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城?”鳳乘鸞與阮君庭的頭頂在一處,兩人仔細看了半晌,記憶里也沒有任何一座城的地圖是這樣的。
“先把地圖記下來,再慢慢研究。”阮君庭一時之間也沒有頭緒。
鳳乘鸞發愁,“可惜我沒有琴不語那樣的記憶力,你有嗎?”
阮君庭一笑,從腰間蹀躞帶中掏出一只小盒子,在她面前晃了晃,“我沒有,它有。”
“遠山黛?”山下市鎮里,他在胭脂鋪里買的那盒黛筆。
“嗯,你不是曾在本王的軍營中侃侃而談,所謂,兵者,道天地將法嗎?”他將盒子打開,隨手挑了一支,又扣上盒子。
“地者,就是將這一戰所處之地,鉆研通透,何處丘陵,何處溝壑,何處生關,何處死劫,都要閉著眼了然于胸。所以,我習慣無論走到哪里,都不會輕易相信別人告知的信息,而要親自查驗,特別是地圖!”
鳳乘鸞懷里抱著的兩只小狼好像餓了,正在亂拱,她努力將它們的兩顆小腦瓜按住,“這幅圖,在換出我娘之前,絕對不能讓溫卿墨知道。只是,地圖若是畫出來,就難免被人發現。”
她凝眉。
“沒錯。”阮君庭唇角一勾,“所以,要畫在一個,別人看不見的地方。”
他抬手將她撥過去,背對自己,手掌從她后頸一撫而下,驚得鳳乘鸞當下將整個腰背挺得筆直。
“就畫在這里。”
“喂!為什么不畫你背上?”鳳乘鸞緊張地抗議。
“因為我一激動就有刺青,你會看不清楚。”
“那你不會不激動?”
“給你看,沒法不激動。”
“那也不能畫我背上!”她當然不愿意,難道他每次想看地圖,她就要脫衣服?
“不畫背上也可以,前面還是后面,你隨便選。”阮君庭將君子令尋了個位置,小心翼翼擺平。
鳳乘鸞慌了,“畫前面!畫你前面!需要看了,你解開衣裳自己看…,嗷…!”
她還兩片小嘴唇上下翻飛,就被咕咚一頭按在地上。
阮君庭懶得跟她廢話,將人用膝蓋壓住,開始扒衣裳,冷酷無情道:“雨會下一整夜,這地圖,咱們慢慢畫!”
清晨,一.夜的暴雨不知何時悄然停了。
洞口還有淅淅瀝瀝的水滴滴落,在腳印中存的一小窩積水中,點出一圈圈漣漪。
鳳乘鸞蓋著阮君庭的外袍,蜷縮著的身子動了動,懷中滾出兩只毛絨絨的小狼,撒嬌地用冰涼的鼻尖拱她的臉。
她疲憊睜開眼,了無生趣地看了看兩只小狼,之后又沉沉合上。
外面傳來阮君庭的腳步聲,“這整個天坑我剛剛從樹頂上走了一圈,越是外圍,物類越是巨大,可惜卻只有蟲類,若不驚擾,倒是安全。而越是中央,物類越是趨近正常,只是走獸極為稀少,不知為何。”
阮君庭從外面進來,只穿了一件單袍,肩頭被林間滴落的雨水淋得有些濕,“看來這天坑能改變一切的力量,也不是什么東西都承受得起的。”
他心情甚好,一雙鳳眸熠熠生輝,整晚沒睡根本不妨礙他精神抖擻,反而更加容光煥發。
若不是愛惜媳婦的小命兒,他還能繼續勤奮!不休息!一直不休息!
至于方才出去跑的這一大圈兒,就當是用來發泄掉多余的精力好了。
阮君庭見他的乖乖懶懶的,沒理她,就上前去替她拿了散落在衣裳,順手給自己重新戴上她給他的破面具。
“乖乖,起床了,我剛才發現,天坑的另一頭,對君子令的吸引力量更強,既然這坑下面并無什么兇險,我們可以回去帶上人,盡快穿過這里,去將寶藏找出來,或許順便還能救出海紅藥。”
鳳乘鸞沒吭聲,坐起身,順手抓了衣裳蓋住手臂上昨晚勒下的印子,草草穿好,站起身,臉上還有淚痕未去,恨恨道:“阮君庭,辦完這件事,我們和離。”
“乖乖啊…,這么記仇啊?”阮君庭從后面將她抱住,冰涼的面具碰到她的臉,耍賴,“下次我再也不胡鬧了,我保證!”
和離這句話,她昨晚已經喊了不下幾百次了,他以為她只是說說氣話,卻沒想到現在還惦記著。
鳳乘鸞重重將他推開,一瘸一拐,拖著兩條腿往外走,甩開他要相扶的手,“老子受不了你了!你以后再也別想碰我!”
