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副統領向樓國公辭行,轉身朝一品堂外走去。
轉角須臾間,他微微回窺,垂拱處竹簾下,簾內熏香裊繞,一只白皙修長的玉手正撫著欄桿,玉人側影窈窕,無限悵然地望著池塘內的荷葉出神。
煙熏玉容無顏色,悵聞滄桑更漏長。
許久沒吟詩賦詞,腦中既蹦出來這兩句,斐馳不由自嘲地笑了笑。為免被人誤會為孟浪,他不得不將聚焦的視線挪開,加快腳步朝外走去。
“樓國公什么意思,好像,不愿別人知道樓姑娘的功勞,”無墨邊走邊嘟囔,“爺,您說,玉蕤姑娘會不會有事?”
“本少爺上哪知道?”斐馳搖搖頭,徑直上了馬車。
“這塊面巾,小的看不出啥來,真交由大理寺嗎?”
無墨將方才阿蠻獻上的汗巾掏出來,反復地端詳沒看出什么門道。
斐馳伸出右手接過來,捏了捏,手指用力揉搓著。突然,他手指停住,說道:“你看,這上有什么?”
無墨探過頭去,面巾末端有一小塊不及小指蓋大的亮光,是一枚銀質的盾形甲片,四周用細密的針腳縫埋在面巾的邊衽內,不仔細看真發現不了。
這枚銀質甲片烏濁滄桑有些年頭了,上方隱隱約約有字,無墨哈了口氣,仔細擦擦,露出一個篆文“木”字。
無墨抬眸,驚訝地發現自家俊美舒朗的少爺慵懶地坐著,眼眸既有些迷蒙,望著不知名的某處不知在想什么。
“爺,”無墨輕聲喚他。
斐馳繃緊的俊顏松動了幾分,有些旁人難得一見的柔和之意。他薄唇緊抿,眉頭上揚,目光犀利掃過來。
“唔?”
那眸光帶著凜冽,無墨不由冷噤了一下,慌忙舉著面巾,顫巍巍的,“爺,屬下不明白,這什么意思?”
斐馳瞥他一眼,“普通百姓用的面巾,能用這么精致的式樣?”
“哦,也是,”無墨木然應了一聲,還是不太明白。
這個“木”是什么意思?姓氏?山莊?還是五行之一,亦或,是某種標志?
“收好,先不交大理寺。”
斐馳將面巾放下,又道:“今日來樓府,不是毫無收獲。至少,知道了兇犯的面部輪廓,你抓緊找畫師,將畫作繪制好,再去找那兩位姑娘認證,若那處不符合,立即改正過來,校正后呈上示,以便張貼海捕文書。”
“是,小的回到城防營便去辦!”無墨點頭。
一路上,馬蹄“嘚嘚”清脆聲響極有韻律地敲打著青石路面,斐馳閉目沉思,無墨垂坐不敢言。
到城防營門前,馬車停住。
斐馳下了馬車,抬眸見忠恕伯府的馬車停在幾米外。
他不由一愣,想想,大概在等提督大人吧,斐馳欲轉身進去。
二公子斐云清掀起車簾,跳下車來。青色里衣白色錦袍,俊朗星眸的世家子弟,手執一把玉扇,朝斐馳喊了一聲,“三弟!”
斐馳停住,抬眸,拱拱手,算是應答了。
無墨一愣,輕聲道,“二公子,他怎會來這?”
“可不是,真稀罕呢,”
斐馳瞥一眼,勾唇訕笑,“小小的城防營副統領怎能勞忠恕伯世子?不知這哪位有此榮幸,莫不是祖墳冒了青煙,還是去廟里給菩薩上了高香?”
“三弟,瞧你這冷嘲熱諷的,本世子不能來看看兄弟?”斐云清聽到他的話,并不生氣,依然笑容滿面走來。
斐馳唇邊浮起一抹笑,拱手道:“世子哥哥駕到,小弟未曾遠迎,請恕罪。”
斐云清手執折扇輕輕敲著,“三弟,見外了,再這么說,為兄真要生氣啦。”
“二哥,是路過呢,還是來找咱們大人?”斐馳一張臉繃得很緊,沒給他什么好臉色。
“三弟這話說的,愚兄是來找你的呀。”斐云清臉上云淡風輕。
斐馳心里暗笑,搬離忠恕伯府已有時日,從不見他來探望過,今日不知什么風將他吹來至此?斐馳勾唇笑道:“小弟愚鈍,不知二哥何意?”
