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實驗袍穿在男人身上,挺拔直立,氣質卓絕。
他平靜地站在那里,身后是綠色營帳,腳下是黃色沙漠,周圍一切仿佛都淪為陪襯。
單平華與白傳浩同時上前。
“謝教授。”
連單平華這把年紀又喜歡倚老賣老的人這一聲也叫得心甘情愿。
“怎么只有兩個領隊?”男人眉心稍蹙,“名單上不是寫了三個嗎?”
“還有一個在這兒!”徐寬突然伸手把江扶月推出去。
謝定淵目光順勢朝這邊投來,一瞬錯愕之后,瞳孔驟縮,表情迅速冷凝,眼中也席卷起黑色風暴。
眾人只覺炎熱的空氣里一陣涼意侵襲,如同霜雪突至,凜凜生寒。
而原本只是稍顯疏淡的謝教授,此刻已然面沉如水,定定看著被推出來的江扶月,目光幾經變換,最終化為一片死寂般的平靜。
江扶月被推出去的剎那,心跳一滯,手腳僵硬。
對上男人看過來的視線,她心虛地躲開。
謝定淵嘴角一緊:“你也是領隊?”
“…嗯。”頷首垂眸。
“名字?”
她嘴角一抽:“…江扶月。”
“既然是領隊,那你的隊員呢?”
“…沒有。”
“很好,一個人抵一個團隊,是這個意思嗎?
江扶月:“…”
謝定淵:“你,跟我過來!”
言罷,率先邁步走在前頭。
風吹起他白色實驗袍一角,瀟灑落拓,矜冷孤傲。
江扶月亦步亦趨地跟在后面。
眾人不由目露同情——
“完了。”
“希望她不要哭著回來。”
“誰不知道謝教授是出了名的嚴格?這次上面讓江扶月單獨領隊,本來就不符合規定。”
“江扶月也太慘了吧,一來就惹到大魔王。”
“謝教授可不是辛洪成,想懟就懟,感覺某人要涼涼。”
“甭管怎么厲害,有多敢,到了謝教授面前,都會變成軟腳蝦。別問我怎么知道的,反正以前跟謝教授共事過的人都這么說。”
徐寬望著江扶月離開的方向,小聲開口:“不會真這么慘吧?”
白傳浩:“你問我?”
“昂!”
“說實話,不清楚。但謝教授的嚴厲,從來不會讓人失望。我們能做的只有一件事。”
徐寬:“什么?”
“祝她好運。”
這廂,議論不止。
那頭,江扶月跟著謝定淵,剛轉過拐角,下一秒,就被男人扣住手腕,抵在墻上。
“江、扶、月!”他咬牙切齒,每個字都隱忍著怒氣,像一頭瀕臨狂躁的獅子。
而被他制住的女孩兒則宛如掉進狼窩的小白兔,漂亮的桃花眼清可見底,閃動著無辜又撩人的光,只肖一眼就能讓人心軟,然后原諒她。
“你生氣了?”尤其是溫溫軟軟開口說話的時候,根本招架不住。
但謝定淵知道,眼前的乖巧都是裝出來的!
她現在有多溫順,做決定的時候就有多大膽。
“當初我說過什么?嗯?”尾音上揚,暗藏危險。
江扶月拽了拽他衣袖,聲音更加溫柔:“真的生氣了?”
謝定淵把袖子抽回來,語氣沉沉:“少跟我來這套!”
“好吧。”江扶月只能遺憾地收回手。
一副破罐破摔的樣子。
男人氣笑了:“讓你別來別來,你是怎么答應的?”
“我說我不來啊。”
“那現在呢?!”
“國家派我來,我也沒辦法拒絕呀。”她兩手一攤。
謝定淵:“…”
“再說,我又不是來找你的,我是來工作的!”
男人眉心一緊:“什么工作?”
“喏——你看吧。”江扶月把胸前的工作牌舉到他面前。
上面用中英雙語寫著——
援F團隊科研人員:江扶月 謝定淵只覺無奈與怒氣同時上涌,直沖腦門兒。
深呼吸,情緒幾經翻涌。
最終,語氣軟下來:“月月,這里很危險…”
“我知道。”
“知道你還…”
江扶月對上他擔憂的雙眼,微微一笑:“我也想走你走過的路,看你看過的風景,你可以,那我也不會太差,相信嗎?”
男人薄唇抿緊,眸如深海。
“謝教授——”不遠處,有人在叫。
一聲嘆息逸出唇邊,謝定淵雙手扶住女孩兒肩膀,那么用力,那么沉重。
“好好照顧自己。”
說完,轉身離開,背影透出幾分匆忙與倉皇。
攥緊的雙手泄露了他此時的克制和隱忍。
江扶月目露疑惑,就這?沒了?