身后,兩只小狼崽不失時機地奶聲奶氣地叫了一聲。
鳳乘鸞回頭時,阮君庭飛快地收回剛踢了小狼的腳。
鳳乘鸞瞪著那兩只長得只有鞋高的小東西,“你們兩個,也不是好東西!你們三個,全都不是好東西!”
小狼委屈地縮在阮君庭腳邊哼唧。
它們還是小寶寶,除了吃奶,什么都不懂哇!
于是,鳳乘鸞一個人在前面艱難地跌跌撞撞前行。
阮君庭在后面,懷中抱著一只狼崽,肩頭還趴著一只,在后面跟著。
“乖乖,我昨晚真的只是一時興起!”
“別喊我!誰是你的乖乖!你這個死變態!”
“…,姮兒啊,最多我給你欺負回來啊?”
“你滾!你當我傻的!”
鳳乘鸞已經沒辦法直視身后那個畜生了,她決定這輩子再也不理他!
昨晚大雨,將燭龍留下的標記沖了個七零八落,靠近狼穴的地帶,刻在樹干上的還尚可識別。
可越是往前走,就越是驚悚。
一場雨,那些草木一.夜之間發生了驚變,不但來時路完全變了模樣,就連起初刻在草木枝干上的標記也已經高的快要看不到了。
這種情況,越是靠近巨蟲的區域,就越是明顯。
鳳乘鸞走著走著,腳步也漸漸慢下來,豎起耳朵靜聽。
不對勁!
周圍,太安靜!
靜得瘆人!
正遲疑間,腳下土地一陣隆隆震動,身后,阮君庭飛身幾步,左手將她撈起!
與此同時,就在兩人飛旋間,轟地一聲,地面被撞開一個窟窿,里面一只一人粗的大肉蟲,張開黑洞一樣的大嘴,沖天而起!
阮君庭紅顏劍橫削,將它斬去一截!
一大股污濁的液體狂噴而出,隨著巨蟲的瘋狂扭動,又砰地落在地上,砸翻許多兩三人人高的草木,一路痛苦翻滾!
鳳乘鸞被他攬在懷中,避開十余步,驚得心頭撲通撲通亂跳!
“不怕,一只蚯蚓而已。”
不知為什么,好想吐…
阮君庭肩頭小狼,大概也是怕了,緊緊抓著他的衣裳不放,發出尖細的哼唧聲。
遠處,漸漸傳來一些聲音,奔跑聲,喊聲,還有…,巨蟲嘶叫聲!
接著,一聲慘叫!
樹叢那一頭,還看不見人,就見一只血淋淋的手臂,橫飛了出來。
接著,一只甲蟲從他兩人頭頂上嗡地一聲巨響,抱著半截死人,橫飛而過!
再接著,浩劫劍破空而來,樹叢后一聲吼,“王爺,接劍!”
阮君庭飛身接下浩劫,“怎么回事?”
夏焚風滿腦袋紅毛,跳了出來,“不好了!蟲子炸窩了!”
鳳乘鸞當下兩步飛身躍上旁邊一棵樹,向夏焚風來的方向望去!
一陣絕望!
此行同來的幾百武林高手,正如螻蟻般向這邊亡命飛奔。
而后面,是一片黑壓壓的巨蟲大軍!
天上飛的,地上跑的,土里鉆的,烏泱泱,密密麻麻,什么都有!
跑得慢的,就被身后巨蟲的口器無情撕成碎片。
跑得快的,也難提防空中的突襲!
時時有人被空中飛蟲抓上了天,剩下半截身子,還在拼命掙扎、慘叫!
簡直就是一場最最恐怖的噩夢!
“鳳姮!你救不了他們!快走!”
阮君庭管不得她還在猶豫,躍上樹頂,將人撈了雙雙滾落下去。
就在他撲落她的瞬間,頭頂上一只巨大黃蜂呼嘯而過。
“我們的人呢?”鳳乘鸞從地上滾起來。
燭龍和西門錯從后面分不清到底是草還是樹的深處,倉惶躍出來,見到鳳乘鸞驚喜道:“小姐!找到你太好了!蟲子炸窩了,快走!”
幾個人護著鳳乘鸞在前,阮君庭和夏焚風墊后。
“到底怎么回事?”阮君庭問。
“殿下,是野人!昨晚暴雨,野人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將蟲子全部引到營地附近。一早天剛亮,蟲子一動,他們就開始趁亂擄女人。”
這些野人,果然沒有看起來那么簡單!
難怪阮君庭一大早將整個天坑巡視了一周,都沒見什么動靜!
原來,蟲子早就已經被他們引開了!
