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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4.第九日

  元秋比昨日醒得又晚了半個時辰,這半個時辰對于蘇默而言很是煎熬,他不敢叫元秋,看著元秋閉眼沉睡的樣子又擔憂害怕,心中揪得緊緊的。

  元秋動了一下,蘇默的手就跟著顫了一下,她的眼睛尚未睜開,嘴角已經有血淌了出來。

  蘇默連忙拿帕子去給元秋擦,等元秋睜開眼,眸中的精氣神比起昨日又黯淡了些,被蘇默小心翼翼抱著靠進他懷中時,元秋聲音虛弱地說,“阿默,你猜我夢到了什么?”

  “我。”蘇默輕聲說了一個字。

  “是呀。”元秋的頭靠在蘇默肩頭,扯出一抹蒼白的笑,低聲說,“我昨夜竟夢到小時候…我就在萬安城里長大,有娘護著我,你被送來東明國做質子的那日,我在街上看見你,驚為天人,便對娘說,我一定要你做我的相公。娘本來不同意,見我鐵了心,便用打勝仗得了君兆麟的一個獎賞,那給我們定下婚約。誰知道你很討厭我呢,總是不愛理我,我就天天追著你。可惜,還沒等到我們成親呢,夢就醒了。若是我沒醒,我想你一定會逃婚的。”

  蘇默看著元秋的眼睛,仿佛發誓一般說,“不會,不管是夢里還是現實,不管過去還是現在,不過此生還是來世,秋兒都是我的妻。”

  元秋撇嘴,“起初你是真的不想娶我呢。”

  “起初,秋兒也沒有看上我。”蘇默微嘆。

  “那正好,扯平了。”元秋微微點頭。

  “沒有扯平。這一輩子,說好要攜手共渡的,你若先走了,我定追隨你去。”蘇默說著,眸中痛色蔓延。

  元秋蹙眉,“我應該不會死吧。”但語氣中仍有不確定。

  “解藥的事…”蘇默到底還是問出來了。他快被折磨瘋了,一想到元秋可能會離開,心就痛得無法呼吸。

  元秋嘆氣,實話實說,“還是差點什么,我尚未想好。”

  從一開始到現在都是差一點,蘇默知道元秋這幾日并不是沒有收獲,但他難以接受這樣的結果。這就像練武,說是到了突破的瓶頸,有可能下一刻就福至心靈,也有可能過十年八年,甚至幾十年,終其一生,都跨不過去。

  而元秋,等不起了。

  容嵐送早膳來,見元秋連筷子都拿不住,碗都端不起來了,只能蘇默喂她,淚水一下子盈滿了眼眶,別過頭去,不想讓元秋看到。

  其實元秋看到了,但她假裝沒看到,并未對此說什么。除非她現在立刻做出正確的解藥,解了毒,原地滿血復活,否則對容嵐和蘇默說再多勸解的話,都毫無意義。況且,元秋今日是真的沒有心力去寬慰別人。

  桌上擺著昨日帶回來的石榴,顏色鮮亮明媚,下面還鋪著色彩斑斕的樹葉。

  元秋沒吃多少,就對蘇默搖搖頭,說吃不下了。她心口越發疼了,吃什么都嘗不出味道,需要極大的努力才能不讓自己看起來那么難受。

  “娘,明日是中秋節,做些月餅吧,我喜歡吃棗泥餡兒的。”元秋對著容嵐微笑,容嵐再也繃不住,起身沖了出去,到外面,淚如雨下。

  元秋看向蘇默,“娘該不會以為,我覺得自己要死了,才會說那些吧?”