她原本已經做好被謝定淵狠訓一頓,甚至生氣冷戰的準備,卻沒想到他居然就這么…走了?
謝定淵確實很生氣,不,準確來說,應該是憤怒。
氣江扶月不聽話,也氣自己沒有及時發現,出手阻止,現在說什么都晚了。
他必須離開,給自己一段冷靜的時間,否則他也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么事。
萬一傷害到江扶月…
這絕非他所愿。
“謝教授,臨床試驗數據已經發——”呃!
那人只覺面前一陣涼風擦過,再抬眼,卻見謝教授目不斜視,錯身而過,周身都籠罩著低氣壓。
江扶月一行被安排住進平樓。
兩人一間,但由于全隊只有她一個女的,因此被安排單住,但里面還是有兩張床。
今日天色漸晚,給大家暫作休整。
明天才會正式進入病毒實驗室,著手進行相關研究。
吃飯有食堂,定時定點放飯,全軍事化作息。
哦,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
“請大家把手機交出來。”一名會說中文的士兵被安排過來。
這下,也不用什么翻譯了。
“交手機?為什么?”
士兵一板一眼:“出于保密制度的需要。”
“沒有手機,那我們怎么相互聯系?”
士兵一抬手,另外兩人抬著一筐黑色疑似遙控器的東西上前,開始分發。
“這是基地特制的對講機,可以滿足日常溝通需要。而且有必要提醒各位,你們之間的對話全程會處于監聽之下。”
單華平團隊里的老黃帶著情緒開口:“難道這也是保密制度需要?”
“當然不是。這叫反間諜措施。”
老黃:“…”
注意事項交代完畢,士兵離開,眾人拿著對講機回到房間。
江扶月關上門,低頭打量手里的東西,比普通對講機更為小巧輕便,天線長度也更短。
江扶月猜測應該只能用于接受基地頻道信號,至于外界的無線電波,在這里應該是完全屏蔽的。
她打開電源,旋轉電鈕,開始調頻。
眾所周知,短波HF部分包括9個不同的波段,范圍從1.8MHz到29.7MHz。
這個應該是10米波段,頻率范圍在28.029.7MHz,可以有非常好的通信效果,而且對機器功率要求低,天線的尺寸也小。
特征剛好吻合。
但又不完全一樣。
這里只是沿用無線電模式,但實際調頻卻與普通無線電并不相同。
比如,29.6MHz是國際知名的華夏FM頻率。從19951996年華夏無線電運動協會開展的10米FM實驗活動以來,這個波段就一直保持活躍。
但手中這臺所謂“對講機”的調頻功能里,“29.6MHz”卻是基地的訓練通報。
播報人全程用阿拉伯語把今天各小隊的訓練情況公示出來。
江扶月繼續旋轉按鈕。
她想,如果每個對講機都各自對應一個“頻道”,又都處于監聽狀態之下,那么頻道應該就是開放的。
如果運氣好,是不是能調到謝定淵的頻道和他說說話?
剛才把人氣得太狠,有點過意不去。
想著還是應該說聲“對不起”的。
畢竟是她不聽勸告、先斬后奏。
可惜,直到晚飯飯點,江扶月也沒能調出他的頻道。
“算了,吃完飯再說。”
由于定時定點放飯,江扶月不敢耽擱,趕不上就要餓肚子,這里可沒有什么外賣宵夜。
等去到食堂,入目全是迷彩作訓服,乍一看,像綠油油的韭菜地。
這里有一個專門設置的華夏食物區,座位劃片,其他士兵不允許過來這邊,僅供華夏科研團隊的成員們使用。
江扶月打好飯菜,故意吃得很慢。
以為守株待兔就能蹲到謝定淵。
可惜,始終沒看到人。
“嗨,你還好嗎?”徐寬拽著白傳浩坐到她對面。
江扶月一臉莫名,她哪里看上去像不好了?
“謝教授沒為難你吧?”
為難?
倒沒有。
生氣,是真的。
“江扶月?”徐寬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不會被嚇傻了吧?”他轉頭看白傳浩。
后者聳肩。
江扶月回神,冷冷道:“爪子拿開。”
徐寬動作一頓,訕訕收手:兇巴巴的,也不像被訓過啊!
“話說謝教授單獨找你做什么?”
江扶月抬眼:“你覺得呢?”
“應該跟你單獨成隊有關吧?想想以前參加跨國援助的科研團還從來沒有過你這樣兒的,說史無前例也不為過了。謝教授肯定很好奇,然后把你叫過去詢問原因,對嗎?”
江扶月看他一臉八卦的樣子,笑了。
這一笑,徐寬有被驚艷到,白傳浩也不由眸色微動。
“想知道?”她問。
“嗯嗯!”徐寬點頭,目露期待。
白傳浩面上不感興趣,自顧自吃著飯,耳朵卻早就豎起來。
江扶月:“謝教授找我當然是因為——”
徐寬兩眼放光。
白傳浩咀嚼的動作慢下來。
“你猜?”
