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鳳乘鸞沒興趣,“涵王府這么大宅院不是假的,昨日那場大婚也不是假的,再有什么貓膩,也都是他們北辰人的事,我此行的任務已經結束,要那些虛的做什么?咱們找個機會能全身而退便是,閑事莫管。”
她往嘴里塞了只小花卷,“沒人是好事,咱們正好了清凈。”
詩聽接著道:“哦,對了,方才王爺那邊過來人來說,按例新婚第一日,王妃是要隨王爺入宮,去給皇上和太后娘娘請安的,但是王爺心疼王妃沒睡醒,這道程序,就待您辦了。”
她一雙小嘴皮兒,特意強調“王爺王妃”的,逗自家小姐玩。
鳳乘鸞瞪了她一眼,“所以,你也跟著外人瞎說?你有王爺了,我就不是你的小姐了?”
詩聽吐了吐舌頭,“反正奴婢覺得這涵王還挺好,自打咱們來了北辰,就處處照顧有加,雖然露面不多,卻事事都替咱們考慮到了,能擋的也都替小姐您擋了,就連上次您甩了小皇帝刀子,后來不是也風平浪靜,什么都沒發生?看來,他并不像外面傳說的那樣,是個慫人。”
她搖頭晃腦吹著勺子里的熱粥,“總之呢,涵王這種默默辦事的男人,好過阮君庭那種只說不做的,奴婢覺得特別靠譜。”
鳳乘鸞:“…,要不,你替我留在這里做涵王妃?”
“人家才不要!人家還有事,先出去了。”詩聽的臉唰地紅了,竟然丟下粥碗跑了。
鳳乘鸞眨眨眼,這小丫頭什么時候開始,好像也懂得情情愛愛的了?居然還張羅著幫她選男人?
說起情愛,昨晚阮君庭那一雙手臂從后面將她抱緊的感覺,仿佛仍在。
她不自覺地撫上手臂,將掌心按在他昨晚抱過的地方。
忽地想到前段時間看的那些北辰雜書,里面這樣那樣的段子,多少都有許多細節。
昨晚,若是沒能及時逃了…
啊…!
上輩子與藍染在風雨亭那一.夜,真的是一場爛醉,稀里糊涂,亂七八糟,她除了后來一瘸一拐下山,歇了三天,什么都不記得!
她以前將他當成藍染勾搭,是她年少無知!
現在看了書,學了“知識”,再設身處地這么一想…
哎耶額…
跟阮君庭這個那個?
絕不!不可能!
然后,鳳乘鸞又轉念一想。
上輩子可是歇了三天哦!
阮君庭有那個本事?
絕對沒有!
她兩眼輕蔑一瞇。
他怎么能跟藍染相提并論!
只有藍染才是她唯一的男人!
只有藍染才是最好的,是完美無缺的!
一念之間,滿肚子花花腸子千回百轉。
鳳乘鸞啪地捂住自己的臉,想什么呢!想什么呢!到底想什么呢!
難怪南淵律例森嚴,不準許那種話本任意流出,實在是荼毒心靈!
可恨!
再也不看了!
午后,稍作休整,鳳乘鸞就將西門錯和尹丹青給喊了過來,留了詩聽在外面把風。
三個人粗略籌謀一番,眼下新年將近,若是涵王府敢在新大死了王妃,不知道肅德太后會被氣成什么德行。
想想都覺得樂!
不知道為什么,鳳乘鸞一想到肅德那日女扮男裝,闖進她的房中,只為看她一眼長啥樣,她就特別氣!
太后很了不起嗎?
阮君庭跟你生了個皇帝兒子,你就了不起?
不過有一點阮君庭說的對,外面這么冷,整個皇陵必是都被大雪封住的,她吃了假死藥,被送進皇陵,再由西門錯在皇陵打盜洞,將她弄出來,肯定不現實。
萬一出了什么岔子,她就只能在地宮里給自己當活殉。
既然入棺不行,那就只能在蓋棺之前做手腳。
如何將一個看起來已經斷氣的人,神不知,鬼不覺換掉?
南淵前來和親的公主,要死也要死得光明正大,讓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否則又是兩國之間扯不清的一筆爛賬。
啊,好頭疼!
