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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7章 雷雨夜

  他忽然有些恍惚。

  又是一載春來桃花開,距離那一天,已經過去了多少年?

  那個時候的花,似乎也像今夜般,開得如云似錦,香粉滿樹。

  他站在樹下看花,看得入了迷,滿腦子都是桃樹結果的模樣。可桃花未謝,他已身陷囹圄,和黑暗作伴。

  清醒的日子越來越少。

  初時,他還會悄悄地在心里默算。

  一個時辰,兩個時辰…一天,兩天三天…

  雖不知道自己算得對不對,但他總在算。好像那樣,日子就能如常過下去。可時間漸漸的,還是同黑暗融為了一體。

  過去湮沒在永恒的孤寂里。

  未來,則似乎永不會誕生。

  他再也分辨不清日子。

  渾渾噩噩,不知又過了多久。

  轉過身,迦嵐望向唐寧。

  她靠坐在那,披頭散發,身上臟兮兮濕漉漉,活像個叫花子。

  他問了一句:“曦光帝姬死了多少年?”

  唐寧蹙眉:“誰是曦光帝姬?”

  迦嵐一愣。

  唐寧說著話,一邊試著想要站起來,可兩條腿面似的,使不上一點勁。她搖搖晃晃,又跌坐回去,嘆口氣,反問他:“你說的,是哪朝哪代的帝姬?”

  少年面露煩躁,想了會才道:“應該是大梁朝。”

  應該?

  唐寧聽著他不篤定的語氣,回憶起來:“約莫六百年前,的確有過一個大梁朝。”

  “但你所說的帝姬,我并無印象。”

  迦嵐已經走到她身旁,蹲下來,盯著她的眼睛。

  藍色火焰漂浮在他頭頂上空,變成了圓溜溜一團。

  唐寧這才發現,原來它還長著眼睛和嘴巴…

  只不過眼睛是窄窄的兩道墨痕,嘴巴是小小的一滴。

  就像窄長眉眼的一張臉,卻生著櫻桃小嘴。

  莫名滑稽。

  滑稽完了還有兩分駭人。

  唐寧悄悄移開視線。

  哪有正經火焰會長著眼睛?

  果然這東西也是妖怪。

  像是看穿她在腹誹自己,它忽然沖了下來。

  耀眼的藍光,幾乎照瞎唐寧的眼睛。她連忙伸手擋在眼前。耳邊嘰嘰咕咕,像有小動物在叫喚。

  她皺著眉,用余光瞄了一眼。

  只見它餅似的大圓臉上,兩道墨痕皺在一起,底下櫻桃小嘴一開一合,念咒似的嘀咕著。

  唐寧有一瞬間,覺得它在罵自己…

  突然,有只手伸過來,一巴掌拍在它臉上。

  “不要鬧。”

  迦嵐神色冷凝,口氣很嚴肅:“你方才說,六百年?”

  夜風呼呼吹著。

  長草發出簌簌響聲。

  唐寧點了下頭。

  他猛地站起來:“阿炎!回家!”

  被稱作阿炎的藍色火焰聞言,在空中連連翻滾,一副喜不自禁模樣。

  銀發少年大步向前走去。

  它跟在后頭,忽然轉過來,朝唐寧叫了兩聲。

  縱然說的不是人話,唐寧也聽懂了。

  這小妖怪得意洋洋,在嘲笑她!

  轉眼,周圍黑了下來。

  什么長著狐貍尾巴的美貌少年,奇奇怪怪的火,全不見了。仿佛他們全是她的想象,根本不曾出現過。

  耳邊風聲越來越大。

  唐寧有些失神,仰起臉,看向天上弦月。

  稀薄的冷光,什么也照不亮。

  她真的…還活著嗎?

