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鳳乘鸞窩在被窩里睡的正香,就覺得臉上有點涼涼的,癢癢的。
她伸手去抓,就被一只手將她擋開。
又涼涼的一點,她又去抓,又被擋開。
“干什么啊…?”
她睜眼,見阮君庭正手里拿著一支毛筆,另一只手端著只小碟,壞壞地沖她樂。
“你干什么呢?”
“噓…!”他那筆尖,又在她臉蛋上一點,“給你化個妝,陪本王唱一出戲。”
說完,從身后掏出一面鏡子,送到鳳乘鸞面前。
鳳乘鸞往鏡中一瞅。
“啊——!”
很好。
門外,秋雨影暗暗點頭,王爺每天早上,都要把王妃弄得尖叫,這一天,才真的開始。
很快,靖王府里的消息,像鳥兒長了翅膀一樣飛了出去。
靖王殿下的新王妃突然染了惡疾,周身皮膚潰爛,慘不忍睹,痛苦不堪。
這日,正月初二,午時,按慣例,朝中一品以上大員及誥命,均要陪皇上和太后于太廟祭拜祖宗。
阮君庭出現時,臉色難看到生人勿進。
新娶進門的王妃,忽然一.夜之間染了如此重病,換了是誰,都會心情不好。
這個時候,誰都不敢湊上去尋晦氣。
肅德祭拜過后,攜著阮臨賦的小手,起駕回宮,經過阮君庭身邊,安撫道:“靖王萬勿心焦,相信太醫院一定會有法子醫治好靖王妃的,只是她花兒樣的年紀,卻要落得一身疤痕,也是可憐。”
她看阮君庭的目光,哪里有半點同情和憐憫,反而是在審視阮君庭眼中的焦慮煩躁到底是真是假。
較量,到了一定程度,就不需要掩飾,而是看誰先犯錯,誰先亂!
阮君庭抬眸一笑,嗓中有些黯啞的疲倦,“謝娘娘厚愛。”
他此時若是強行偽裝,反而會被肅德一眼識破。
索性也不裝了,真的笑給她看,加上那嗓音,那神態,亦真亦假,反而讓她看不透他真實的情緒。
肅德身旁的阮臨賦,偷眼看阮君庭,哎呀,皇叔這么傷神,難道那個朝他甩飛刀的女人快要病死了?
他的刺猬還沒到手呢,就這么死了,豈不可惜?
母后平日里對他管束嚴格,這種場合,他也不敢亂說話,可小小的心眼兒里,卻在暗暗打主意。
眾臣等恭送走了皇上和太后,就等著靖王殿下先行。
阮君庭經過武文勛身邊時,刻意停了腳步,卻并沒有立即開口。
武文勛就是心頭咯噔一下,靖王新立的正妃,正是愛不釋手的時候,卻突然染上這么個毛病,不要說親親抱抱舉高高了,就連碰都是碰不得的。
他莫不是憋壞了,要找人尋晦氣?
果然,阮君庭不緊不慢道:“安成王的妃子,昨日去了本王家門口,說要替安成王賠個不是,可巧,本王和愛妃正忙著,下面的人又不識好歹,給攔了,實在多有得罪。”
這一聲,不高不低,宗廟前地皇親貴胄,一品朝臣立刻全都聽見了。
所有人目光,立刻全部投向武文勛。
你那天夜宴,因為靖王妃的事,被靖王懟了,回頭你家王妃去過靖王府,靖王妃就生了惡疾?
武文勛被咬了個措手不及,這件事,他的的確確不知道,焦倩一向小心謹慎,竟然敢干這種事?這幾乎是不可能的!
誰給她的膽子!
但是,官大一級壓死人,他就算心中再不忿,也不能在太廟之前,當眾反駁眼前這位一等一的親王,皇帝的太傅,況且人家還是來向他表示歉意的。
于是武文勛就只好哼哼哈哈,應承了一番。
索性,阮君庭并未再多說什么,只道府中愛妃尚在煎熬之中,在眾臣“恭送靖王殿下”聲中,匆匆走了。
可剩下的武文勛卻沒辦法淡定了!
那女人不老老實實待在后院,要給他惹什么幺蛾子?
他匆匆回了王府,一進門,就見焦倩已經去了錦衣,摘了發簪,正跪在院中央,等著負荊請罪呢。
武文勛顧忌人多眼雜,經過她身邊低低一聲,“你還在這兒給本王丟人現眼!還不進去!”