兩人:“…”
江扶月咽下最后一口飯,起身走人,像極了欺騙純情少女的臭渣男。
徐寬傻眼:“她這是…故意吊咱們胃口嗎?”
白傳浩:“顯然你被吊了。”
徐寬輕哼撇嘴:“說得好像你沒有一樣。”
白傳浩:“…”我有,但我不承認。
江扶月把餐盤碗筷放到回收點,正準備離開,突然聽見——
“怎么沒看見謝教授?又進實驗室了?”
“沒有。也不知道發生什么事,謝教授出去一趟,回來就發了好大的脾氣。”
“咦?謝教授也會發脾氣嗎?他不是只會冷臉看人,眼神施壓?”
“我以前也不知道謝教授會發脾氣,但剛才知道了。”
“很可怕?”
“堪稱恐怖。”
“嘶…那我在食堂多待會兒再回實驗室,萬一撞槍口上,那可就慘了。”
“對哈,那我也不忙回去。”
江扶月眨眼:該不是因為她吧?
入夜,江扶月躺在單人行軍床上,還拿著那臺對講機在調頻。
以0.1為單位,挨個嘗試。
有時會調到其他人的頻道上去,比如——
“單老師,我知道您睡前有喝一杯茶的習慣,正好帶了點茶葉過來,剛泡好的,您嘗嘗?”
“辛苦你了,小鄭。”
“不辛苦,不辛苦,您看實驗部分能不能讓我負責提取…”
剩下的江扶月沒有再聽,左右不過是諂媚討好、利益交換。
按鈕又是一旋,切換到下一個。
一串阿拉伯語蹦出來,語速極快,提到“演習”、“格斗”、“訓練”等詞。
應該是某個基地士官的對講機,由于談話不涉及機密,因此并未被中控臺加密隱藏,可以隨意切入。
下一個,只有一片水聲。
再下一個,比夜場酒吧還吵鬧,江扶月趕緊切掉。
但更多時候是空頻,只能聽到電流沙沙的聲音。
之后怎么睡過去的,江扶月完全沒有印象了,只是手上緊緊握著對講機。
直到使用燈閃爍兩下,電量過低,自動關機。
第二天訓練鈴聲早早響起,驚醒了睡夢中的士兵。
也叫醒了單平華團隊和白傳浩團隊眾人。
吃過早餐,前往實驗室。
突然,“欸?怎么沒看見江扶月?她人呢?”
“不會睡過頭了吧?”
“別說,還真有可能。女孩子嘛,有幾個不嬌氣的?”
“嬌氣?這是在工作!再嬌氣也要看場合!”
“既然吃不了苦,那一開始就別來啊!舒舒服服待在國內,何必拖累大家?”
“就是!沒有團隊意識的人最可恨!”
“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湯,真不知道上面怎么想的,居然還讓她單獨成隊?”
白傳浩團隊里有人聽不下去了:“江扶月可能剛來不習慣,沒必要這么討伐一個小姑娘吧?”
“包容一點怎么了?誰還不是從小菜鳥過來的?”
“咱們也沒事先約定什么時間集合啊,她不知道也情有可原。”
“說到團隊意識,這就有點勉強了。咱們三個團隊,各自研究方向都不同,江扶月一個人就是一個隊伍,真要講團隊意識也不該跟咱們講,她自己就能代表團隊意志了。”
徐寬點頭:“就是!她想什么時候來,就什么時候來,各自的實驗進度又互不影響。”
“某些人啊,家住海邊,管得真寬!”
“你——”辛洪成氣得直喘。
單華平維持著一貫的深沉,不說話,臉上也沒有多余的表情。
不認識他的人可能會被唬住,以為是個深藏不露的大boss,但相處久了都知道,他的沉默只是明哲保身的方式而已。
不插嘴,就不惹是非。
倘若東窗事發,正好可以把自己摘干凈。
“夠了!”最后白傳浩站出來,淡淡掃過兩邊隊伍的人,“一點小事也值得爭成這樣?”
眾人不說話了。
“徐寬,你聯系一下江扶月,看看她什么情況?”
“好。”徐寬拿出對講機,調到江扶月所在頻道。
“江扶月?你在嗎?江扶月?”
空白,安靜,毫無回應,連電流的沙沙聲都沒有。
“怎么回事啊?”
“她故意的?”
“還是頻道調錯了?”
徐寬也納悶兒:“不應該啊…”
按理說只要對講機開著,調到相應頻道,對面就算不說話,也會出現電流的呲呲聲。
不會像現在這樣,一點聲音都沒有。
除非…
白傳浩:“她的對講機沒有打開。”
徐寬皺眉:“也可能是沒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