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給白歌的時間不多了。
他很清楚。
再過數個小時,天亮之前,這里就會聚集數量眾多的危險的怪物,到時候,恐怕還沒等到血肉箭發射,他們就會被那些紛至沓來的怪物吞噬掉。
嗡——
血肉火箭的鼓動令波浪泛起漣漪,閃耀雷霆的野獸與白骨嶙峋的鯨魚不斷對血肉火箭進行攻擊,但那火箭依舊佇立,仿佛所有的攻擊不過是清風吹拂。
“這件深淵遺物通過散發出吸引這些怪物的氣息,匯聚了如此多的強大生物,它們就像是撲火的飛蛾,即使知道這里十分危險,也義無反顧。”
竹霜降的衣擺被海風吹動,她輕輕按住頭發,怔怔地看著火箭說道。
這些生物,都是被歷史殘片的力量誘惑而來,它們試圖吞噬深淵遺物,升格自身,成為天災級別的生物,真正的橫掃大地,不用被任何事物束縛。
而這血肉火箭,正是利用了這一點,吸引了這些生物。
竹霜降知道,當火箭點火升空的那一刻,這些狂暴的生物都會和他們這些人類一樣,成為深淵遺物天災化的養料。
從某種意義而言,這些怪物和竹霜降他們,處于統一戰線。
雖然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是深淵遺物事務司的行動方針之一,不過竹霜降感覺自己可能沒辦法和這些怪物溝通。
它們散發出來的信息素都充滿了瘋狂與嗜血,就像是徹底瘋狂了一般,如果真的去以此來溝通,說不定竹霜降自己都要受到污染。
浪潮翻涌,群星被烏云遮蔽,一場暴風雨呼之欲出。
與此同時,白歌這邊,飛行者一號正在完 成最后的組裝工作。
可以看到原本無用的翅膀,已經化為符合空氣動力學的機翼展開,襟翼連接著控制桿 正在進行調試。
螺旋槳被取走引擎經過零件的改造 已經化為了沒有人見過的航空發動機的模樣。
整輛車已經沒有了車輛的形狀,現在的飛行者一號,就像一只鋼鐵的鳥兒 正靜靜趴在礁石之上。
僅僅只是起飛并不足以達到白歌的要求。
他目測了一下從這里,到血肉火箭的位置有差不多十公里的距離,想要在這里起飛在被鋼之羽追上徹底摧毀之前抵達血肉火箭飛行者一號必須在三十秒之內完成這段距離的飛行簡單換算一下飛行者一號的速度 需要超過聲音。
普通人可能不太清楚,飛行器想要超越聲音的速度需要達到的條件,那并不是簡單的速度的疊加。
當飛行器正常飛行的時候,飛行器前方的空氣會因為聲波等因素而向前推動其他的空氣散開,但如果飛行器接近音速那么飛行器前方的空氣就會因被壓縮形成一層激波在激波后方空氣壓強攀升,對飛行器造成了強大的阻力,導致飛行器難以繼續加速 甚至很有可能墜毀。
這樣的,已經被現在的人們遺忘的現象,白歌知道,叫做音障。
在久遠的舊時代,即使人類已經飛上了天空,獲得了蒼穹的支配權,但飛機的速度依舊難以提高,人類無法突破聲音的速度,諸多嘗試都失敗了,甚至許多學者一度斷言,人類無法突破音障,將會永遠被局限在低速的世界里。
然而,后來,有學者歷經千百次的失敗,才終于令人類超越了音速,再之后,不單單只是聲音的速度,人類超越了引力的束縛,突破了這顆星球的囚禁,來到了星空之中。
現在,白歌需要讓飛行者一號突破音速,因此,需要絕對的機體強度以及動力性能。
依靠動物世界能做到的欺詐有限,童話畢竟只是童話,按照白歌的感覺,這架飛機雖然能夠超越音速,但或許只有短暫的十秒,不,可能是更短。
也就是說,即使在最好的可能性之下,這一架飛機也將在抵達血肉火箭的同時,被鋼之羽徹底追上,毀于烈火之中。
即使飛行員能夠跳出機艙,在那種高速之下也會被氣流立刻撕成碎片,即使僥幸活了下來,身處兩個天災級的生物對抗的正中心,即便半神也不一定能夠全身而退。
換句話說,只要乘上了這一架飛機,幾乎就等于注定死亡的命運了。
這件事,白歌并沒有告訴竹霜降。
他知道,如果竹霜降知道這件事的話,肯定不會讓白歌乘坐上飛行者一號的,甚至,這個女孩兒可能還會要求一起乘上飛機。
成了......”
