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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收服不易

  王章在順風鋪子門口下了馬,把頭仰到最高,看著高高飄揚的順風大旗,再低下頭,看看小小的鋪子門臉,再仰頭看了看,忍不住笑。

  他對建樂城不熟。

  當年赴考春闈的時候,雖然在建樂城住了將近一年。可他是個天資一般的,一路考上來,憑一個勤字。

  在建樂城那一年里,他手不釋卷,文會上,也是眼里心里只有學問文章。

  考中進士后,他被點到茶馬司,太原府路途遙遠,他一向是個笨鳥先飛的,接到差使,就立刻啟程前往太原府,拜會同年的酒宴都沒來得及去幾場。

  建樂城里,他熟悉的,只有貢院一個地方。

  來前,他去請教文將軍:順風速遞鋪怎么走,文將軍讓他進了內城城門,抬頭看,看到順風大旗直奔過去,他當時,還以為文將軍在開玩笑,和文先生辭行,又問了一回,沒想到,文先生和文將軍一樣的說法。

  等他進了內城城門,還真是,抬頭就看到了順風大旗。

  這面旗,是真高!

  王章將馬拴到鋪子門口,進了鋪子,迎著一個伙計,拱手笑道:“請問大當家在不在?”

  “您是?”伙計沒答話,先笑問。

  “是文先生讓我過來的。”王章含糊答了句。

  “您稍候。左掌柜!”伙計往后院揚聲叫了句,“有人找咱們大當家。”

  “來了來了!”老左從后面小庫房小跑出來。

  “他說是文先生讓他來的。”伙計迎上去道。

  “文先生?那稍等。”老左一個轉身,直奔院子后面,片刻功夫,連走帶跑出來,示意王章,“進去吧,出了院子,就能看到我們大當家了。”

  王章笑謝了,穿過馬廄院子,出來,就看到了李桑柔。

  李桑柔正站在菜地邊,看著大常點菜種子。

  “在下王章,見過大當家,常爺。”王章拱手長揖。

  “客氣了。”李桑柔忙拱手還禮,“是文先生讓先生過來的?”

  “不敢當先生二字!”王章被李桑柔一句先生,連聲不敢連連長揖,“在下不敢,在下小字顯明,大當家稱我顯明就好。”

  “顯明,這字好,坐下說話吧。”李桑柔讓著王章坐下,自己坐到王章對面。

  “軍中通郵的事,文先生點了在下過來,聽大當家吩咐。”王章欠身笑道。

  他請教過文先生,跟大當家說話打交道,哪一條最要緊,文先生的回答簡潔明了,六個字:別廢話說正事。

  “是從軍中過來的?一直在軍中嗎?”李桑柔沏了杯茶,放到王章面前。

  “是。在下上一任差使在太原府茶馬司,一任期滿,得潘三爺舉薦,到文先生麾下,協理文書。

  合肥之戰,往南梁軍中送戰書,是在下去的。

  大當家和常爺、馬爺迎戰南梁鐵騎,在下騎得動馬,提不得刀,沒能親眼目睹。

  不過,后來在下跟著文先生收拾戰場,看著清點大當家射出的弩箭,箭無虛發。在下佩服得很。”王章欠身致意。

  “能得潘三爺和文先生常識,必定極其出色。”李桑柔笑應了句,“軍中郵驛,順風往軍中如何交接收發,順風這邊,聽這邊調度安排,帶了多少人過來?”

  “就我一個。”王章笑的有幾分尷尬,“還有兩個小廝。文先生說,信物皆由順風遞到軍中,我不過是居中協調一二。”