鳳乘鸞索性將桌子一拍,“走,出去轉轉,看看這涵王府里有什么地方可以動腦筋。”
外面,是雪后初晴的天,處處都白得刺眼。
鳳乘鸞按照新王妃該有的規矩,老老實實穿了王府里替她準備的石榴紅襖裙,當然,里褲必須穿上!
詩聽替她將所有青絲全部挽了起來,簪了步搖,畫了明媚的妝容,又在額間點了花鈿,鏡中看去,倒真的是一副鮮艷欲滴的新嫁娘模樣。
上輩子嫁人,就是假的,新婚之夜領兵出征,從此戎馬十七年。
這輩子嫁人,又是假的。
鳳乘鸞對著鏡子,看里面的自己,忽地覺得,再好看的容顏,也沒人欣賞,莫名有些寥落。
詩聽俯在鳳乘鸞肩頭,對著鏡子,左右看了看,“少了點什么。”
“少什么?”
“聽說北辰新婦,要在大婚上由夫君親手戴上珥鐺,以示定情,怎么小姐你沒有?”
鳳乘鸞想了想,“可能涵王不是第一次納妃,所以就沒有這道禮數了吧。沒有更好,省得臨走還要還。”
詩聽點頭,暗暗又替自家小姐不值,好好地黃花大閨女,頭一次上轎,竟然是這么隨隨便便的,缺這少那,真心難受。
這個所謂的“涵王府”,是真的好大!比帥府大了差不多一倍!
北辰的氣候嚴寒,養不出什么好的花木,就多以奇石勁松布置,點綴以紅梅,沒有什么水榭蓮池,就將重點放在樓臺亭閣的精巧,仔細琢磨。
鳳乘鸞腳上穿的艷紅皮子的棉靴,是在房中衣櫥里早就備好的,大小特別合適。
靴子里面襯了軟軟的獸皮長毛,將雙腳包裹地暖暖和和,踏過雪地,一點都不覺得冷。
外面則各繡了一雙白頭長春紋樣,兩側各有一只活靈活現的白頭翁,在月季壽石之間兩兩相望,寓意夫妻白頭,又各綴了一雙小小的鈴鐺,只要步子稍動,就會有清越的鈴聲。
她披著昨日大婚上的那件大紅輕裘,手里抱著暖爐,跟詩聽一起走了半天,在樓臺亭閣間穿行了許久,也沒見到前院后院的分界到底在哪里,更沒見幾個人影。
抬頭間,見了前面不遠處有個帶刀的護衛正立在路邊,就讓詩聽去打聽。
詩聽一見那人,就樂了,原來是冬斬。
“小姐,這人我認識,交給我。”
她一蹦三跳地過去,這么一打聽,才知道,原來王府里根本就沒有什么限制女子出入的垂花門,更沒有前院后院之分,那么大的府邸,只要她們高興,敞開了逛。
詩聽有點好奇,“你們王爺倒是放得開,就不怕外人不小心進了后宅,沖撞了自己的女人?”
冬斬笑呵呵道:“因著王爺不喜歡將公務帶回府中來辦,更不喜歡外人隨便登門,這王府,就是給他跟王妃兩個人的,再沒有別的女人,故而無需單獨劃分出后院出來。”
“哦,兩個人的。”詩聽立刻發現了重點!
她回頭對自家小姐擠擠眼。
“那府中沒什么人,也是為了圖清凈?”
冬斬呵呵笑,“圖清凈是一個,再一個,也是王爺有心將家宅交給王妃打點,所以,府中一應人手配備,都按王妃娘娘的心意辦,想要多少人,只要列個單子便是。”
他說著,目光越過詩聽,從稍遠立著的鳳乘鸞點點頭,“若是王妃嫌現在的樓臺亭閣不好,不夠,想要起地蓋房子,這府中也有大把的閑地,若是還嫌地方小,也可以將現有的全拆了重新蓋。總之一句話,只要娘娘高興,這個家,隨便折騰。就算將墻拆了,把對面的別苑占了,也沒問題。”
詩聽聽得嘴角直抽,從來沒聽說過這么寵媳婦的。
她回頭看看鳳乘鸞。
鳳乘鸞將這番話,都聽得清清楚楚,她覺得,這個侍衛要么就是神經病,要么就是她們倆問錯了人。
“好的,我知道了,聽聽,我們走。”
她倆被冬斬忽悠的一愣一愣的,漫無目的在院中閑逛,卻沒見冬斬掉頭躍上假山,繞了個大圈子,去找主子去了。
阮君庭正在前面不遠處的亭子里,肩頭披著火狐大氅,焚了瑞龍腦,對著雪景,就著青煙,親手點茶。
第一湯,生花。
第二湯,起珠。
第三湯,得色。
亭前,一株紅梅,傲立雪中,開得正盛。
亭上,一株古樗,枝柯四布,干如龍爪,漆黑的枝干,森羅籠罩。
秋雨影從旁安靜陪著。
除了點茶的水聲,周圍便只有風吹落亭角上的雪,撲簌簌落在地上的聲音。
接著,嗖嗖嗖,遠處有人輕功踏雪而來,冬斬幾個閃身,到了亭外。
“殿下,王妃朝這邊過來了。”
阮君庭執壺的手,在半空停了一下,接著,繼續向盞中注水,茶面云霧漸起。
“無妨。”
“可是…,王爺,屬下方才…,幫您說了幾句話。”
阮君庭抬眸,“什么?”