白歌輕嘆一聲。
光芒閃耀之中,飛行者一號靜靜地躺在石頭上,它流線型的機身是眾人從未見過的,充滿著一種令人感到驚心動魄的美。
即使未曾目睹,但人們也能理解到,這是人類試圖挑戰天空與神明并將其征服所留下的痕跡。
白歌輕撫機翼,一旁,威爾伯見狀,說道。
“海因萊因先生,你準備駕駛這架飛機去那個火箭旁邊嗎?”
“對。”
白歌點了點頭。
“在這種情況下,這種事情只能我來做了,沒事,我可以從飛機里轉移出來,不會有問題的。”
他沒有看竹霜降。
“但是,這架飛機真的能安全地飛到那枚火箭旁邊,超越那個鋼之羽嗎?”
威爾伯又問道。
“當然。”
白歌點了點頭。
“謊言。”
威爾伯稍稍壓低了聲音,并沒有讓一旁的竹霜降聽到。
當然,白歌在威爾伯說話的一瞬間,就利用漏洞將這些話語從竹霜降的耳邊剪切了下來,并未將其傳遞出去。
在觀察著那些互相廝殺的生物的竹霜降聽來,兩人就是在普通交流飛機而已。
“海因萊因先生,我說過,我的爺爺曾經制造出飛機,并且飛上了天空,這些常識別人不知道,我還是知道的。”
“如果你真的能夠轉移那么長的距離,我們現在也不用在這里等死了。”
威爾伯輕輕拍了拍飛機的機身,說道。
“這架飛機,恐怕沒辦法安全抵達那枚火箭的旁邊吧,海因萊因先生,你是想要犧牲自己,拯救這里的其他人嗎?”
“......就算這樣,這里也只有我一個人能夠駕駛,其他人并不知道飛機的駕駛方法,而且我是升格者,比在場的其他人都要實力強 大,我可以利用漏洞存活下來。”
白歌有些無奈。
他并非真的懷抱著壯烈成仁的想法登上飛機。
沒有人真的會以犧牲自己作為目標去行動的。
可以的話,白歌當然想大家一起快快樂樂打怪升級,輕輕松松解決危急世界的大問題。
但在目前的情況下,他是唯一的人選。
利用逆理的木馬,動物世界之類的,白歌可以嘗試在最后的時間逃走,避開兩個天災的戰斗。
盡管這個難度極大,幾乎不可能,但換成其他人,白歌覺得那想要逃生就是完 全不可能了。
而且,只有腦中有厄里斯文明知識的白歌能夠駕駛飛機。
所以,白歌也沒有其他的選擇。
“海因萊因先生......你,就沒有考慮過讓其他人去完 成這件事嗎?”
威爾伯問道。
“其實我一直覺得很奇怪,這一趟旅程之中,一旦出現了什么需要深入危險的事情,你總是自己走在前面,為什么會這樣呢?”
對于崇尚自由的泛西海而言,個人的生命價值是最高的,也正因此,之前的議長倫道夫·伍德斯托克的行為才會引起那么大的憤怒。
而對于神圣同盟而言,人的存在便是原初的罪惡,人類不能以死亡來逃避這份罪惡,所以,在神圣同盟之中,自殺也是違法的,至于自我犧牲什么的,更是無稽之談。
威爾伯覺得,眼前的這位亞瑟·海因萊因先生,有著極其強烈的自我犧牲傾向,似乎經常將生死置之度外。
若是為了熟悉的人還好,但現在,這些參賽者們和他幾乎不怎么認識,本來可以依靠自己離開這里的白歌,為什么會選擇留下來,甚至選擇接近自我犧牲的方式來營救這些素昧平生的人。
威爾伯不明白。
“可能,因為我也被他人這么拯救過。”
白歌笑了笑,他眼前出現了一些身影。
“海因萊因先生,我想,我可以駕駛這一架飛機,去完 成這一個任務。”
威爾伯雖然不太理解,但還是這么說道。
“你?”