  “先去前面鋪子里,找左掌柜,讓他告訴順風是怎么收怎么寄的,再看看大軍那邊怎么交接。

  南梁的諜報無孔不入,建樂城前一陣子略查了查,就查出來一堆。

  順風各條線路上的人手,都在當地招募,人事龐雜,遞鋪派送鋪,騎手中間,都有些什么人,誰都不知道,不是人人都能信得過的。

  這些,都要留心。”李桑柔郁悶了一會兒,吩咐道。

  “是,大當家放心。”王章站起來。

  “不急在這一時,長途勞累,先回家看看,歇一歇,明天再過來吧。”李桑柔跟著站起來道。

  “在下家不在建樂城,昨天歇得早,今天只趕了二三十里路,不累,不用歇了,在下這就去找左掌柜。”王章拱手笑道。

  看著王章進了院子,往前面鋪子去了,李桑柔坐回椅子上,抬頭看著高高的東角樓。

  “就這一個人,文先生這是什么意思?”大常點好菜種子,一邊蹲在洗手,一邊看著李桑柔問道。

  “意思是,他就派一個人過來指指點點,干活的人,咱們出。”李桑柔將腳翹到桌子上。

  “咱們要是出了人,還就得擔這份責,咱們擔得起?”大常看著李桑柔。

  “唉,往城外走一趟,讓孟彥清過來一趟。”李桑柔沒答大常的話,吩咐了句。

  “好。”大常應了,站起來,往院子里牽出他那匹高頭大馬,上馬出城。

  李桑柔對著東角樓,發了一會兒呆,正要站起來出去走走,陸賀朋擰著眉進了后院。

  李桑柔重又坐回去,側頭看著陸賀朋。

  “大當家得空兒吧?是米行的事兒。”陸賀朋坐到李桑柔旁邊。

  “說。”李桑柔示意陸賀朋。

  “唉,朱行首他們,說是,大當家讓做的新規矩,光他們東水門一家做,那整個建樂城米市指得得亂了套了。

  我一想,也是,大當家想想是不是,這邊這樣,那邊那樣,那些小米鋪先就得亂了。

  我就問他們,那該怎么辦,他們說,他們只能管東水門米行,別家怎么辦,他們可管不了。

  他們這話,也對。

  這新規矩,光在東水門一處,是得亂,可其它五家米行,確實沒他們說話的余地,這個,咱們得有個單程。”陸賀朋眉頭擰成了團。

  這事兒,他想了一路了,越想越覺得一環牽著一環,一處連著一處,實在不容易,一旦米市動蕩,這又是戰時,那可是大事,極大的事兒!

  “被他們牽著鼻子走了。”李桑柔不客氣的評價了句。

  “嗯?”陸賀朋一個怔神。

  “不是他們說出了這事兒怎么辦,出了那事兒怎么辦。

  出了事兒怎么辦這話,該說。

  來想,問他們,出了這事兒那事兒怎么辦,讓他們來答!”李桑柔有幾分沒好氣。

  “噢!”陸賀朋連連眨著眼,呆了片刻,醒悟過來了,頓時一臉尷尬,“大當家教訓的是,是我…”陸賀朋抬手捂了把臉,他確實被他們牽著走了。

  “為了銀子,他們真是敢闖刀山下火海。”李桑柔哼了一聲,看著站起來的陸賀朋,“先不要過去了。

  現在只是東水門米行五個人,要是再加上另外五大米行,二三十人,圍著一個人設絆子下套子,再怎么也顧不過來。

  先等等吧。”李桑柔冷著臉。

  “那大當家的?”陸賀朋提著心,一句大當家的之后,他也想不好該問什么了。

  “先回去吧。這件事,好好想想,做事要先想好自己的位置,立定腳跟,不能讓別人牽著走。”李桑柔沖陸賀朋揮了揮手。

  陸賀朋再捂了把臉,唉了一聲,垂頭出去了。

  李桑柔也不出去了,坐了片刻,站起來,往旁邊倉庫里拿了只小匣子出來,放到桌子上。

  孟彥清跟著大常進到順風鋪子后院時,李桑柔正在紙上寫寫畫畫,一筆筆算著帳。

  “大當家。”孟彥清拱手長揖,十分恭敬。

  “坐吧。”李桑柔放下筆,示意孟彥清。

  “是。”孟彥清端正坐在李桑柔指給他的椅子上。

  “第一件事,們住在城外莊子里,太遠了,太不方便,一會兒黑馬他們回來,讓黑馬陪著,在城里找住處,都搬到城里來住。

  至于怎么住,是住在一個大院里,還是分開住,隨們,隨安排。”