  蘇默點頭,沉默不語。容嵐現在一看見元秋就會崩潰,不論元秋說什么。而元秋方才的話,不止容嵐,蘇默聽著也很絕望,雖然看似只是在說月餅的事。

  “我是真的想吃棗泥餡兒的月餅。”元秋微嘆。

  “秋兒,解藥的事,你再想想,或許還有什么辦法。”蘇默忍不住催促元秋,他哪里會有心情過節吃月餅。

  “好。”元秋微微點頭。她是遇到了瓶頸,這兩日都沒有頭緒,頭腦又很昏沉,若是強行陷入冥思苦想,只是讓自己越發焦躁不安,越發混亂,所以想要緩一緩。雖然知道時間不等人,但有些事不是著急就能解決的。

  不過元秋可以理解容嵐和蘇默,他們只是擔心她,怕她沒命。

  “阿默,你送我到藥庫去吧。”元秋對蘇默說。

  蘇默立刻點頭,把元秋抱起來,放在輪椅上,給她披了一條毯子,又往她腿上蓋了一條毯子,推著她去了觀瀾院的藥庫,然后折返回書房,很快把元秋要用的東西都搬過去了。

  “秋兒你需要什么,就告訴我。”蘇默對元秋說。雖然他不懂醫毒,但這些天在給元秋打下手,處理藥材這些,都已經學會了。

  元秋應了一聲,讓蘇默推著她在藥庫里慢慢地轉了幾圈,停下后,就開始翻閱她從最初開始學醫術,后來學毒術,看過的書,記錄過的半箱子厚厚的筆記。

  鬼道人說元秋醫毒方面天賦異稟,而事實上,元秋并沒有用很長的時間就能有如今的成就,跟她的勤奮鉆研是分不開的。對此蘇默最清楚。每次危機到來的時候,元秋逼迫自己去提升,一次一次拯救容家于危難。

  而如今這一次最大的危難降落到了元秋自己身上,且比先前任何一次都更加危急。

  蘇默不想逼迫元秋,他只是想讓元秋活下去。他在得知元秋中了斷腸散那日,就動用了全部的力量,包括容元誠的皇權和段云鶴的生意網,和事實上已經被蘇默重新掌控的黑市,遍尋天下名醫。

  但這件事,對于拯救元秋而言,并沒有太大幫助。早在元秋牽頭,段云鶴滿天下建醫院的時候,就已經在滿天下招攬大夫,且除了少數的閑云野鶴之外,天下大部分的醫者,本就已經被收集信息,登記在冊,其中不乏醫術高明者,但想要找到一個醫術比元秋還厲害的人,那樣的人是否存在世間,都是個問題。

  而短短時日,哪怕已經有很多醫者正在被送來萬安城的路上,迄今為止尚未有外地抵達的。萬安城里原本的太醫,本就已是這天下醫術水平最高的一群人,其中包括元秋的醫術師父柳仲。可惜,柳仲的毒術甚至是跟著元秋學的,對于元秋的毒,他急得頭發胡子全白了,夜不能寐,卻也實在幫不上忙。

  這會兒蘇默看著元秋在從頭看她的書和筆記,便默默地把元秋的筆記按照時間順序放好,方便她拿。

  容嵐離開觀瀾院之后,回清容院平復了心情,便去找君靈月,說明日中秋節,今日家里要做些月餅。

  君靈月很意外,聽到容嵐說是元秋想吃,便連忙去準備了。

  等食材準備好,家里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知道元秋想吃月餅,便時隔幾日再次聚在了暖閣里,一起做。

