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若仙離開御花園,走的方向,并不是淵華殿,而是涼風殿。她每邁出一步,都如同踏在心口般地疼。
鳳乘鸞,本宮這么多年來,待你不薄,待鳳家不薄,甚至一直惦記著將淵華殿拱手送你,沒想到,你竟然心思歹毒如斯!
涼風殿深處,傳來景元熙痛苦的慘嚎聲,一腳將試著替他將傷處包扎起來的太醫踹了出去。
“去!給本宮傳令下去,所有東宮衛見到持兵符者,給本宮抓活的!決不能讓那個藍染跑了!本宮要將今日所受之苦,百倍千倍地償還給鳳姮心愛之人——!”
皇宮北方重元門,就在前方。阮君庭已去了外面的銀袍玉冠,換了身平常的黑衣,隨西門錯沉穩大步向前。
“出了重元門,便是內城,大部分東宮衛,都駐扎在那里,在城中,太師的龍牙不能露面,所以只有我陪著殿下走這一程。等出了重元門便會有影衛前來接應,到時一條直線,殺出玄武門,便可上馬,直奔金水門。”
施若仙腳下如風,依然嫌身上禮服沉重,走得太慢,一面走,一面怒而扯了鳳冠,扔了翟衣,踩在腳下,大步踏過!
鳳乘鸞!本后的兒子今日若是有事,本后定叫你鳳家全數陪葬,千刀萬剮,死無全尸!
涼風殿內,景元熙瘋了一般嘶吼,被幾個太醫跪在床邊按住,強行處置了傷口。他嚎叫著左右想要咬人,撕心裂肺地哭喊:“鳳乘鸞!本宮要殺了你!本宮要把你們全部都殺掉!本宮要把你們切成一塊一塊地拿去喂狗——!”
重元門前,西門錯吊兒郎當,亮出兵符,“太子殿下有令,涼風殿方向有異動,即可調派人手,全力支援涼風殿!”
涼風殿的門,被施若仙一掌推開,那殿內已是亂作一團。
景元熙被眾人按在榻上,正在發瘋嚎叫,死命掙扎,“你特么想疼死本宮!本宮是太子!你找死!你找死——!本宮現在賜死你——!”
地上除了血衣,還有被踢翻的醫藥箱稀里嘩啦滾了一地,太醫被嚇得手抖,哪里還包扎得上那被穿了糖葫蘆的三樣。
施若仙見這不成器的兒子,如此狼狽,又是心疼又是震怒!
他若不是色迷心竅,要將人家騙到涼風殿來意圖不軌,如何就會被人在這里給處置了!
“將他給本后按住,堵了嘴!”
施皇后親自動手,三步兩步上前,一只膝蓋抵在涼榻上,擼起袖子,拾了塊沾了血的布,將景元熙的嘴死死堵住!
“嗚嗚——!”景元熙見自己的母后親自動手,瞪著眼更加死命掙扎!
“看著本后!”施若仙狠狠將他的臉捧住,“你給本后聽好了,千萬不要忘了,你現在還是太子!你是本后的親生骨肉,今日之仇,本后一定替你十倍百倍地討要回來!可你若是再這樣嚎下去,明天那廢太子的詔書,就丟在你的臉上!”
這一句,果然管用!
景元熙那下半身再痛,也強忍著再也不掙扎了!
沒錯!父皇一定不會留一個不能傳宗接代的人做太子!以父皇的脾氣秉性,若是知道他被閹了,第一時間想到的,必定不是為他報仇,而是接下來該換誰來做太子!
老二虎視眈眈,老三還沒有死透,老四也不是吃素的,老五現在居然也活蹦亂跳地回來了!
景元熙嗚嗚了兩聲,點點頭。
施若仙見他終于乖了,才稍稍松了一口氣,將兒子的頭抱入懷中,“你放心,本后只有你這么一個兒子,無論如何,都會讓你順利登上皇位!”
待到用了藥,又灌了麻湯,景元熙才漸漸安靜下來。
施若仙被太醫請到一旁,細說傷情。
“太子的傷勢,到底如何了?”施若仙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太醫小心道:“回娘娘,微臣等幾人,已經仔細反復研究過了,殿下…,傷勢太重,想保住,怕是難啊。”
“什么?”施若仙胸中的怒火,幾乎要噴發出來,“到底能保住多少?”