焦倩也不吭聲,就乖乖地跟著他回了房。
一進屋,武文勛反手關門,啪地一記耳光便輪了過去,將焦倩打得慘叫一聲,摔飛了出去。
“你好大的膽子!誰給你的膽子,竟敢擅作主張,去靖王府門口賣弄!你可知道那阮君庭是什么人?連我都不敢輕易觸他的眉頭,你竟敢去打他那和親公主的主意!”
焦倩默不作聲,從地上爬跪起來,嘴角掛著血,重新端端正正跪著,“回王爺,是太后娘娘給臣妾的膽子。”
“神馬——?你敢再說一次!”武文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臣妾所言,句句屬實。”焦倩抬頭,“君叫臣死,臣不能不死,太后挑了臣妾去辦這件事,臣妾沒得選。”
武文勛腦子轉的飛快,“她為何選你?你怎么不跟我說?”
“王爺以為為何?因為臣妾是個死不足惜的!”焦倩神情淡然,可那淚珠已經掛在了腮邊,和著嘴角的血,就分外的楚楚可憐,“臣妾若是跟您說了,您還會讓臣妾去嗎?”
“太后到底怎么跟你說的?”
“太后娘娘說,臣妾只有這樣做,她才有機會將合香郡主塞進靖王府。”
焦倩勝就勝在,從來都在自己夫君面前坦誠冷靜,從不耍小計較。
所以此時,她不管說什么,武文勛都會信個七八成。
“蘇合香?這又關蘇合香什么事?”
“王爺,難道您還不明白嗎?西南王有意要將合香郡主給了您。”
“哦…”武文勛在這件事上,當著原配的面,不得不裝傻幾分。
可這一聲之后,他旋即一凜,“太后她為此不悅了?”
焦倩一字一句,鄭重道:“不錯,王爺您本已富可敵國,手中又握有北辰的財政大權,已是炙手可熱。八位鎮邊王此番進京,必定要競相討好于您,而蘇合香,就是西南王拉攏您的籌碼。王爺,您想想,財權與軍權相結合,便不想做大都不行,太后娘娘她,非常不悅!”
她跪得筆直,毫無懼色,淚珠卻止不住的往下掉,“臣妾的確是存了私心,可保住正妃的位置是私心,愛王爺,寧死也要護著王爺您,也是私心!只要王爺安好,臣妾不怕死!更不怕背負污名而死!”
這番話說的,情真意切,感人至深。
武文勛也不得不心頭一動,神色稍緩,伸雙手將她扶了起來,“所以,你就貿貿然替本王攬了這個差事?你可知這是在阮君庭的老虎嘴邊拔毛!”
焦倩依然平淡,頗有視死如歸之勢,“兩害相權取其輕,臣妾只是個娘家無權無勢的婦人,承蒙王爺不棄,才坐在安成王妃這個位置上。如今這件事,是臣妾不忿靖王在夜宴上羞辱于您,一時護夫心切,便自作主張,加害靖王妃。王爺不知,太后更不知,若靖王殿下一定要興師問罪,臣妾愿擔這個死罪。到時,王爺只需要將臣妾的人頭送去靖王府賠罪便是。”
“唉,倩兒,你這又是何苦!本王怎么會舍得你死呢。你放心,我武文勛正妃的位置,這輩子,都是你一個人的。”
武文勛信誓旦旦,將發妻扶著坐好,又喊人送來冰水,親手替她敷了被打出大大的巴掌印的臉頰,心思卻亂如一團麻。
他竟然被自己養了十幾年的女人給拉進了太后與靖王較勁的漩渦中央!
而這個女人,他不要說弄死,就算鬧得動靜大了點,被太后知道了,也會懷疑他生有異心。
他雖然恨不得現在就掐死她,卻還要對她和顏悅色,實在是恨得全身每個骨頭縫兒都癢!
他根本就沒想這么早與阮君庭站在對立面,所以那日在夜宴上,堂弟受了那般欺辱,他都忍了!
可太后現在,隨便調撥幾句話,這個見不得世面的女人就按捺不住,逼得他不得不站出來,直面阮君庭。
太后娘娘,是想在這場與靖王的角力中,拿財大氣粗的他當肉盾啊!
而且,這肉盾,他不當也不行,事到如今,他已經沒得選了。
天下最毒婦人心,果然夠狠,夠毒!
