,一個皇子側妃,竟然能讓堂堂太子妃整日吃癟,你說,多解恨!而且,據說皇后娘娘也特別喜歡她,竟然已經到了一日都不能離開的程度。”
“世間竟然還有這等厲害的角色,能將容婉治得啞巴吃黃連,倒是的確令人驚嘆了,我,自愧不如。”鳳乘鸞訕訕一笑,看向冷翠,“對付女人,我實在不行,要么揍一頓,要么讓她們睡覺閉嘴,實在想不出什么厲害法子。”
詩聽安慰她道:“小姐跟那些眼中只有胭脂和男人的女子不一樣,小姐的對手從來不是女人,這種扯頭發打耳刮子的事,您有什么好自愧不如的呀?”
冷翠見鳳乘鸞有些疲累了,上前道:“詩聽說的是,小姐是要輔助王爺做大事的人,這王府里,現在的這幾個,本不足為懼,將來早晚是要請出去的,而且,以咱們王爺的性子,將來也不會再有什么女人進來,所以王妃不必為這些瑣事莫名煩惱。還是多多休息,好好安養,靜待王爺功成歸來才是。”
“對對對!小姐與王爺恩恩愛愛的,才是最重要的,旁的亂七八糟的事,全都不用多想!”詩聽也趕緊附和。
兩人七手八腳,伺候著鳳乘鸞睡下,才悄悄下去。
可沒多會兒,外面就來客了。
若是旁人,冬斬倒是可以直接辭了。
但這位,卻有些不敢。
涵王妃!
涵王雖然慫,卻也是一等一的親王,涵王妃這里,鳳乘鸞又與她多少有些交情,下面的人就不太敢直接回了。
于是,冷翠和詩聽兩個,又守著鳳乘鸞的門口,估摸著她翻了個身的空檔,才進去小心喚了幾聲。
鳳乘鸞睜開眼,聽說涵王妃來了,果然還是要起來去見。
“擾了妹妹清夢了。”涵王妃依然樸實無華,“早就聽說妹妹回來,卻一直不敢登門,生怕打擾了清凈,可今日攜小世子入宮請安,就被太后娘娘責備了,說我這個做嫂子的,不懂關照遠嫁的弟妹。”
她笑得有些勉強,“其實想想也是,靖王殿下公務繁忙,妹妹又終日閉門不出,怕是憋悶壞了。”
鳳乘鸞一耳朵就聽出其中的門道,她是來跟她求救的,或者說,她在告訴她,今日這個圈套,她若是不進去,那涵王小世子,就完了!
鳳乘鸞笑笑,“姐姐家的小世子多大了?可與皇上玩得到一處去?”
涵王妃聽她主動提起孩子,知道她是聽懂了,當下兩眼中就冒出了淚光,腔都差點變了,“他呀,正淘氣著呢,七八歲的孩子,狗都嫌!這會兒被皇上留在宮里,說是要斗蟲子玩,也不知會不會沖撞了陛下。”
“呵呵,看把姐姐擔心地,皇上雖然年紀小,卻是個懂事的,不會禍害臣子。而且,我看姐姐是個性情溫厚的,小世子也不會差到哪里去,放心吧,他一定不會有事的。”
“謝謝妹妹!謝謝妹妹!”涵王妃立在原地,一雙手在袖子中,冰冰涼,死死攥在一處。
鳳乘鸞將手按在她不能抑制地顫抖的雙手上,“姐姐今日既然來了,不如就帶我出去走走,我也正好悶得慌,想在白玉京中玩玩,卻尋不到門路,只會自己瞎逛,總免不了給王爺惹禍。”
“好…啊…!求之不得!求之不得!”涵王妃本來還以為,要清退左右,跪下來求她救一救自己的孩子,卻沒想到,她竟然就這么答應了。
“呵呵,姐姐不用這么客氣。”
鳳乘鸞從容地收拾了一番,換了身利落的衣裳,因為長鳳刀攜帶不方便,就特意在頭上額外添了幾根慣用的長簪,之后便與涵王妃攜手出門。
臨走,另一只手又在身后做了個手勢,詩聽便立刻懂了。
等兩位王妃上了轎,冬斬也已發覺情況不對,“我這就去稟報王爺。”
“不用了,”詩聽攔住他,“王爺那里正是緊要關頭,打擾不得,王妃的意思是,讓陪嫁的龍牙武士全部跟上。”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