“額,娘娘,利器一刺,貫穿而過,全部徹底…留不得了…”
鳳!乘!鸞!
施若仙的手掌,被自己的指甲深深刺入,鮮血順著指縫抵在涼風殿光潔的大理石上。
“你叫什么名字?”
“回娘娘,臣姓劉,劉卜德。”
“好,來人啊,除了劉太醫,今日知道涼風殿內所有內情之人,全部處理干凈,一個不留!”
外面,帶了景元熙命令前往北宮門的東宮衛統領,人還沒到重元門,就見東宮衛大隊人馬正被調往涼風殿方向。
“出了什么事?”
“回統領,有人帶了殿下的兵符,說殿下涼風殿有難,命我等前往救駕!”
“混賬!馬上調頭!拿了兵符之人,就是太子今日要生擒活捉之人!”
重元門下,二十幾步長的門洞,如今卻特別長。
西門錯在前,阮君庭在后,調開守軍,向看門的出示了兵符,便淡定向外走。
只要出了這道門,一切形式就可以逆轉。
阮君庭每邁出一步,就向北方近了一點,而距離身后那還在宮中的人,就遠了一分。
“你可知她是如何拿到景元熙兵符的?”他問。
西門錯大大咧咧,“不知道,反正不管用什么法子,拿到了,就是好法子。”
北宮門,門洞幽深,周遭城墻用巨石砌成,即便是夏日,也顯得寒氣逼人。
前方,日光漸亮,后面有人在遠處大喊一聲,“落閘!他就是司馬瓊樓,別讓他跑了!”
阮君庭與西門錯當下驟起,快如閃電地向前飛躍幾步,西門錯飛身一腳踹開轟然落下的城門鐵閘,阮君庭閃身躍出。
一只四面密不透風的鐵箱子,將剛剛落地的兩人牢牢扣在了其中。
“收!”
外面一聲令下,鐵箱的四壁立時向里面飛速收攏,阮君庭和西門錯兩人,立時如困獸,被四面鐵板,牢牢困死在中間,因為空間十分狹小,明明只是給一個人準備的囚籠,此時就擠下了兩個!
“司馬瓊樓!你是司馬瓊樓!哈哈哈哈…!”西門錯即便此情此景之下,也笑得肚子疼,“那傻太子要殺你,還不敢明目張膽地來,怕你家嫂子不答應,竟然想栽贓嫁禍司馬瓊樓,先斬后奏!”
他頓了頓,“哎?司馬瓊樓是什么玩意?”
阮君庭冷冷白了他一眼,看著自己胸口,兩人擠在一起,西門錯那對大爪子,正糊在上面,“拿開你的手。”
“哦!哈哈哈…”西門錯慌忙向身后鐵壁上靠去,舉起兩只手,“我不是要故意貼你這么近的。”
阮君庭將臉側向一邊,為什么跟這個玩意困在一起!
“哈哈哈!”外面傳來笑聲,“怎么樣?你們以為,偷了太子殿下的兵符,就能逃出這天羅地網?實在是太天真了!這六合匣子,本來只打算裝一個,現在卻塞了兩個,是不是很好玩啊?要不要再幫你們緊一緊啊?”
西門錯在六合匣子里用力晃了晃,除了撞得嗡嗡響,震得耳朵生疼,根本沒有辦法。
這里面現在擠得,應該說是根本沒有空間,沒有回轉的余地,兩人再大的力道也爆發不出來。
那匣子,里面被機括固定卡死,外面又用鐵鏈捆成粽子,東南西北上下六個方向,全都帶有小孔,從里面能看到外面的形式,從外面,只要用長矛,就可以扎進里面。
所以,只要抓他們的人愿意,隨時可以將他們倆在鐵粽子里扎成馬蜂窩!
“就為了這個人,殿下還出動了三萬東宮衛,我看,只要咱們哥兒幾個就夠了,來人,將六合匣子扛了,找殿下邀功去!”