鳳乘鸞放開輕功狂奔,身后的慘叫聲和蟲子的鳴叫聲越來越近。
她想起昨日頭頂上那幾只蜻蜓。
它們看著她的模樣,絕對不是好奇,而是…
監視!
這些蟲子,是不是因為生得特別大,所以,就特別聰明?
一種不寒而栗的感覺,貫穿全身!
“阮君庭!”她向后面喊。
“我在!”身后響起他的回應。
“有人把蟲子送來的,我們就把他們送回去!”
“正有此意!”
鳳乘鸞稍加放慢速度,而阮君庭加快腳步,趕上來,兩人一同躍上一株老樹頂端。
阮君庭喝令:“焚風,右翼,放火!”
“喏!”
剛下過一場大雨,天坑中到處濕漉漉的,普通的火自然不行!
夏焚風從囊中掏出兩顆雷火彈,從右側繞了個彎,拔了引線,揚手接連向蟲群邊緣扔了出去!
轟!轟!
兩聲巨響,火光沖天!
追趕人群的巨蟲們,被爆炸和烈火所迫,如被大風吹了一般,齊刷刷向左翼偏移!
“再炸!”鳳乘鸞跳下樹,“燭龍,跟我來,向朝神的方向跑!錯錯,助王爺斷后!”
“是!”
樹上,阮君庭紅顏入鞘,浩劫出鞘,凝視整個蟲群的最后方。
果然有幾個野人藏在最后方,驅使蟲群殺人!
他從樹上凌空躍起,從低飛的蟲群頭頂上掠過,腳尖輕踏一只只巨大恐怖的頭顱,長劍將一切迎面而來的張牙舞爪之物全部削去。
西門錯截在人群與蟲匯之地,手中掂了掂一口袋雷火彈,“老子想吃燒烤已經很久了!”
轟——!轟轟轟!他狂笑扔出去!無比過癮!
嗷——!
蟲群不耐火,遇見火光,發出震耳欲聾的嘶鳴!
被雷火彈炸翻的蟲子,拖著半截身子,滾落在地,痛苦掙扎,殘肢,血漿,零碎的觸角和翅膀,加上零零散散的人體殘骸,在泥濘的之上,大火之下,混作一片詭異的地獄!
見蟲群被阻斷,又因著懼怕雷火的野獸天性,后面一小隊野人掉頭鉆入樹叢。
阮君庭踏過蟲群,從天而降,浩劫劍橫劈兩只,直取中央最高大的那一個!
唰唰唰!
劍鋒凌空在野人頭頂掠過,幾綹長毛掉落,那臉上生了白毛的野人果然聰明,立刻識相地不動了。
阮君庭腳尖落地,劍鋒抵在它的眉心,“你聽不聽得懂我說的話,都不要緊,但是我想你明白,現在,你要老實一點!”
那野人身形比他稍稍高出些許,身材相當魁梧,悍然挺立在原地,眼望著遠處漸漸被雷火彈驅趕,偏斜向天坑一角的蟲群,眼中居然劃過一抹不忿!
它果然是有智慧的!
“既然懂得馭蟲,就該懂得怎么避禍,走,帶我們離開這里!”
那野人腳下如生根了般不動。
夏焚風拎過一只野人,大刀一揮,唰!
一顆毛絨絨地腦袋滾在腳下。
白毛野人眉眼一跳,喉嚨里嗚嗚響了兩聲,邁步便要走。
阮君庭劍鋒一抵,他眉心便有一行鮮血,蜿蜒而下。
他指著遠處沖天的火光,“如果你敢耍什么花招,就讓你的族群,全部葬身火海!”
野人無所畏懼。
“還有女人!”夏焚風跳出來,威脅道:“還要搶走你們所有女人!讓你們沒人生孩子!”
一提到女人,野人竟然眼光一厲!
阮君庭幾個人交換了一下眼色,它們果然聽得懂人言!
前面,鳳乘鸞與燭龍帶著幸存的人,一路狂奔,橫穿天坑,到了另一頭。
見后面的蟲群已經被雷火彈轟退,向另一角涌去,才終于稍稍休息。
她雙手撐著膝蓋,即便再好的體力,也已經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燭龍,點人頭!”
“是。”
沒多久,燭龍回來,“小姐,只剩下九十八人。”
“…”鳳乘鸞心頭重重一沉。
一個疏忽,竟然折損大半!
“而且,全是男人,女的…”
鳳乘鸞這才站直身子,向遍地東倒西歪,一地狼藉的眾人望去。
除了她,一個女子都沒有了。
“呵呵呵呵…”須發花白的海無量,已有些瘋癲,“天不亮,他們就已經動手了,不知道有多少人,搶了女人就跑!我海滄派女弟子,無一幸免。她們都跟紅藥一樣,無一幸免,哈哈哈哈…”
“青竹幫的呢?還有五毒教楊教主呢?”