  家里原本沒有做月餅的模具,君靈月只有做點心用的幾個模具,其中兩個還是元秋親手給她刻的,能在點心上印出可愛的卡通圖樣,孩子們都特別喜歡,但用來做月餅就小了些。

  不過問題不大。

  得知元秋想吃月餅,家里沒有現成的模具可用,容元楓容元誠和容元朗容元順四兄弟一個給現刻了一個,他們的雕工都是容嵐教的。

  容元誠刻的模具上是兩個字“平安”,容元楓刻了“團圓”,容元朗刻了兩個字“天仙”,容元順沒有刻字,雕刻了元秋最喜歡的小雪貂元寶的模樣。

  容嵐和君靈月準備了好幾種餡料,臨近正午就做好了一些,拿去烘烤。

  等容嵐把午膳送到觀瀾院藥庫的時候,食盒里面就有一碟四塊月餅,分別是四個不同花樣的。

  但見元秋正專注地看書,蘇默搖搖頭說現在不能打擾她,容嵐便又把食盒帶走了,等元秋餓了,她再送熱的飯菜和剛出爐的月餅過來。

  身體的疼痛導致元秋連饑餓感都很難感覺到了,若不是蘇默把溫水放在她手邊,她這一日連水都想不起來要喝。

  容嵐每隔半個時辰來一趟,一直到暮色降臨,元秋依舊在翻閱先前的筆記,并沒有要停下的意思。中間多次吐血,吐過之后就接著看,甚至都沒跟蘇默說什么話。

  蘇默只默默地陪在元秋身邊,他也沒有吃午膳,焦慮不安讓他根本吃不下睡不著。

  容嵐再次站在藥庫門口,隔著窗戶看著元秋,心中一片寒涼。她好希望時間可以慢一點,甚至是停下來,她一點也不期待明日,只希望能留住她苦命的女兒。

  容元順飛也似地跑進了觀瀾院,大聲說,“娘!表哥回來了!”

  蘇默聞聲,愣了一下,陸哲回來了,那想必楚楮也被救回來了吧。蘇默雖然沒有親自去,但他對于蘇顏的處境是有了解的,也派出了手中的最強戰力,對于陸哲的心智和應變能力有信心,并不認為陸哲會失手。

  元秋并未聽見容元順的話,依舊在燈下看書。

  容嵐回頭,容元順已經跑到了她身旁,踮腳往里看元秋。

  “陸哲沒事吧?”容嵐輕聲問。

  容元順搖頭,壓低聲音說,“表哥毫發無傷,把楚伯父救回來了,他也沒事,還有尹漢哥哥的哥哥,也平安回來了!”

  容嵐心中稍稍松了一些。說實話,起初楚楮被抓走的時候,她很擔心,但后來全副心神都在元秋身上,這幾日甚至都把楚楮給拋在了腦后。

  畢竟,楚楮落入蘇顏手中,不出意外的話,并沒有性命之危,而容嵐最寶貝的女兒,如今已是生死一線,她實在沒有什么心力去牽掛楚楮。

  見元秋依舊沒有要休息一會兒的樣子,容嵐心疼得厲害,卻也只能忍痛離開,不敢打擾,現在元秋苦一些,只要熬過這一關,以后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容元順被容嵐拉著,一步三回頭,走出觀瀾院,才悶聲問了容嵐一句,“娘,阿姐會死嗎?”

  “不會。”容嵐脫口而出。

  容元順重重點頭,“阿姐一定不會有事的!”

  尹江被尹岳帶著去了云王府,并沒有讓他來容家。

  陸哲回來之后,先跟容元誠簡單說了一下事情的經過,總體來說一切順利,結果不錯,己方有傷,沒有死亡。

  蘇顏還活著,中了斷腸散,被帶回了容家。跟著蘇顏的那些屬下都被處理掉了,包括諶漠和符喆。當時蘇顏的兒女楚峻和楚雨寧都不在她身邊,陸哲和楚楮都擔心元秋,并沒有親自去找他們,而是給蘇顏下了吐真藥,等蘇顏供出她的兒女和其他屬下都在什么地方之后,選了一些高手過去清理余孽,活要見人,死要見尸,確保斬草除根不留后患。

  而陸哲和楚楮帶著其他的人,用最快的速度趕回了家中。

  陸哲換了身衣服,已從君靈馨那里得知元秋尚未做出解藥,等他進暖閣的時候,就見楚笑笑眼圈紅紅地從楚楮身邊的位置站起來出去了。

  楚楮面色凝重,“我多年前曾結識一個老神醫,但那人居無定所,年紀很大,不知是否尚在人世,也不知道該去哪里找。”話落楚楮就深深嘆了一口氣。

  陸哲搖頭,“能找的人,妹夫定都盡力去找了。可這天下,醫術毒術能超越表妹的,恐怕根本都沒有。”

  容嵐進門,跟楚楮四目相對,楚楮說了一句,“我回來了。”

  容嵐點頭,并未說什么。兩人因為元秋的事,此刻都不可能有心情談情說愛,甚至顧不得對彼此說句關切話語。容嵐看到楚楮平安回來就放心了,楚楮看到容嵐那般憔悴,心疼卻無奈。

  “表妹現在在做什么?我能去看看她嗎?”陸哲問容嵐。

  容嵐搖頭,“秋兒在看先前學毒術時自己做的筆記,午膳都沒顧得上吃。”

  陸哲從君靈馨那里得知元秋現在已無法站立,知道她身體狀況很不好,精神狀況也大不如前,聽到容嵐的話,意外之余,又感嘆,“表妹到現在都不慌不亂,沒有放棄希望,依舊在努力找尋生機,我們幫不上忙,更不能如此消沉,要對她有信心!別說只剩下一日,就算只剩下一刻鐘,我也相信會有奇跡發生!表妹在我眼中,本就是個奇跡!”

