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火紛飛中,除夕到來了。
因為先帝服喪,刺史府只簡簡單單吃了一頓家宴,沒有炮竹,沒有樂舞。
宴后,徐吟姐妹三個和長寧公主一起守歲。
徐思和徐佳對坐下棋,徐吟在旁邊看,一會兒說這個不對,一會兒說那個下錯了,煩得兩個姐姐受不了,一起把她趕走了。
“去去去,觀棋不語懂嗎?”
“就是啊,你把我思路都吵斷了。”
“我就出個招,又沒有強制你們聽。”
“反正你閉嘴,一邊去!”
徐吟訕訕地走開,看到長寧公主坐在窗邊直笑。
她坐到公主對面,摸了把花生來剝。
“公主笑什么?”
“原來你在家里也挺討人嫌的。”長寧公主說,“我還以為你那么穩重,大家一定都很聽你的話。”
徐吟笑了:“什么穩重,都是后來學的。”
她當了十幾年的小霸王,每天到處惹是生非。后來的穩重,是前世十年血淚換來的。
不過徐吟沒有多說,看長寧公主暗自傷懷的樣子,心里定然很難過。
如果沒出意外,她這會兒也在家人面前討人嫌吧?可現在,父兄盡數喪命,自己孤孤單單寄人籬下。
長寧公主接過她遞來的花生,默默吃了兩顆,忽然問:“阿吟,你是徐刺史那回出事后,才學著做這些事的嗎?”
徐吟點點頭,順水再給她倒了杯茶水。
長寧公主像是下了決心,猛地灌了口茶,說:“那,你也教教我,好不好?”
徐吟一點也不意外,問她:“公主想學什么呢?”
“做什么都行,只要能出一份力,不是白吃飯就行。”
徐吟道:“公主,您知道您的身份對天下來說意味著什么,對嗎?”
長寧公主點點頭。偽帝弒君未久,她是證人,也是旗幟。
“如果您公布身份,自會有人奉您為主。”徐吟抬起頭,“這樣一來,雖然您會成為一個傀儡,但不管將來誰上位,您一個封號是跑不掉的。”
“我知道,跟你回來的時候我就想過,如果你們家要我當這面旗,那我就當,只要能報仇。”
徐吟笑著搖頭:“有這面旗很好,師出有名,但同時也會受到很多掣肘。您覺得我們不公布您的身份是保護,其實也是我們不想有這個麻煩。所以您看,放棄了這個身份就是您最大的讓步,別說供養您一輩子,再多的付出也是值得的,算不上白吃飯。”
長寧公主不由笑了:“我知道你在安慰我,你們家要是不想沾這個麻煩,當初別救我就好了,這個救命之恩總是跑不掉的。”
她停頓了一下,誠摯說道:“阿吟,我不是覺得自己寄人籬下所以心虧,而是真心想做一些事。我生來身份尊貴,從來沒有想過,所享有的富貴是不是應該的,這回的經歷讓我想了很多。”
她抬頭看著窗外無邊的夜色:“人生天地之間,如果只會吃喝玩樂,于人于世有何用?你看這世間多少苦難,我一路從京城逃過來,看到許多人衣食無著,惶惶終日。我父兄慘死是很慘,但比我慘的人比比皆是,他們甚至從沒吃飽穿暖過。過去十幾年,我受天下奉養,卻無任何作用,這些百姓本是我高氏皇族的責任,是我們做得不夠好,才讓他們經歷這些。我想為他們做點事,就當替高氏彌補對天下的虧欠。”
徐吟刮目相看。
苦難果然讓人成長,曾經無憂無慮的小公主,有一天竟然有這樣的覺悟。
她忽然站起來,喊道:“小滿,拿斗篷來!”
這動靜驚到了徐思徐佳,兩人詫異地看著她:“干什么?你要出門?”
徐吟點點頭,一邊披斗篷,一邊問長寧公主:“我去慈幼局看看,公主一起嗎?”
長寧公主高興地點頭,喊道:“錦衣,我的斗篷也拿來。”
兩人換上外出的裝束,去向徐煥說明:“父親,我和公主出去走走,看看流民營、孤獨園、慈幼局…這些地方怎么樣。”
徐煥和徐安兄弟倆坐著烤火,聞點點頭:“多帶點人。”
“是。”
想了想他又說:“以后別叫公主了,省得讓人聽見。”
徐吟莞爾,說道:“那就叫高小姐吧?或者阿純,好不好?”
長寧公主抿嘴一笑,向徐煥屈話了屈膝:“徐伯父。”
徐煥含笑點頭:“天冷路滑,你們小心些。”
兩個姑娘從屋里出來,外面天氣寒涼,空氣卻清爽。
之前,長寧公主因為身份尷尬,很少出曲水閣。徐煥這句話,卻是給她定了性。以后她就是高小姐,可以自由出入,不必拘束了。
“大哥,公主身份非比尋常,咱們就這樣放棄了啊?”徐安問。
徐煥一邊翻著火盆上的烤饅頭片,一邊說:“咱家沒那個底子,犯不著豎這面旗。”
“不是有昭國公嗎?”
“燕氏已經勢成,也不需要了。”
徐安半懂不懂,默默點頭。
徐煥夾起饅頭片,自己一塊,分弟弟一塊,感嘆道:“小時候最喜歡吃這個,冬日讀書就在爐子上烤兩片,餓了正好填肚子。”
徐氏起家晚,徐安經歷過那段日子。雖然算不上窮,可家里供養著他們兄弟讀書,也是緊巴巴的。
他笑著說:“我總是趁著大哥不注意偷來吃,被母親發現又要挨一頓罵,那會兒哪里想到會有今日。”
徐煥頷首:“不管日后我們多富貴,最美滿的還是家人相互扶持的日子。”
徐安稱是。他沒有大本事,反正跟著大哥就是。
“阿澤過年十九了吧?阿佳和阿吟同歲,過年也十六了。不過二弟,他們倆的婚事我想再等等。你知道,眼下局勢瞬息萬變,咱家以后會怎樣很難說。阿思和阿吟定下了好親事,可阿澤和阿佳目前很難說到合意的,再等等說不定更好。”
徐安毫無異議:“大哥做主就是。”
他有自知之明,大哥如今也是一方霸主了,兩個侄女自然好說親事。相比起來,他這個父親沒什么存在感,便是有大哥幫扶著,也不可能跟侄女一樣。那就等等好了,來年一定會更好。
閑聊到這里,不知哪里響起一聲爆竹,過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