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卷殘云般的隊伍過去,李桑柔坐回車上,四下打量著,聽著金毛和黑馬一替一句的你損我,我貶你的廢話,過了甕城門,再進了城門。
“哦喲!這街真寬!瞧這氣派!不愧是皇城!瞧瞧這氣派!”
出了城門,黑馬瞪著寬直的能并排走上幾十輛大車的寬闊街道,激動的連抖了幾個鞭花。
“你瞧瞧你這沒出息的樣兒!這有什么稀奇的?
老大,這城真大,真熱鬧!這路怎么這么寬!這太寬了!”
金毛習慣性先貶了黑馬兩句,幾步過去,湊到李桑柔旁邊,興奮不已的打量著四周。
“找個干凈地方落腳,天快黑了。”李桑柔將瓜子裝進袋子里,吩咐了句。
金毛連聲答應,幾步竄到黑馬旁邊,和黑馬一起,開始挑剔各家客棧。
“真熱鬧。”大常也坐了起來,甕聲道。
“嗯,北齊這個都城,名不虛傳,要是沒什么意外,咱們就在這里安身吧。”李桑柔打量著四周,聲調愉快。
這條寬闊大街兩邊的店鋪,家家富麗堂皇。
黑馬和金毛對每一家富麗堂皇的客棧,都批一句華而不實,挑剔了七八家,兩人拉著大青騾,進了條小街。
這條小街上的店鋪,看起來就實惠無比,沒走多遠,兩人就挑中了間店面干凈、伙計利落的邸店,
邸店門臉不大,進去卻十分寬敞。
店里生意很不錯,余下的空房間不多,空院子只有一處,挨著馬廄。
黑馬先嫌棄馬廄臭不可聞,再說他們至少要住一個月,和掌柜討價還價。
金毛腿腳極快,不等黑馬談好價,已經把整間邸店轉過一圈了。
李桑柔依舊坐在車上,一聲不響,慢慢轉頭打量著四周。
黑馬談好價,幾個伙計上前,幫著安頓騾子大車和人。
李桑柔看著大常躺下,吩咐金毛去買了兩只母雞,加紅參燉了一大鍋雞湯,再到旁邊酒肆里要了六七個菜,一摞餅,幾個人吃好就歇下了。
…………
顧晞從晨暉門出來,文順之已經帶著諸小廝侍衛,等在晨暉門外了,見顧晞出來,忙迎上去。
顧晞上了馬,被眾人簇擁在中間,直奔睿親王府。
睿親王府門口,顧晞同父異母的兩個弟弟顧昀和顧暟,早就等在府門里了。
見顧晞等人風卷而至,顧昀和顧暟邁出門檻,急步迎出來。
“大哥!”
兩人見了禮,跟在一步沒停的顧晞兩邊,一邊快步往里走,一邊說著話。
“聽說大哥在南梁遇險,阿爹和阿娘擔心極了。”
顧昀連走帶跑,才能跟上腳步極快的顧晞。
“喔。”聽到阿爹和阿娘擔心極了,顧晞淡而無味的喔了一聲,“父親呢?”
“領了查看京畿農事的差使,昨天一早就出門了,說要七八天才能回來。”顧昀答的十分詳盡。
“嗯,你們母親呢?”顧晞又問了句。
他父親睿親王顧悅昨天一早出城這事兒,他昨天就知道了。
“在妹妹院子里,妹妹前天夜里受了涼。”顧昀笑答道。
連走帶跑跟的簡直有點喘不過氣的顧暟,聽到你們母親四個字,心跳了跳,忍不住看了眼顧晞。
在母親前頭冠上你們兩個字,他是頭一回聽到。
“嗯,我傷得重,先回去歇著了,得空再去正院請安。”
到了二門前,顧晞腳步微頓,淡淡交待了句,徑直往通往他那座占了小半座府邸的院子過去。
顧昀和顧暟站住,看著顧晞和跟在他后面的文順之等人都走遠了,才相互看了眼,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走。
“二哥,你剛才聽到了嗎?大哥說:你們母親!”顧暟壓著聲音道。
顧昀嗯了一聲,他當然聽到了。
“頭一回!是不是出什么事兒了?”顧暟的聲調里透著幾分不安。
六天之前,都說他大哥已經死了…
“不是第一回,是第二回。上一回你還小,我也才七八歲,大哥跟我說:你的母親。”
顧昀的話頓了頓,聲音壓的更低。
“好象就是從那時候起,大哥再沒吃過咱們這邊的東西,一口東西不吃,一口水不喝。”
“外頭有流言,說阿娘想讓大哥死…”
“都是流言!”