  臨近子時,元秋放下最后一本筆記,身子晃了一下,險些暈倒。

  蘇默連忙抱住元秋,問她餓不餓,要不要去睡覺?

  “拿紙筆來,我說,阿默你寫。”元秋面色慘白,有氣無力。

  蘇默眸中一下子有了幾分亮光,一手攬著元秋,讓她靠在他胸前,一手拿過紙筆,聽元秋慢慢念著,他認真記錄下來,是一張藥方。

  元秋說了好久,中間幾次停下思考,斷斷續續,等說完藥方,倒在蘇默身上,尚未昏睡過去,但已快要支撐不住了。

  “這是解藥嗎?”蘇默問元秋。

  卻見元秋神情恍惚,“我好累…娘給我做月餅了嗎?”

  蘇默鼻子一酸,“月餅做好了。”

  “我想出去看看月亮…阿默你抱我去…”元秋抬手,想摟住蘇默的脖子,又吐了一次血,手也無力地垂了下去。

  蘇默抱起元秋,走到外面。

  月上中天,圓而明亮。

  容嵐再次出現在門口,見元秋出來了,連忙提著食盒過來。

  “娘,秋兒說想吃月餅。”蘇默沉聲說。

  容嵐連忙把食盒放下,從里面拿了一塊溫熱的月餅給元秋。

  借著皎潔的月光,元秋眨了眨眼睛,看到月餅上面的“天仙”二字,面色虛弱地笑了,“阿默,是你哎…”

  “嗯。”蘇默應了一聲。

  “我要…把你吃掉…”元秋說著,咬了一口,“好甜。”

  元秋艱難地把月餅舉起來,蘇默低頭,吃了一口,點頭,哽咽著說,“很好吃。”

  “阿默,以后我們帶著寶寶走遍天下,好不好?”元秋看著月亮,視線漸漸模糊,蘇默在她眼中也變得模糊了。

  蘇默點頭,“好。”話音剛落,元秋手中沒吃完的月餅掉落在地,她的眼睛也閉上了。

  “秋兒!”容嵐握住元秋的手,神色焦急,“不是說十日嗎?”

  蘇默沉聲說,“秋兒這幾日耗費了太多心神,已撐不住了。”

  “解藥…”容嵐面無血色,險些暈倒,被身后趕來的楚楮扶住了。

  “秋兒留了一張藥方,但不知道…”蘇默也不知道元秋最后說的那個方子是不是能解了斷腸散。

  楚楮面色凝重,“既如此,就盡快讓辛夫人將藥做出來,找人試過,如果有用,及早給元秋服下。”

  “阿默你陪著秋兒!”容嵐推開楚楮,進藥庫,在桌上找到元秋口述,蘇默寫的那個方子。

  “藥材都在這邊,我去把人叫過來!”楚楮話落,縱身而起,幾個騰躍不見了人影。

  大半夜睡不著,躺在床上急得快要把頭發揪光的鬼道人得知元秋昏迷,心道壞了,又聽楚楮說元秋昏迷之前留下一張方子,馬上催著楚楮帶他過去。楚楮把鬼道人送到觀瀾院,又去叫了辛夫人和尤霧都過來。

  蘇默把元秋放在床上,蓋好被子,寸步不離地守著她。

  另外一邊,容嵐把方子給鬼道人念了一遍,鬼道人思忖片刻,擰眉說,“我也無法確定是否可行,先做出來,就讓蘇顏那賤人試藥!若解藥是對的,就給鬼丫頭服用,再給蘇顏下雙倍的斷腸散,讓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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