  無數疑問涌上心頭。

  “轟隆——”一聲巨響。

  天上突然炸開了一個雷。

  該死的雷州,又要下雨。

  唐寧在黑暗里摸索。

  這樣不行,就算走不了路,她也不能繼續呆在這里。唐心那孩子同她約好要去看日出,一定早就發現她不見了…

  又一聲“轟隆”,電閃雷鳴,轉瞬就有豆大的雨珠打下來。

  唐寧本來就穿著濕衣裳,叫雨一淋,愈發得冷入骨髓,渾身哆嗦。

  她顫顫巍巍往前爬。

  腿腳不便,爬也得爬出去。

  雷聲越發驚人,閃電從天而降,“啪”一聲打在她腦袋邊上。要不是她反應快就地一滾,這頭怕是就不保了。

  心驚肉跳。

  唐寧咬著牙,繼續向前爬。

  眼前突然亮起來。

  她一抬頭,就看見那兩只妖怪,一大一小,不知為何折返回來了。圓溜溜的阿炎,變成了一把沒有柄的傘,正在給底下的銀發少年擋雨。

  看見她,它又嘀嘀咕咕叫起來。

  雨水落在它身上,立刻便被蒸發。

  水汽朦朧間,它周身白煙繚繞,倒像什么神仙。

  迦嵐走過來,一把將她打橫抱起。

  阿炎在頭頂上飄著,叫得愈發兇。

  唐寧胡亂抹了一把臉,輕聲道:“不是要回家,怎么回來了?”

  她話一出口,阿炎也不叫了。

  迦嵐嘴角一抽,又走出兩步才道:“這山頗大,路又復雜,一時找不到下山的路,想著你行動不便,孤身一人呆在林子里怕是不平安,便索性回來尋你一道走。”

  唐寧沉默了一瞬。

  “這山只比小土堆高一些。”

  “下山的路,也只有一條。”

  迦嵐:“…”

  唐寧打了個噴嚏,說話聲變得軟軟悶悶的:“迷路了嗎?”

  阿炎又大叫起來,像是不滿意她的話,忽然將一角收起來,讓唐寧的腳暴露在大雨中。

  可雨濺起來,又濺到迦嵐。

  它心不甘情不愿的,嘀咕一聲,恢復了原狀。

  迦嵐沒承認,但腳下越走越慢。

  唐寧就著阿炎發出的光亮,朝前看去。這地方,明明她也是第一次來。來時還被雙生子捂著嘴巴拖拽著,但路徑如何,還是被她記住了。

  真是令人厭惡的好記性。

  她聲音更輕了些:“往右走吧。”

  下山的路上,雷聲小了些。

  但雨仍然下得很大,像有人把九天之上的水全部倒了下來。

  唐寧心里亂糟糟的。

  山下那座宅子,雖也姓唐,但卻只是雙生子的宅邸,不是她的。她已經死過一回,此番回去,是否還能有命?

  可唐心還在那里,她不能丟下他。

  越想越是頭疼。

  唐寧胡亂問了句:“你為什么會在那口井里?”

  迦嵐抱著她,聞言垂眸看她一眼,不答反問:“你又為何在井里?”他們都知道,那口井,并不是真正的井。

  “我?”唐寧沒什么可隱瞞的,“那天夜里,堂姐和堂兄殺了我,將我棄尸在井里。”

  她平靜地說著,聲音里沒有一絲波瀾。

  瓢潑大雨擋住了視線。

  他們已經走到唐家后花園。

  夜深了。

  后花園里空無一人,連花草都在熟睡。

  唐寧動了動腳。

  這一回,不止腳趾頭,連小腿也跟著動了。

  她心中大喜,連忙讓迦嵐放她下來,好讓她再試一試這雙腿。

  可迦嵐沒有動。

  他仍然抱著她。

  二人頭頂上方的阿炎,低低嗚咽著,發出和先前全然不一樣的聲音。

  迦嵐皺著眉頭,看向前方雨幕,眼中閃過一絲異色:“你住的地方,怎么全是血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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