顧昀打斷了顧暟的話,聲調微微往上。
“阿娘說過,她歸她,咱們歸咱們,不管她跟大哥怎么樣,咱們跟大哥都是嫡親兄弟。”
顧暟看了眼顧昀,沒接話。
…………
顧晞徑直進了書房院子。
文誠迎在臺階下,轉身和顧晞一起往里走。
顧晞放慢腳步,和文誠并肩進了院門。
“使團大后天下午到京城,潘定邦打發了個小廝過來,說是他得先過來找你,和你一起覲見繳旨,說他是副使,你是正使,沒你不行。還說,他有話跟你說。”
文誠邊走邊說,顧晞哼了一聲。
文誠接著笑道:“我照咱們議定的,說您已經遞折子彈劾他了。”
“嗯,李姑娘進城了?”
“是,投宿在緊挨著陳州門的王員外邸店。一間專供販夫走卒歇腳暫住的小店,是家老字號。進了店到剛剛,就金毛出去過一趟,從隔壁小飯鋪要了不少飯菜,又買了兩只老母雞。”
文誠答的極其詳細。
他對那位李姑娘,以及她那三個手下,十分的好奇。
“嗯,別盯太緊,那位姑娘機敏得很。”
“是。”
…………
早朝后,華景殿偏殿內,副使潘定邦跪在中間。
潘副相看著小兒子潘定邦那渾身的委屈,又是郁悶又是生氣。
這一趟出使南梁,一來賀南梁皇上六十壽,二是和南梁約為兄弟之邦,永不再動刀兵,原本是一趟花團錦簇的差使。
他替這個沒出息的小兒子求了副使,原本想著,這么一趟出使,正使又是顧世子,這是穩穩當當拿到手的一份功勞,誰知道竟然出了顧世子幾乎命喪南梁這件大事。
顧世子遇刺這事兒,水深且黑,原本是一件能避多遠就避多遠的事兒,可這會兒,除非他狠心把這個混賬蠢小子折進去,否則,只怕他是避不開了。
“說說,晞哥兒沒回去,你怎么就離開江都城回來了?”皇上緩聲問潘定邦。
“有個小廝,拿了世子的印信,說是世子的話,讓我帶著使團啟程,他在江寧城等我,我就啟程了。”潘定邦直身答話。
“小廝呢?”皇上接著問道。
“還沒到江寧城就跑了。跳到江里,一眨眼就看不見了。”潘定邦苦著臉答道。
“那印信呢?”皇上皺起了眉。
“那個小廝拿走了。那小廝給我看印信的時候,我是想拿過來的,可那小廝說,他們世子的規矩重,他們世子的印信,不能交到外人手里,我一想也是,就沒強要,誰知道…”
潘定邦說著,看向顧晞,“世子,我真沒害你,我哪敢!”
顧晞抬眼往上看,沒理他。
“潘副使所言,過于兒戲了。”坐在輪椅上的顧謹,看著皇上道。
皇上沉著臉嗯了一聲。
潘定邦臉都白了,“我說的都是真的,真是這樣!我怎么可能害世子?我害了世子,我有什么好處?我…”
“閉嘴!”潘副相實在忍不住,瞪著潘定邦,壓著聲音訓斥道。
潘定邦縮起脖子,不敢出聲了。
“皇上,世子在江都城遇刺這件事,駭人聽聞,臣以為,南梁嫌疑最大。”潘副相轉向皇上,欠身道。
“嗯。”
皇上揉著太陽穴,看起來極是煩躁。
“這件事一定要徹查,只是事涉兩國,不宜聲張。
南梁諜報那邊,由你主理,務必徹查清楚,要記著,以國事為重,不可任性。”
皇上看向顧晞吩咐道。
顧晞欠身應是。
“北洞縣這邊,你看呢?”皇上看向顧謹問道。
“查北洞縣劫殺,離不開江都城遇刺的事,這件事也不宜聲張,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臣以為,不如讓潘相統總。”顧謹看著皇上,恭敬答道。
潘副相聽到北洞縣劫殺這幾個字,臉都青了。
北洞縣還有場劫殺?
劫殺!
再聽到讓他統總,恍過神,剛要找借口推出去,皇上已經點了頭,“嗯,潘相一向穩妥,就由潘相統總吧。”
接著轉向顧晞吩咐道:“你跟潘相說說經過,把你找到的那些東西,也交給潘相吧。”
“是。”顧晞欠身答應,斜了眼潘定邦,“臣在江都城被人設套陷害,這事和潘副使必定脫不開干系,臣以為,應將潘副使收監待審。”
潘定邦臉都白了,看著他爹,急的差點叫出來。
皇上看著急白了臉的潘定邦,沉默片刻,點了頭。
潘定邦萎頓在地,撇著嘴,想哭卻不敢哭出來。
真不是他!
他哪敢害這位滿京城沒人敢惹的世子爺!他巴結他還來不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