白歌看了一眼威爾伯。
“我爺爺教過我開飛機的辦法,我小時候,在這輛車還沒改裝成現在這個樣子的時候,也曾經學習過。”
威爾伯解釋道。
“......但那肯定和這個不一樣。”
白歌也不知道該不該笑了。
威爾伯的爺爺照片里那個飛機,很明顯是最老式的雙翼螺旋槳飛機,甚至有可能是依靠駕駛員自身的重量調整來進行平衡的,是最原始的飛行器。
但此刻,白歌制造的,是能夠突破音速的,目前最快的飛機,雖然沒有什么航空電子設備,操作方式也和普通的飛機類似,可白歌并不認為那和威爾伯小時候開的“飛機”差不多。
更何況,威爾伯只是一個普通人,就連白歌駕駛飛機都有可能有去無回,威爾伯要是上去了,那鐵定是回不來了的。
白歌不會讓威爾伯這么做。
“我學得很快的。”
威爾伯有些不依不饒。
“這不是這個問題。”
白歌也不知道該怎么解釋。
“這不是玩具,如果你駕駛不成功,那么我們的所有努力都會白費,明白嗎?”
他苦口婆心地勸告道。
“我明白......”
威爾伯表情黯淡了片刻。
“我只是希望能夠完 成最后的愿望。”
“最后的愿望?”
白歌微微皺眉。
某種不太好的預感涌上他的心頭,白歌立刻用刺客視覺掃過威爾伯的身體,此前,他并未進行過這樣細致的觀察。
不過很快,白歌就發現,并沒有他預想之中的什么絕癥,死亡征兆,威爾伯這名青年十分健康。
呃,可能除了有點腎虛。
“其實,在當時遇到吳用先生的時候,我就有些感慨了。”
威爾伯苦澀地笑了笑。
“沒想到還有和我差不多想法的人來參加比賽。”
他從懷中,掏出了那一本有著皺巴巴封皮的筆記本。
筆記本的第一頁是威爾伯的爺爺與飛行者一號的照片。
而后面,有很多雜亂的,有關飛行器設計的筆記。
再到了后面,則是十分鄭重的幾個字,“遺愿清單”。
這上面,詳細記錄了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吃一次鎮上超辣的餡餅。
和隔壁面包店的愛莎小姐告白。
踢西蒙家的那條惡犬一腳。
離開小鎮,去到異國。
看見大海。
如此這般,有的是非常個人的,零碎繁瑣的事情,也有一些憧憬奇觀與廣闊世界的見聞。
在翻過幾頁打著勾和叉的筆記之后,白歌看到了一句話。
參加馬拉松。
“這是什么?”
白歌隱約記得舊時代有一部類似的電影,便是兩名絕癥患者試圖在人生的最后完 成遺愿,但威爾伯這么年輕,身體也健康,為什么要寫這個。
“海因萊因先生,你知道嗎,在我的那個小鎮,我們家是一個十足的笑話,因為我的爺爺說自己飛上過天空,他說,那頭翅膀燃燒著的巨龍眼睛上有一道傷痕,鎮上的人都說他是瘋子,就連我的父親也覺得我爺爺是在癡人說夢。”
威爾伯有些感慨。
“但我相信爺爺,我相信他真的飛行過,真的遇到了那頭巨龍。”
“我知道,如果繼續待在鎮子上,只會平庸地度過一生,所以,我開著爺爺留下的車離開了那個小鎮,我希望參加馬拉松,希望能夠擁有一段傳奇的冒險,當然,我也知道,按照我的水平,可能會死在半路上,所以,我設計了一份遺愿清單,希望能夠在死前做完 這些事情,不留遺憾。”
簡單來說,威爾伯的旅程,就是一場為了脫離平凡,為了追逐傳奇而開展的,向著死亡得冒險。
“而現在,海因萊因先生,我竟然能夠有機會見證鋼之羽,能夠證明我爺爺不是騙子和瘋子,我希望我能駕駛飛行者一號,親眼看到這一切。”
威爾伯有些激動地說道。
但白歌,簡單翻閱了一下這筆記本,便用其輕輕敲了敲威爾伯的腦袋。
“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