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室。
江扶月敲門,隨即一聲低沉的“請進”從里面傳出。
她推門而入。
男人穿著襯衫,外面套了件實驗袍,臉上銀色面具在陽光下少了一絲冰冷。
“來得正好,我…”
“你是不是帶人去過交火區了?”
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愣住。
江扶月:“我問過了,你們剛從契克比邊界交火線回來。”
男人一雙黑沉的眸子注視著她,聞言,似乎逸出一聲輕嘆,又好像什么沒有。
“嗯,剛回來。”他坦白道。
江扶月心頭的猜測進一步坐實,但仍然覺得不可思議:“你去安置營了?!”
男人點頭:“找你來就是為了這件事。樣本我已經帶回來了,你不用再跑一趟。”
江扶月定定看他。
清泠的眉眼,流露出審視、研判、忖度種種情緒。
“為什么?”
“上級擔心你的安全,派我去取樣。”公事公辦的語氣。
江扶月皺眉:“那為什么要瞞著?現在才告訴我?”
“你也沒問過。”
X:“樣本總共569份,都貼了標簽,已經送到冷庫保存。另外,首批疫苗快注射完了,第二批疫苗已經運到基地,你今天中午就跟那幾輛返程的卡車一起,帶著全部樣本回基地。”
他把一切安排得明明白白。
江扶月沒冒任何風險就輕而易舉拿到了想要的東西。
“為什么?”還是這三個字,固執又堅持。
男人別開視線,拒絕與她對視,沉聲道:“這是命令!”
所以不需要感謝,也不必覺得欠他什么。
江扶月聽懂了,可越是這樣,她就越覺得可疑。
“我們之前…認識嗎?”
男人瞳孔微縮,好在半斂著眼瞼,蓋住了這一瞬的失態。
他冷聲道:“時間不早了,你先去準備吧,十一點準時出發。”
江扶月:“你不一起回去?”
“不了,還有其他任務。”
男人側著臉,一副不愿多談的樣子,江扶月也只能按下心中狐疑,轉身離開。
她走后不久,一個中年醫生便提著醫藥箱匆匆趕來,連門都忘了敲——
“博士,聽說您受傷了?”
謝定淵正靠在椅子上閉眼小憩,唇色透出蒼白,一只手撐住額頭,而另一只手則不自然地垂耷在腿上。
如果仔細觀察,就會發現那只手在無法控制地生理性輕顫。
謝定淵睜開眼,眸中隱隱浮現一絲疲憊:“不用緊張,只是小問題。”
醫生松了口氣,但等到剪開衣袖,看見那一片暈開的鮮紅時,他差點沒爆粗口——
這他媽叫“小問題”?
血還是鮮紅的,一看就還在沁,根本沒止住!
謝定淵:“彈片擦傷,我檢查過,傷口比較深,好在沒傷到神經,估計要縫個幾針,你準備好工具。”
“…”你是醫生,還是我是醫生?
“另外,這件事不要告訴其他人。”
“可是就診報告上…”
“就寫簡單擦傷。”
醫生嘆了口氣,面對“患者”的強勢,只能無奈答應下來:“那好吧。”
只是他不明白為什么要瞞著上面?
當然要瞞著。
沒有什么審批流程,也沒有什么上級命令,都是謝定淵捏造出來,拖住江扶月的理由。
他舍不得讓她冒險,又阻止不了她,那就只能他替她走這一趟。
所以,上面并不知道。
如果他受傷的消息傳出去,那一切都瞞不住了。
謝定淵想起昨晚那場襲擊,雖然最后全身而退,但至今想起還覺得后怕。
倘若江扶月去了…
后果不堪設想!
此時此刻,男人無比慶幸去的是自己,受傷的也是自己。
日頭漸高。
臨近十一點,幾輛空卡車已經停在路上,一字排開,隨時準備出發。
江扶月坐在后面的越野車上,鐘子昂和易辭同行。
“怎么這就走了?我還以為要多待幾天。”鐘子昂剛接到命令的時候懵了,這會兒都還沒完全反應過來。
易辭斜眼看過去:“怎么?聽起來你好像很遺憾?”