  “是。”孟彥清一個是字,答的干脆之極。

  “第二件事,把人理一理,列個明細,姓名,多大年紀,有病沒病,有傷沒傷,識不識字,學問怎么樣。

  以后,能挪能動的,都得領份活。”

  “是。”孟彥明接著干脆應是。

  李桑柔沉默片刻,接著道:“再問問,有要回家的沒有,或是回家看看。”

  “是。”孟彥清喉嚨微哽。

  “現在,和大常一起,把這面桑字旗,往其余五大米行,一家送一份,告訴他們,他們的米行,歸我了。”

  李桑柔伸手拿過匣子,遞給大常。

  “再告訴他們,明天辰正,各米行行首,行老,總帳房,到東水門米行,我有話跟他們說。

  明天也去,多帶幾個人,萬一有不長眼的。”

  “是。”孟彥清干脆應聲,站起來,和大常一起,大步往外。

  睿親王府。

  顧昀送走五位米行行首,從高幾上掂起那面紅底金字,做的十分精致的桑字旗,皺起了眉頭。

  這面桑字旗,可真是夠狂妄的。

  建樂城的米行居然是他們睿親王府的,這件事,他竟然一無所知。

  也是,這樣黑暗不明的事兒,除非阿爹準備將王府交到他手里,不然不會跟他說。

  唉,這小半年,簡直是天翻地覆,先皇走了,竟然是大爺登上了大位,二爺出了家,阿爹也出了家…

  顧昀呆坐著,好一會兒才回過神,拿起那面桑字旗,往后面正院去找他阿娘沈王妃。

  阿爹和阿娘一向親厚,這事兒,阿娘肯定知道。

  沈王妃一身重孝,正坐在半人多高的羊脂玉觀音像前,垂眼念誦。

  “阿娘。”顧昀先在門口喊了聲。

  “是誰找?這個時候,還有找到咱們門上的?”沈王妃睜開眼,站起來,坐到旁邊榻上。

  “是幾位米行行首。”顧昀緊趕兩步,上前扶著沈王妃坐下。“說是,這建樂城的米行,最早在祖父手里,現在由阿爹掌管。”

  “嗯?”沈王妃一個怔神。

  “阿娘不知道這事兒?”顧昀見沈王妃怔神意外,皺眉問道。

  “阿爹手里,管了好些不好說,不能說的事兒,這只怕就是其中一件,既然找到咱們門上,”沈王妃的話頓住。

  既然找到她們這里,那就是說,王爺沒把這些交到皇上,或是那邊那一位手里。

  王爺從進了皇陵,就音信無,這出家,只怕是他們逼著他出的家,只怕是他們把他牢牢看管住了。

  王爺沒有辦法把這些交接給阿昀,那就只能不交接,時候長了,這些事兒,自然會找上門來。

  現在,建樂城的米行就找到阿昀了。

  “阿娘,幾位行首,說順風那位大當家,給他們送了這面旗,說是米行以后歸她了。”顧昀看著沈王妃,將那面桑字旗遞過去。

  沈王妃瞇眼看著那面桑字旗,片刻,伸出兩根手指頭捏過來,看了片刻,用力扔到地上。

  “正好,借著這個機會,去請見皇上,把這事兒,把這旗,告訴皇上,問問皇上,咱們該怎么辦。”沈王妃沉默片刻,看著顧昀道。

  “好,我這就去。”顧昀眼睛里有亮光閃過,站起來道。

  他早就想著,得找個機會請見皇上,好好跟皇上說說話兒。

  他跟大哥是親兄弟,跟皇上也是極親的堂兄弟,都是一家人。

  慶寧殿內,幾位尚書剛剛退出,清風奉上茶,稟報了顧昀請見的事兒。

  顧瑾眉梢微挑,片刻,點頭道:“叫他進來吧。”

  顧昀跟著小內侍進了慶寧殿,恭恭敬敬磕了頭。

  顧瑾笑道:“昀哥兒不必多禮,還跟從前一樣,坐吧。”

