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是疑問的口氣,但他面上神色冷凝,并不見一絲疑慮。因為答案,早在他遇見她的那一刻,就已經顯而易見。
那種迷醉的香氣,令人頭暈目眩。
她身上的氣味,很像那個男人。盡管并不完全一樣,但十分的接近和相似。
迦嵐眼中又露出了那種看食物的神情。
本能和獠牙,在這一刻印證了唐律知的話。
妖就是妖,不管多努力,多想要變成人,都不可能成功。
他直起身,目光望向遠處,臉上是放棄了掩飾的譏嘲。笑自己,笑命運,笑這場不可避免的對峙。
“唐寧。”
他聲音低低地道:“告訴我,唐律知的尸體埋在哪里。”
唐寧聞言蹙起眉頭:“那位先祖,的確叫律知,但族中記載,他生前是個文官。所謂有才,也不過就是詩寫得好,字寫得美罷了。”
“這樣的人,真是封印你的人嗎?”
她仰面看他,但少年臉上平平靜靜,一派篤定。
唐寧心中有了數:“如果真是他,那便證明唐家族里的記錄,全是假的。”什么文弱書生,不善拳腳騎射,通通都是假象。
她從地上站起來,面向他道:“不過,你想要的東西若是他的尸體,那恐怕要失望了。”
“唐家舊日祖墳,位于南郊,百年前一場暴雨,引發了洪災,不管是爛光了的尸骨,還是新鮮的棺木,全叫大水沖了個干凈。”
“如今的祖墳地里,擺的全是衣冠冢。”
唐寧仔細看他的表情:“不管你是想要挖出他的尸骨鞭撻一頓,還是疑心他的陪葬品里有你想要的東西,好去取回來,現下都辦不到了。”
數百年前的古人,要不是她行走不便,日夜窩在屋子里,除了念書還是念書,什么都看,怕是也不會記得“唐律知”三個字。
但她不明白,族里的記載,為什么要作假?
這幾百年來,唐家上下,也從來沒有人說過什么除妖的事。
她轉頭看了看唐心。
唐心搖搖頭:“唐家祖上,入仕,經商,樣樣都有,可封印妖怪…”鳳目微斂,他聲音淡淡地道,“絕對沒有過記載。”
這世上,原本就不應該有什么妖怪,更不必說除妖。
唐心看向迦嵐。
迦嵐忽然嗤笑了聲:“說來也奇,你們雖是姐弟,但生得可一點也不像。”唐律知的血脈,好像只留給了唐寧一人。
他面上恢復如常,笑微微,眼睛也變回了先前的琥珀色。
唐心看著他的眼睛,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握起。
迦嵐瞥見了,卻當沒看見,只移開視線道:“你們那位了不得的先祖,偷了我一件很重要的東西。”
“重要的東西,莫非…”他話音未落,唐寧已經接了上去,“是你的妖力?”
在場諸人,皆驚訝地望向她。
尤其是阿炎,變得鼓鼓囊囊的,牢牢跟著她不放。
一旁的阿吹,則用小肉手摸著下巴,上下打量唐寧。一個白日里尚且不知十方為何物的凡人,才聽這么幾句話,便能猜到關竅嗎?
阿吹有些不敢相信。
他就沒有見過比他更聰明的人…
這連他都還沒有想到的事,她一個才活了十幾年的小丫頭,是怎么想到的?
不過,她的猜測要是真的,那這只狐貍,原本到底該有多強?忖度著,阿吹悄悄地將目光移到迦嵐身上。
迦嵐在笑,笑得極其開心。
“是啊,我的妖力。”
“他一邊嚷嚷妖怪都該死,一邊卻要奪走我的力量,你說,這樣的人,還算人嗎?”
見他承認,阿吹瞪起了眼睛。
迦嵐往懸崖邊退了幾步。
凜冽的山風,仿佛要將他吹下去。
他張開手,衣袖像羽翼一樣展開。
呼呼呼——狂風大作——
他的聲音漸漸縹緲起來:“是我的東西,我早晚要拿回來。”
從今往后,他再也不會妄想變成人了。學人說話,像人一樣行事,果然是可笑至極的事。他是十方的妖怪,是羅浮山的主人…
想到“主人”二字,心臟突然一陣抽痛。
他收回手,捂住心口,眼神逐漸悲慟。
是了。
如果可以,他寧愿一輩子,都只做他的少主。
空中火光一閃。
小主子,小主子。
阿炎飛過來,落在他肩上,輕輕嗚咽起來。
它仍然固執地只叫他小主子。
它的迦嵐大人,應該永遠是無憂無慮的小狐貍才對。
嗚嗚咽咽的哭聲,沒有眼淚,卻聽上去比什么都要來得傷心難過。
站在這里,望著那棵枯萎的古樹,十方好像就在咫尺遠的地方,只要他們伸出手,就可以觸碰到。但山風凜凜,每一聲呼嘯都在告訴他們,故鄉是個回不去的遠方。
這咫尺般的距離,是不能跨越的天塹。
不會流淚的阿炎,發出溫柔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