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凌懷疑自己在做夢。
他發現自己站在人來人往的天街上,到處都是花燈,和除夕那日一樣。
忽然不遠處傳來一聲喊:“陛下出來了!”
大家急慌慌地往前擠去,直到那座花樓。
他順著人流涌上前,擠在人群里。
鑼鼓敲了一聲,一行人慢慢上了花樓。
打頭那人穿著龍袍,正是偽帝。走了兩步,他回頭向身后的女子伸出手。
那女子花容月貌,堪稱絕色,正是徐思。
――不對,她比徐思要年長一些,容貌更盛,打扮也更華麗。
偽帝牽著徐思的手上了花樓,兩人說說笑笑地看燈。
他卻注意到旁邊還有一個人,相比起徐思的華麗,她穿得簡潔利落,窄袖的胡服,熱烈的紅色,在人群中卻像是一只孤鶴。臉上覆著半邊的面具,露出來的另外半邊不施脂粉,卻仍然堪稱姝麗。
他聽到旁邊有人小聲說話。
“那就是徐貴妃啊!真美!怪不得陛下對她言聽計從。”
“紅顏禍水,要不是生得這么美,怎么能把陛下迷得是非不分?”
“商之妲己,夏之妹喜,周之褒姒…如此妖姬,國之禍事。”
“聽說柳昭儀被打入了冷宮,就因為得罪了徐貴妃。”
“還有戚才人,懷著龍種呢,竟死于非命…”
“看到徐貴妃旁邊那個女人沒?那就是她妹妹,聽說她的臉是在東江王府跟人爭風吃醋劃傷的。”
“惡毒啊!徐貴妃做的壞事,她沒少幫兇。”
“還好臉壞了,要不然就是另一對趙氏姐妹。”
“明珠郡主,這么好的封號,怎么就給了她…”
不,不是的。他在心里說,你們都弄錯了,她不是這樣的。
可是他張不開口,只能看著他們指指點點,竊竊私語,神情充滿不屑與痛恨。
花街倏然淡去,下一刻,漫天都是黃沙,他牽著馬站在路邊。
有玄鐵衛疾馳而來,向他稟報:“公子,他們去涼川了。”
涼川,他抬頭看過去,黃沙中露出小鎮隱隱約約的輪廓。
他翻身上馬:“走。”
旁邊,秦先生跟人說完話,過來向他請示:“公子,他們發現了方翼的行蹤,這小子奉了世子的命來追殺你。”
他不屑地回道:“暫且不必管他,真敢跟上來,就叫他有來無回。”
“是。”
他馳過了漫漫黃沙,抵達那座邊陲小鎮,推開了客棧的大門。
他看著她身穿紅衣,臉上仍然覆著那半邊面具,從黃沙中向他走來――經過他時,淡漠地掃過一眼,絲毫沒有停留。
再后來,他看到她周圍燃起熊熊大火,脖子流下鮮血,毫無生氣地躺在那里。
他沖進去,看到她眼神空洞,生氣逐漸逸失。面具落下,藏在下面的半邊臉布滿一條條深深的刀疤,可以想像劃下去的時候使了多少力氣。
他心臟疼得緊縮,終于喊出了她的名字:“徐吟――”
燕凌猛然睜開眼,看到的卻是頭頂的百子千孫帳。
燭光透進來,周圍靜謐而安詳。沒有黃沙,也沒有火光。
“怎么了?”徐吟被他吵醒,迷迷糊糊問。
看到她活生生地躺在身邊,燕凌懸空的心緩緩落了回去。
“沒事,做了個夢。”
徐吟打了個呵欠:“夢見什么了?嚇成這樣。”
燕凌這才發現,額頭上全是冷汗。
他吐出那口氣,將她往懷里攬了攬,說:“很奇怪的夢,夢見你姐姐當了貴妃,你毀了容,戴著半邊面具。”
說完,發現懷里徐吟直勾勾地看著自己。
“怎、怎么了?”
“說說。”徐吟已經沒半點睡意了,拉著他問,“具體什么樣的夢?”
于是燕凌把夢中的情形說給她聽,末了還說笑:“真是莫名其妙,別的事就算了,那個方翼我都沒見過他,還奉了大哥的命來追殺我,也太離譜了。”
發現徐吟沒笑,他關切地問:“怎么了?你不會被嚇到了吧?偽帝都死透了,這些都是不可能的事。”
徐吟仰起頭問他:“你有沒有想過,假如當初我沒發現方翼包藏禍心,是個什么結果?”
“呃…”
“你夢中的事,很有可能會變成現實。”
燕凌沒否認她的話,只安撫道:“這種假設的事情,就不要再去想了。現在一切都很好啊!該死的人都死了,該活的人也活著。”
這倒也是,反正這一世已經改變了,那些痛苦和絕望都不會再發生了。
看她重露笑容,燕凌心里一松,湊過來吻了吻她。
“那些人可真沒眼光,明珠郡主,我覺得這個封號很好呢!你在我心里,就是最珍貴的明珠,希望你大放光彩,讓世人知道你的寶貴,又希望把你藏起來,只叫我看得到――要不,讓父親給你改個封號?”
徐吟被他說的笑起來。
前世她要了明珠這個封號,為的是惡心魏四,自己從來沒當回事。一個靠姐姐出賣自己得來的封號,本來就是骯臟的,她又怎么會覺得好?
可是現在,被他這么說出來,忽然就釋然了。
惡心的是偽帝,是那些害她們的人,跟一個封號什么關系?她本來就是明珠,是父親的掌上明珠,是他在心里藏了兩輩子的明珠。
“你記著今天說的話,日后變心了,可別覺得我是魚眼珠子。”
燕凌道:“要真那樣,我才是魚眼珠子,看不出來什么是寶貝。”
徐吟不由一笑,主動伸手攬住他。
燕凌看了看外頭,冬日夜長,還不見光亮,不由蠢蠢欲動。
“時候還早,要不我們…”
徐吟感覺到了,立刻縮回被子里:“我想睡覺。”
“這么精神睡什么覺啊!都這個點了,就當晨練了。”
徐吟被他逗笑了:“什么晨練,誰拿這個當晨練?你要不要臉?”
“不要不要,我要你。”燕凌死皮賴臉,跟著縮進被子,“來嘛,這么冷的天,動一動才會暖和。”
再不同意,他什么稀奇古怪的理由都要說出來了。徐吟不再說話,縱容他的放肆。
新房里安靜下來,只有斷斷續續的聲響。
龍鳳燭亮了一夜,終于燃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