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流放之城。
入夜后,滿城燈火輝煌,很是喧鬧。
這種喧鬧卻跟年節氣氛無關。
流放之城沒人過年節。
越是熱鬧的節日,流放之城越亂。
因為走出來閑晃的人多,人多了,沖突就多。
這里的人,一言不合就打。
哪天要是沒聽到哪哪又死人了,那才是不正常。
某條黑暗破落巷道,一間屋墻半塌的土屋子里,隱約傳出點聲響。
屋子里沒有點燈,看不清里面的情況,但偶有路過屋子門前的人聽到里面的聲音,便知道里面人正在干什么事。
半晌后,屋里有男人罵罵咧咧的走出來,邊走邊整理衣裳,“一身骨頭,真他媽硌手。也就只值兩個饅頭的價”
回頭的時候,男人視線掠過另一間黑黝黝的房間,眼底隱約閃過忌憚,狠狠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揚長而去。
“把饅頭拿來。”黑黝黝的房間里,傳出女子沙啞的聲音,“快點你想忤逆我”
對面破屋,一道單薄瘦小身影踉踉蹌蹌走出來,手里抓著兩個已經變得冷硬的饅頭,麻木的朝隔壁屋子走去。
黑洞洞的房間像是怪獸的嘴,隨時能吞噬人。借著窗外透進來的黯淡月色,隱約能看到最里的木床上坐著個人,身形同樣瘦削單薄,于昏暗中閃爍幽光的眸子,看一眼都讓人心驚肉跳。
整個房間,充斥著一股難聞的惡臭,踉蹌女子像是聞不到般,拖著破敗身子,僵硬木然的挪著腳步。
“走快點你是不是想餓死我我告訴你,你要是敢動什么鬼心思,我讓你生不如死”待女子走近了,床上人一把搶過她手里饅頭,狼吞虎咽,拼命往嘴里塞。
哪怕饅頭冷硬,甚至隱隱帶了股餿味,于餓著肚子的人而言,也是美味。
“怎么少了半個你敢偷藏”饅頭太硬太干,吃得快了嗆著喉嚨,善睞抬起臉,狠狠瞪著面前丫鬟。
半張臉暴露在暗淡月色下,布滿膿瘡,丑陋猙獰。
“奴婢餓了,吃了半個。”丫鬟木然回答。
耳光落到臉上,意料中的疼,嘴角溢出血腥味道,丫鬟低垂著頭,不發一言。
只要不說話,打罵很快就會結束。
“吃了就吃了吧,總不能讓你餓死。”善睞呵呵笑開來,笑聲尖銳古怪,讓聽的人心頭發毛。
一年的折磨,能踩碎任何人的高傲,讓人變得面目全非。
屋子里兩個人,不管是善睞,還是丫鬟,都變了。
一個如扒掉了虛偽的外殼,徹底露出真實面貌的丑陋。
一個則被磨平了棱角,也被磨去了心頭最后一點善良。
角落,一雙眼睛靜靜注視著眼前一幕,像個沒有生氣的木偶,安靜得仿似不存在。
“你過來。”床上女子突然往這邊看過來,冷冷道。
輕微響動,縮在角落的人爬起,腳步不穩的往床前走,小小的一團,赫然是個孩子。
極小,極瘦。
因為過瘦,幾近皮包骨的臉上,那雙空寂的眼睛顯得大得滲人。
身上裹著一件不知道哪里撿來的襖子,長到小腿,底下,是光著的腳丫子。
“想吃嗎”攤開手掌,善睞掌心里,是吃得剩下一小塊的饅頭,大人半口的量。
娃兒視線落在女子掌心,慢慢伸出了細瘦臟污的手。
善睞手掌一翻,饅頭掉到地上。
娃兒反應有些慢,半拍后,才蹲下去,撿起饅頭往嘴里塞。
冷硬饅頭,放進嘴里像咬上石塊。哪怕只有一點點,小娃兒也要咬很久,才能咬完。
“嘔”娃兒被噎到了,卻沒有把嘴里的食物吐出來。
瞪圓了眼睛,小臉漲成紫色,半張的小嘴沒有辦法呼吸,一張一合。
兩個大人都沒有動,冷冷瞧著。
像瞧一出有趣的戲劇。
直到最后,小娃兒開始翻白眼了,善睞才用力拍上小娃兒的背,順了他的氣。
“沒用的小畜生。把他帶走”
丫鬟彎身牽起小娃兒的手,把還在喘氣的小娃兒半拉半拖,拖出了這間廂房。
回到對面破屋,丫鬟手一甩,把小娃兒甩得幾乎飛了出去,用力撞上土墻。
動靜不大,就算對面人聽到了,也不會說什么。
丫鬟冷眼瞧著小娃兒岔了氣,緩很久才緩過勁兒來,然后慢慢爬起,站直。
不哭不鬧,不求饒。
那雙空寂的眼睛里什么都沒有,像是什么都懂,又像是什么都不懂。
丫鬟走過去,拿過旁邊的破衣裳卷在手上,用力往娃兒身上臉上打去。
這樣不會有聲音,吵不著對面房的人。
兩歲的小娃兒,根本承受不住大人的力道,一次次被打得倒在地上,又一次次爬起來站回原位。
任由女子又打又掐,拖著拉著,甚至把他提起來狠狠擲向地面,他依舊一次次的爬起。
只是動作越來越艱難,反應越來越慢。
最后,丫鬟打累了,木然跌坐在地上,凝著始終站在面前的小娃兒,眼淚沖出眼眶,滑下。
這是她曾經真心心疼過的小娃兒,從出生起就是她帶著。
甚至有時候她覺得,她比圣女更像孩子的母親。
她只是一個丫鬟,她什么都沒做錯過,更沒有傷害過任何人,為什么最后她卻落得這般結果 如果,當初沒有眼前的小娃兒,她是不是不會一直跟在圣女身邊,是不是就不會落到今日這般田地。
出賣自己,只為了換兩個饅頭。
填飽的,還不是自己的肚子。
“你為什么不去死為什么不死”她流著淚,木然喃喃。
小娃兒過大的眼睛,靜靜回視她,很久后,漆黑細瘦的小手慢慢抬起,觸上女子的臉,輕輕的,笨拙的,擦掉她的眼淚。
丫鬟怔住,渾身顫抖。
最后一把把小娃兒抱進懷里,悲愴嗚咽。
連哭,她都不敢哭出聲音。
她恨啊 “小賤人,今兒年節,該出去過大年了”
“外邊年節都放鞭炮,爺也準備了點這個東西,一會讓你好好嘗嘗”
“哈哈哈快,把人拖出來”
破屋外頭,紛沓腳步伴隨肆無忌憚的調笑聲,越來越近。
丫鬟瞬間臉色慘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