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設在刺史府跨院的小樓里。
楚九趙六在仆從的引路下進入小樓,目光掃過樓內擺設。
此樓應是刺史府招待客人用的,布置得雅致卻沒多少人氣。
這會兒天已經完全黑了,樓內點著燭臺,帶來幾分朦朧。
“楚兄,趙兄!”燕凌熱情地迎上來。
他已經梳洗過了,方便趕路的軟甲換成了襕衫,束發用的金冠,腰上懸了玉飾,這一身裝束映著他明麗的臉,叫人一眼驚艷。
二人這才真切地意識到,這個燕二并不是塵土里打滾的軍漢,而是和他們一樣出身高貴的世家公子。
“白日人多,沒能好好打個招呼,真是對不住。小弟特意備了這桌酒菜,給兩位賠罪,也交個朋友。”說著,他深深揖了下去。
楚趙二人還能說什么?且不說昭國公的面子,單是這么漂亮的一張臉,也說不出難聽的話。
“燕二公子客氣了,你又不曾失禮,何談賠罪?”
“正是,白日見面倉促,哪里顧得上?”
燕凌臉上綻出大大的笑容,邀請二人入席,口中道:“我們年歲相當,換成三十年前,說不定同在京城長大,見了面要叫一聲哥哥弟弟呢。”
綠林之亂前,許多世家子弟長住京城,以他們的家世出身,確實極有可能相熟。
楚九趙六聽他這么說,都露出笑容,彼此也親切起來。
說起來,他們家世相當,年齡也相仿,如果能結下交情,以后都是人脈啊!燕二雖非嫡長,但和兄長同胞所出,手中有實實在在的兵權,還有不打折扣的軍功,在家中的地位比自己牢固多了。這樣的人,不趕緊結交,等什么時候?
有心之下,三個人很快熟悉起來,還序了年齒。
歲數最長的是楚九公子,他今年十九;趙六和燕凌一樣都是十八,只是小兩個月。
于是這個叫楚兄,那個叫賢弟,一派親熱友愛。
酒酣耳熱之際,不可避免提起白天的事。
趙六說:“燕兄,京里那位不好惹啊,你得罪了他,可有得麻煩。”
燕凌無所謂地擺手:“我有婚書在手,無論他是誰也不能強奪人妻。”
楚九出言試探:“賢弟想好后果了嗎?都說宮中大火,可我們都知道怎么回事。”
燕凌回道:“待我回去稟報父親再說吧,這門婚事家里早允了我,哪知道路上被劫了禮車,我得知消息緊趕慢趕才趕上。”
于是楚趙兩人懂了。
敢情昭國公還不知道啊!之前還以為,燕二當場杠上偽帝使者,關中莫不是想率先舉旗?現在明白了,全是燕二自作主張。
趙六舉杯敬他:“燕兄不惜一切也要奪得婚事,小弟心服口服,祝你們琴瑟和諧,白頭到老。”
燕凌哈哈笑著與他碰杯,面有得色:“多謝賢弟。”
楚趙二人對了個眼色:燕二勇武不假,可惜兒女情長。
想想又酸溜溜的,他倒是好胃口,徐三小姐美如天仙不假,卻兇悍得緊,娶回家怕是以后連丫頭都不能多看一眼。
酒席吃到一半,隔壁院子亮起燭光,隱約有女子笑聲傳來。
趙六從窗口看下去,瞧見連成串的燈籠和飄揚的衫裙,不禁一怔:“那是…”
燕凌一邊給他們斟酒,一邊隨口回答:“是徐大小姐和徐二小姐,她們命婢子排了一支舞,給三小姐做生辰賀禮。”
“原來如此,真是姐妹情深啊!”
白天是對外交際,晚上是自家姐妹慶賀,楚九趙六理解地點點頭。
這邊飲著酒,那邊跳著舞,好風好夜,良辰美景,二人暫時忘卻那些謀算紛爭,推杯換盞,享一刻清閑。
不知不覺,夜色深沉,美酒空了好幾壺。
隔壁的樂舞漸漸停了,夜鴉也叫了幾聲,似乎到了盡歡而散的時候。
楚趙二人飲著酒后茶,思忖著是否該告辭了。
忽地眼前一花,卻是燕凌霍然站起,一手一個,猛地將他們按了回去。
趙六嚇了一跳,楚九面色一僵。
干什么?難不成剛才是故意降低戒心,現在要對他們不利?
“別動!”燕凌湊到兩人中間,低聲說道。
對上兩人假裝鎮定實則帶著驚恐的眼神,他燦然一笑:“今晚相談甚歡,時機正巧,我請兩位看一場戲,如何?”
兩人呆了呆,楚九也壓低聲音問:“看…什么戲?”
這時,外頭響起了打更人的呼喊聲:“走水了,瀾園走水了!”
靜夜很快喧囂起來,人叫聲,馬嘶聲,火光明亮,濃煙滾滾。
“呀!呀!”
夜鴉從頭頂飛過,伏在暗處的胡將軍向旁邊看了一眼。
“這么明顯的聲東擊西,有用嗎?”
江越一邊檢查身上的器具,一邊淡淡回道:“瀾園有涼王和老太妃,他們不能不問吧?”
“話是這么說沒錯,但…”
不遠處的街道里,一群破衣爛衫的流民向刺史府涌過去,一邊跑一邊喊:“大人救命啊,三小姐救命啊,我們屋子被燒了,沒地方住啦!”
著火的是瀾園,住的都是貴客,附近怎么可能有流民?再者,這會兒已經宵禁,流民都被約束在營地里,根本不可能外出。
果不其然,這些流民個個身強體壯,到了刺史府前,一股腦地沖擊府門。
胡將軍若有所思:“這才是東。”
江越笑著點點頭,輕聲細語:“徐煥以為胸懷大度,容附近流民依附,還讓女兒統管此事。倘若事情辦得好,徐三聲望大增,日后他便可將家業傳下去,不至于讓女婿做了自家的主。可惜,徐三再怎么果決明斷,終究資歷太淺,叫人鉆了空子。”
這個人就是他。其實他來南源有好幾日了,探清楚情況,便悄悄讓手下冒充流民,混進城來。
直到此時,胡將軍才真心佩服:“江公子,真是智計了得。”
江越臉上毫無喜意。
他要真的智計了得,就不至于叫田大頭死在江都,還叫都督纏綿病榻養了大半年的傷。
“徐三…”他握緊腰刀,聲音低而陰郁,“漏洞出現你這里,這才是真正的報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