  “大禮不可廢。”顧昀站起來,垂手恭敬笑道。

  “都是一家人,坐吧,阿娘怎么樣?可還好?”顧瑾笑讓顧昀。

  “不怎么好。”顧昀謝了,端正坐著,雙手撫在膝上,恭敬答話:“舅舅,外婆他們,說走就走了,阿娘聽說時,當時就暈過去了,直到現在,都不怎么好。”

  “嗯。”顧瑾神情不變,“阿暟和阿暃呢?有一陣子沒見他們了。”

  “阿暟還好,阿暃病了一場,前兒剛剛好些了。”顧昀欠身答了話,看了眼顧瑾,笑道:“阿暟和我,很想大哥,一直想過來見見大哥,說說話兒。可如今戰起,想著大哥必定繁忙非常,沒敢打擾。”

  “確實極忙。”顧瑾嘆了口氣。

  “臣弟這趟來,是有件事兒,想著,得趕緊稟告皇上。”

  顧昀說著,拿出那面桑字小旗,雙手捧起。

  “剛剛,來了五位老者,說是咱們建樂城五大米行的行首,拿了這面小旗,說是順風大當家李桑柔李姑娘送過去的,隨著這面旗,還有李姑娘一句話,說是,五大米行,從見到這面旗起,就歸她了。”

  清風接過那面小旗,放到顧瑾旁邊的幾案上。

  顧瑾意味不明的喔了一聲,拿起那面小旗,仔細看起來。

  “五位行首說,建樂城米行,一直在睿親王府門下,在阿爹手里掌管。

  這事兒,臣弟從來沒聽阿爹提起過,阿娘也不知道,皇上?”顧昀看向顧瑾。

  “有這事兒?”顧瑾眉頭微蹙。

  “臣弟也覺得意外極了。”顧昀提著顆心,看著顧瑾。

  這位大哥,心機深沉,他對他無從琢磨。

  “這件事,回頭朕讓人去問問。”顧瑾放下小旗,看向顧昀,“齊梁戰起,朝廷上上下下,都是極忙,正是用人之際,朕這份繁忙,不來,竟然忘記了們兄弟。”

  顧瑾露出微笑,“前兒潘定山跟朕要人,說他那兒急缺人手,朕手頭實在沒人,正好,去跟著潘定山,習學一二,他那里經管調度大齊所有馬匹,極其要緊,一定好好用心。”

  “是。”顧昀極是意外,不過這不是壞事,求份差使,也是他來這一趟的目的之一,顧昀答應的快而爽。

  “阿暟也不小了,不能光讀書。

  正好,守真隨大哥往軍中參贊,將作監就有些顧不及,讓阿暟去將作監看著,都是要緊地方,回去告訴阿暟,一定要用心,好好習學。”

  “是。”顧昀有點兒反應不及,不過,這也是情理之中,如今確實正是用人之際,阿暟也領到差使,這是好事兒。

  “對了,阿爹那邊,無人照應,朕一直不放心。

  當初,阿爹續娶阿娘,就是因為阿娘善解人意,體貼入微,回去跟阿娘說一聲,讓她過去阿爹身邊,照應一二。

  和阿暟領了差使,只怕就要忙的什么都顧不上了,阿暃身子嬌弱,讓她到宮里來住一陣子,跟阿玥做個伴吧。正好,阿玥這一陣子總跟我抱怨沒人說話,她們兩個年紀相當,一向是能說得來的。”

  顧瑾接著道。

  顧昀這下真懞了,下意識的應了聲是。

  “大哥不在家,要多操心,一會兒,親自送阿娘過去,陪阿爹說說話再走,這是孝心。

  再跟阿暃說一聲,讓她今天就搬到阿玥那兒吧,省得阿玥總是跟朕鬧脾氣。”

  顧瑾接著笑道。

  顧昀暈頭漲腦的告退出來,走出老遠,涼風吹著,漸漸清醒過來。

  皇上,這是把他們一家人拆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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