青竹幫有弟子哭著道:“掌令使,大師姐她…,一早蟲群暴動時還在的…,不知什么時候,就不見了…”
五毒教也有教眾道:“我還親眼看見,我們教主殺了兩個野人,可不知什么時候,就不見了。”
鳳乘鸞的心頭,更沉。
這些野人,不但相當聰明,懂得聲東擊西,調虎離山,而且,群體行動相當默契、有序,簡直如行軍打仗一般!
它們能將楊紫瓊和林青霞這樣身手的女子說擄走就擄走,不但為數不少,而且,身手相當快,相當了得!
昨天,在樹林里看見那五只猴子,難道只是在打狼做戲給他們看?
一方面,令他們輕敵,另一方面,它們想要引開能夠洞悉太庸山中一切的溫卿墨!
原來,它們抓走海紅藥,只是為了引他們下天坑!
既不抓微不足道之輩。
也不抓鳳乘鸞這樣的首領。
而是抓了既容易對付,又足夠引起波瀾的海紅藥!
一群野人,居然懂得抓了誰,才能將他們幾個為首之人全部引下天坑!
實在是…,不!寒!而!栗!
鳳乘鸞抬頭,仰望天坑上頭,“燭龍,你帶幾個腿腳利索的,去找找有沒有上去的路。”
“是,小姐。”
沒多久,幾個人就回來了。
“找到一個洞,能通向上面,我們走了一遭,很安全。”燭龍彈了彈額角的濕泥,“大概新近有野人往返,里面的腳印都是新的。”
本來已經萎靡的海無量突然來了精神,“快!他們說不定就是從這個洞將我的紅藥擄走的!走!我們去看看!”
鳳乘鸞回望遠處,“留下幾個人在這里接應王爺,我們帶人先離開天坑。”
“是。”
那野人開挖的通道,窄的地方,只供一人側身通過,寬的地方,也勉強兩人并行,這將近一百號人,只能排成一長串,一個一個進洞。
鳳乘鸞擔心那一頭有危險,不用多,只要有兩三個野人堵在洞口,他們這一大群人,就會被人甕中捉鱉。
她快要登上通道盡頭,被身后的燭龍攔下。
“這種事,讓屬下來做。小姐做更重要地事。”
“嗯。”她側身讓開一步。
燭龍俯身從地上拾了石子,走在前面,等到洞口時,先將石子丟了出去。
果然,一張毛絨絨的臉立刻探了過來。
他一劍刺出!
接著,以那野人當盾,閃身出洞,左右擋開。
鳳乘鸞極快搶上兩步,長鳳橫掃,人才現身。
兩人三下五除二,將門口散落的四個野人斬殺。
暫時安全了。
身后,眾人陸續從洞中出來。
鳳乘鸞放眼向四周望去。
這里,地處高山頂上,云層很低,前方不遠處就是懸崖,再遠處,云霧繚繞,什么都看不見。
從洞口往左側,有一條被踏出來的小徑,彎彎曲曲,不知通向何處。
“燭龍,派幾個人去探路,幾個人洞口接應,其他人原地休整。”
“是。”
鳳乘鸞靜聽那洞中,并無聲響,也不知阮君庭他們什么時候能跟上來。
她拄著長鳳刀,來到崖邊,向下望去。
下面,深不見底,一片漆黑,如通向地獄的深淵。
海無量來到她身邊,誠心誠意屈膝一禮,“感謝掌令使和王爺仗義相救,我海滄派才不至于今日滿門覆沒!”
“海掌門快起來!”鳳乘鸞將他扶起,“其實…,我也一直有愧于貴派,此前魯莽,多有得罪,始終沒有機會向你專門賠罪。”
海無量卻不肯起來,“掌令使仁義,我海滄派無以為報,可事到如今,老朽還有個不情之請…”
“好了,海掌門,你不必說了,我明白,我會盡快將令嬡尋回,只是…,你也要有所準備,世事無常。快起來吧。”
海無量無奈,站起身來,哀嘆一聲,“我明白…!多謝掌令使!”
這時,去那條小徑查探的人飛快奔了回來,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后面幾個野人哇哇地舉著石頭追來。
“快!快!快快!”他人一溜煙兒地順著下坡,沖進人群。
眾人見了野人,分外眼紅,蜂擁而上,將野人亂刀剁死。
“怎么樣?那邊有什么?”
去查探回來的人,捂著胸口,大口喘著粗氣,“快!女人…!好多女人!”
“啊!紅藥!”海無量一聽,當即提著劍,第一個沖上小路!
在場所有人,都有同門女子被虜,加上方才被野人驅趕蟲群所害,死傷慘重,此時全部群情激奮,紛紛抄家伙,跟著海無量沖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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