“內個…”冬斬偷偷瞅了瞅主子,又求救地望向阮君庭身后的秋雨影,秋雨影隨和一笑,假裝不懂。
冬斬一咬牙,“王妃問,這府邸中為何尋不到垂花門,為何不見什么人影,屬下就都如實說了。”
“嗯,好。”阮君庭專注于手中茶筅,盞中茶面已如凝霜雪。
“但是,屬下還加了幾句。”
“說。”
“屬下說,這府中的房子,王妃要是嫌不夠,可以隨便蓋,若是還不夠,也可以將現有的拆了重新蓋,要是再不夠,可以拆墻,占了對面涵王的別苑。”
他說完,小心抬頭,望著阮君庭,等著被擼。
他是個只會打打殺殺的漢子,哄女人的話,哪里會說那么多,剛才一腔熱血,想要幫自己主子多說幾句好話,結果,這話就有點說的太大了。
阮君庭的那茶,剛好完成第七湯,盞邊卻不見半點水痕。
“許久不曾點茶,倒是生疏了。”他對這一盞,略略滿意,這才抬起頭來,對冬斬道:“無妨,你說得很好,她若是想拆,想占的,隨她。”
他目光有點悠遠,只要能將人留下來,這些,算什么。
站在身后的秋雨影好一陣心疼,“殿下,您這府邸,是新起的,萬一鳳三…不對,是王妃真的心血來潮,要拆房子…,這此前的花費,可是好大的一筆。”
阮君庭將那點好的茶,放在桌上也不喝,站起身走到亭邊,伸手從探向亭中的紅梅樹上折了一枝,“錢不夠,就回天機關拿便是。”
這時,遠處假山圓柏后,就傳來了細碎的鈴聲。
她來了。
鳳乘鸞披著大紅的輕裘,也不走正路,偏要在雪地上咯吱咯吱地踩過,一路低著頭,看著腳下小紅靴子踏入深深積雪,留下一個一個腳印。
“北辰雖然冷,可這王府還好。沒有水系,沒有花草,卻也能造出這樣的景致。”
詩聽緊走了幾步,湊過去,小聲道:“小姐啊…”
鳳乘鸞只顧著看著自己一雙艷紅的靴子,沾滿了白白的雪,煞是好看,“詩聽,你知道嗎,這雪,雖然看著松軟,卻可以成為殺人的武器。”
她蹲下,將手爐放在膝頭,雙手攏了雪,緊了緊,成了個雪球。
詩聽又蹭了幾步,小聲兒道:“小姐啊…”
鳳乘鸞將那雪球在手中掂了掂,笑嘻嘻道:“這個,打人可疼了。”
之后站起身,一手捧著手爐,一手端著雪球。
“小姐!”
詩聽聲音高了一個聲調,使勁扯了扯她。
“干嘛?”
“那邊!”
詩聽的小手指頭,往前面戳了戳。
鳳乘鸞順著她指尖望去,赫然見遠處,亭中立著的人,正一身銀白王袍,披著猩紅火狐大氅,手中拈著支紅梅,望著她。
阮君庭見她看到了自己,便沖她展顏一笑。
出世之人,拈花一笑,那是參透了一花一世界的大道。
紅塵之人,拈花一笑,卻是魅惑蒼生,禍亂浮世的驚鴻一瞥。
------題外話------
明天兩口子雪地上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