“咳!”他輕咳一聲,“本來是想到開火區見識見識的,結果去不成了。”
易辭:“開火區又不是讓你玩兒的,你那么積極干什么?”
“你懂個屁!戰火硝煙,那才叫熱血!”
“…”精神小弟,洗洗睡吧。
鐘子昂又問江扶月:“我們回去之后,還會再來嗎?”
“不知道。”
要有來的必要才會來。
十一點整,隊伍準時出發。
江扶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她自己也說不清到底想看到什么。
易辭一踩油門,風從車窗灌進來,夾雜著沙土,撲到臉,有種粗獷的爽利。
他揚聲一喊:“走咯!”
隨著車行漸遠,江扶月不得不收回目光。
休息室內。
中年醫生長舒口氣:“殘余的彈片已經取出來,傷口進行了清創,縫合也很順利。只要不發燒,不感染,應該就沒什么大問題了。”
說著,把用過的一次性工具放進托盤里,然后摘掉染血的手套,一并扔進醫用垃圾回收箱內。
謝定淵輕嗯一聲,疲憊地合上雙眼。
為了盡快恢復愈合,他主動要求減少麻醉劑量,結果就是強行忍痛,滿頭大汗,而臉色也近乎慘白。
醫生收拾好,靜悄悄離開。
然而這樣的平靜并未持續太久,很快,一聲“報告”傳來。
謝定淵睜眼,身體離開椅背,坐直,包扎過的手也放到桌子下面。
“進來。”沉穩的嗓音,一如往常,聽不出半點異樣。
“博士,隊伍已經出發。”
“她…江扶月走了嗎?”
“已經離開了。”
“好,你先出去吧。”
謝定淵徹底松了口氣。
走了好,回到基地才能保證安全。
之前從基地過來杜荷算上中途吃飯休息的時間,將近八個鐘頭;如今返程,途中沒有任何耽誤,只用了六個小時。
日落黃昏,關閘大開,卡車陸續駛入。
江扶月三人乘坐的越野車也開進去。
卡扎親自來接:“怎么樣?還順利吧?”
江扶月忍不住朝他身后看了眼,沒有找到想見的人。
卡扎目光微閃,也不主動提,只說:“舟車勞頓,我讓人先送你回住處休息。”
“不用,先把樣本送去實驗室。”
“也對,要我幫忙嗎?”
江扶月搖頭,然后帶著上千份樣本直接回了實驗室。
而鐘子昂和易辭也緊接著離開,他們還要向上級匯報情況。
江扶月離開這幾天,桌面積了厚厚一層灰,她顧不上打掃,便帶著樣本一頭扎進了封閉實驗室。
當晚,江扶月將近凌晨才離開回到住處。
洗去多日來的風沙與疲憊,換上干凈衣服,她平躺在床上,雙眼望著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
基地條件算不得好,但卻比杜荷的板房優越得多。
人真是神奇的動物,即使環境再惡劣,也會慢慢強迫自己去適應。
就像曾經的天之驕子易辭和鐘子昂,如今吃著最粗糙的飯,住著最簡陋的房,還能笑得一臉滿足。
臨睡前,江扶月關了燈,閉上眼睛,腦海里突然閃過一張銀色面具。
夢里,她好像看到了謝定淵。
只是他背對自己,穿著白色實驗袍,襯衣衣領露在外面。
終于等他轉過身面向自己,可那張臉竟然戴著銀色面具,與X博士一模一樣!
江扶月陡然驚醒。
抬手一抹,滿頭大汗。
謝定淵和…X?
第二天她一早起床,進了實驗室,直到晚上十點才出來,午飯和晚飯都是叫人送過去的。
第三天依舊如此。
轉眼一個星期過去,在檢驗完上千份樣本后,江扶月發現了兩種此前沒有過記錄的變異毒株,她將其他命名為——P1、P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