靖王府,觀雪樓下,有一片空地,鳳乘鸞正舉著根釣竿,桿兒的那一頭懸著塊肉,沖著假山窟窿晃啊晃。
尹丹青和西門錯就繞到假山后面,去驅趕那只雪鸚鵡。
“戚師傅啊,那肥雞怎么還不出來?它昨天一天都沒吃東西了。”她臉上,是被阮君庭畫得亂七八糟的紅點點,問馴雕師傅。
那師傅名戚未平,是典型的北辰男人樣貌,高,大,黑,瘦,且身板筆直。
“王妃不要心急,王爺說餓它幾日,是有道理的。”
“它受了那般驚嚇,大翎又被折了,在這種陌生地地方,該是很害怕的,餓壞了怎么辦?”不知為何,鳳乘鸞對那肥雞的遭遇,倒是有幾分感同身受。
戚未平笑道:“王妃您又怎知它是害怕,而不是裝慫?不是伺機而動?”
“它會?”
“雕是種很聰明、很驕傲的鳥,一只成年神雕的腦瓜子,不遜于一個十歲的孩子,而雪鸚鵡,尤甚之。您的這一只,若是屬下沒猜錯的話,折翅,只是它逃出那牢籠的小花樣。”
鳳乘鸞:…
所以,她以后除了要對付阮君庭,還要對付一只這么狡詐的肥雞?
這時,秋雨影從觀雪樓出來,雙手踹在袖中,“王妃,王爺請您上去。”
鳳乘鸞抬頭向樓頂看去,見阮君庭就立在頂樓的露臺上,正俯視著看著她。
“哦。”她將手里的釣竿扔給戚未平,一蹦一跳地上樓去了。
頂樓,阮君庭的書房中央,立了一個女子。
鳳乘鸞頂著滿臉地紅點進屋來,那女子便恭恭敬敬跪下,“奴婢拜見王妃娘娘。”
“哎,快起來吧。”鳳乘鸞回應了一聲,便跳到阮君庭身邊,“叫我來做什么?”
阮君庭指著屋中央地女子,“她是冷翠,曾在宮中伺候過先帝,以后,跟著你。”
鳳乘鸞略略有些意外,回頭重新打量那個女子,她生得實在是太平凡了,不但容貌不出眾,氣質也不出眾,就是那種若是不出聲的話,站在墻角都永遠不會有人看到她的人,就連她,方才進屋,也并未把她放在心上。
而就是這樣一個女子,曾經伺候過北辰的先帝?
阮君庭似是讀懂了她眼中的疑問,不徐不疾道:“冷翠,是我的人,有幾分身手,懂得如何服侍主子,而且,她比較了解宮里的女人。”
鳳乘鸞眉梢一挑,哦,是個會宮斗的!
曉得了!
她齜牙一笑,“冷翠姑姑,以后請多指教!”
冷翠慌忙俯身,“王妃言重了,奴婢已出宮多年,您還是直接喚奴婢冷翠吧。”
“嗯,好。”鳳乘鸞斜眼瞥了阮君庭。
阮君庭剛剛拿起一本書,裝模作樣地看,不經意抬眼,恰巧兩人目光觸到了一起,之后禁不住一笑。
鳳乘鸞美滋滋轉頭,吩咐冷翠,“你先回桐臺吧,具體的事情,聽聽會安排。”
“是,王妃。”冷翠是個相當規矩的人,不但說起話來一個字不多,一個字不少,甚至連行禮,跪拜,走路,轉身都一絲不茍。
還有,她雖然一副王府婢女的打扮,可邁出的步子,每一步都是一般大小,力度相同。
這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
等書房里又剩下他們兩個了,鳳乘鸞便跳到阮君庭的桌子上,手肘撐著身子,靠近他,“你覺得我現在這副尊容怎么樣?”
阮君庭手里的書,剛好隔在兩人之間,他看她滿臉的紅點,為了遠遠看去有潰爛的效果,還特意用深淺顏色畫出了層次感。
“本王親造的,當然好。”
“真的?”
“真的。”他雖然說好,可那本書就偏偏擋在兩人之間。
鳳乘鸞眼珠子動了動,又湊近一點,微微噘起嘴唇,嘴邊那顆大一點的潰瘍樣的紅點就尤為突出,嬌聲嬌氣道:“玉郎,來呀,親一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