斐云清瞪著他那面如冠玉的臉,露出親切的笑容,“三弟,你很久沒回家啦。父親甚是想念,愚兄自告奮勇來請你回府的,咱們兄弟之間,…”
“二哥此話,小弟鬧不明白,咱們之間有那么好的交情嗎?”斐馳垂眸,臉上浮起冰霜,凜然不可侵犯,“現在說什么父親對我怎樣,…是不是很可笑?”
“三弟,”
斐云清自詡清雅,也受不了他這般冷淡,耐著性子說道:“阿弛,你非得這么軸嗎?是你娘啊,二夫人想你…”
“我娘?”
斐馳心口一滯,聲音陡然提高,上前拎起斐遜錦袍前襟,問道:“我娘怎么了?病啦,還是你們為難她了?”
“不…不,姨娘沒事,好好的呢,也就是念叨一句‘想你’”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到,斐云清定了定神,急急說道:“父…父親,差我請你回府。”
“哦,知道了,”斐馳松了手,臉色和緩重歸于平靜,拱手道:“煩請兄長告訴我娘,馳兒有時間去看她。”
“三弟,擇日不如撞日,”斐云清伸手攬住他肩,親熱地說道,“府里備好了飯菜,姨娘等著你,父親說,一家人一起吃個飯。”
斐馳用力拂去斐云清搭在他肩上的手,斐云清望著被甩掉的手發愣。
“抱歉!”斐馳緊繃著臉,“愚弟怎配在忠恕伯府?城防營當差諸事繁瑣,手里有很棘手的事,暫時抽不出身。對不住您,麻煩您空跑一趟。”
“還在為我娘說的話生氣呢?”斐遜右手執折扇一下又一下敲打著左手心,極力謙和地笑著,“我娘性子直,說話難聽了些,刀子嘴豆腐心,…她,畢竟是長輩,你,多擔待吧。”
“嗯。”
斐馳鼻孔中嗯一聲,對他這話,未置可否。
“唉,你何必執拗呢,…”斐云清嘆一口氣,“算了,不回就不回吧。三弟還在忙秀湖兇犯逃逸一事?”
“兄長的消息好靈通啊,”斐馳墨眸一沉,譏笑道:“二哥就是能耐呀。不過多半天,您都知道了?”
“湊巧,湊巧的,”斐云清將玉扇一收,擊掌笑道,“我方才來找你你不在,問那邊站崗的兄弟,他們告訴我你不在,在忙秀湖兇犯逃匿一案。兇犯有沒有抓獲?切不可讓其危害百姓,必須嚴懲!”
斐馳冷眼望著他,斐云清什么時候如此嫉惡如仇了?
斐馳微微一笑,“兄長有心了,愚弟職責所在,不敢怠慢!”
“是了,”斐云清點頭,“城防營職責重大,保京畿安寧,不可懈怠。對了,抓捕兇犯的事,不應交由大理寺嗎?阿馳怎會被這無頭官司絆住的?逃逸的案子,很難破的,不如將其推給大理寺,…愚兄,幫你找找人,將這案件移交大理寺好了。”
斐云清是吏部左侍郎,是個不大不小的官,可吏部正好管理各級官吏考評升職。他找人辦這事,簡直是小菜一碟。
他是真關心自己這落魄兄弟,還是,顯示他有才華又能干,在他這弱者面前彰顯他的卓越?
斐馳心里隱隱不悅。他也是頂天立地的男人,為何總要仰人鼻息?
斐馳拱手道:“不敢勞煩兄長,已派人告知了大理寺卿。不日,這宗案子就該移交了。”
“哦,這樣好,這樣好!”斐云清執玉扇敲了敲手掌,小聲問:“聽說,兇犯想刺殺定國公府嫡小姐?是那位風華無雙的玉皎小姐嗎?”
“兄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