周圍的東宮衛吆喝著,向六合匣子靠攏。
西門錯催促,“完了,怎么辦?我倒沒什么,我就是個賊,龍太師高興了,保我,不高興了,我死了,那小美人兒也不會掉一個眼淚疙瘩,可你不一樣,哎呀,你要是死了,鳳小姐這哭起來…”
阮君庭淡淡白了他一眼,“閉。嘴。”
聲音不大,可西門錯就的確不敢說話了。
阮君庭修長的手指,在六合匣子內壁從上到下,一一摸過,之后,尋了一個點。
機關,最薄弱之處,就是它的開合處,就如同一個房子,最容易攻破的,就是它的門。
阮君庭的手,緩緩成拳,食指微凸,以第二個關節,對著那機括的連接點。
一寸之內,力發千鈞!
咣——!一聲!
整個六合匣猛地一震!
正圍攏過來的東宮衛被驚得腳下一頓。
咣——!又一聲!
阮君庭在里面,用龍皓華傳他的寸拳,一拳一個,將六合匣中聯結的機括,生生用暴力給鑿開了!
“快!他們要出來了!”
周圍不知多少東宮衛,蜂擁而上,就在長槍即將觸及六合匣的瞬間,轟——!一聲炸裂巨響!
六合匣被原地震開,六片原本死死扣在一處的鐵板,被轟然震飛開去,其中一片幾乎如巨刃一般,呼嘯著從人群中掄出去,遠遠地,狠狠地削掉了一截屋頂!
煙塵落盡,阮君庭與西門錯抵背立于原地。
他伸出手,“劍呢?”
“接劍!”遠處,是秋雨影一聲回應。
空氣之中,便有一道利器破空而來之聲,浩劫劍仿佛長了眼睛一般,被人拋過來,直奔阮君庭手中。
緊接著,包圍圈外,打斗聲驟起!
秋雨影帶著影衛,已經從外面開始突破。
阮君庭長劍出鞘,橫于眼前,緩緩掠過,鳳眸之下,掠過殺意。
轉瞬之后,劍光所及之處,是漫天血雨。
御花園中,宴席仍在繼續,可因為之前發生的事,氣氛有些壓抑,沒人敢大聲說話。
這時,有御前郎官匆匆來報,“啟稟皇上,不好了,重元門外出事了。”
景曜怒摔,“這又怎么了?”
“皇上,那藍染的真實身份,其實是暗匪頭子司馬瓊樓,他方才意圖行刺皇上沒有機會,便轉而行刺太子殿下,太子殿下眼下已受重傷,皇后娘娘正陪伴左右,而司馬瓊樓也逃出重元門,正在被東宮衛纏斗!意圖向玄武門逃去!”
“什么!元熙他受傷了?”景曜蹭的站了起來,“傳令御前帶刀郎官,全力協助東宮衛,捉拿司馬瓊樓!”
他重重瞪向鳳于歸,“鳳愛卿,此事,你作何解釋?”
鳳于歸慌忙跪下,連帶著龍幼微和鳳乘鸞也匆匆跪下,“皇上,臣…,臣一時失察,竟然從來不知那藍染會是…”
“啊…”沒等他說完,身后的鳳乘鸞咕咚一頭暈倒了。
“姮兒,你快醒醒!你不要受不起這個打擊啊!”龍幼微哭著去抱起女兒,“皇上,乘鸞她經受不起這個打擊,怕是犯了舊疾,恕臣婦攜女告退,盡快為她延醫診治!”
“哎,快去快去!”景曜焦頭爛額,不耐煩揮手,“散了散了!還花什么宴!都散了!”
待到龍幼微帶著鳳乘鸞離開,鳳于歸才怒而請命,“皇上,請容臣戴罪立功,親自捉拿暗匪司馬瓊樓!”
“好,鳳于歸,朕的御前重甲帶刀郎官會助你一臂之力!”
我靠,帶刀郎官不能去!
這些郎官是整個百花城最精銳、最強悍的一支,他們要是去了,鳳于歸想放走阮君庭,難于登天!
“皇上,但是,臣擔心您的安危…”
景曜正怒火中燒,哪里顧得了許多,“朕沒事,朕就不相信,不過是個暗城的匪類,本事還上天了不成!”
就在這時,御花園外一聲嬌喚,焰姬跌跌撞撞,哭得梨花帶雨,推開身邊如花攙扶的手,一只手捂著手臂上的傷口,就奔了過來,“陛下!陛下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