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一個女生背對進門處,站在實驗臺上,正轉動設備按鈕。
她應該什么都不懂,只是單純出于好奇,調參毫無章法,逮著哪個轉哪個,沒頭沒尾。
“你在干什么?!”江扶月冷冷出聲。
女孩兒回頭,面容姣好,一雙小鹿眼看上去無辜又無害,但挑高的眉頭卻帶著幾分矜驕和傲氣,平白破壞了這份清純感。
“你是誰?”女孩兒不答反問,“我做什么跟你有關系嗎?”
江扶月面無表情:“你在我的實驗室,亂動我的設備,你覺得有沒有關系?”
“你的實驗室?!”女孩兒音調陡然拔高,看她的眼神像看一個神經病,“拜托,你怎么不說整個Q大都是你的?”
“說不定呢?”
“什么?”
江扶月:“學過唯物辯證法嗎?一切事物都在發展變化,現在不是,不代表以后不是。”
“我的天!”女孩兒翻了個白眼兒,“你是剛從醫學部的精神病科跑出來的嗎?太搞笑了!”
還唯物辯證法…
這時,范琳琳匆匆跑來,完了完了,她就抽空打了個電話,兩人就杠上了?
“江學妹,遲學妹,你們在聊天啊?”
遲舒媛上前,親昵地挽住她:“琳琳姐,這個人擅闖實驗室,叫保衛把她趕出去吧,怪嚇人的。”
范琳琳表情一尬:“那個…媛媛啊,你可能誤會了,她不是擅闖。”
“誤會?怎么可能誤會?你知道這個人剛才說什么嗎?她居然讓我從實驗室出去?還說實驗室是她的?呵,猴子派來的逗比啊?吹牛也不知道先打草稿!”
范琳琳:“…就目前來說,這片實驗區的確是江學妹在用。”
遲舒媛皺眉:“怎么可能?!這間實驗室明明是我媽的!”
“額…嚴格說來,這里的實驗區都不存在歸屬問題,如果非要說是誰的,那只有一個主人——就是徐老。不過平時徐老用不著這么大的地方,就劃分成各個區域,只要申請排期,并且經過同意,都能使用。”
所以,沒有哪間實驗室,或哪片實驗區屬于某個人的說法。
之前,A3一直是遲舒媛的母親季教授在使用,而遲舒媛經常會跑來這邊玩,和實驗室很多博士生都混熟了。
今天她過來的時候,范琳琳不在,是一個師兄拿鑰匙幫她開的門。
那個師兄也不知道A3換人了,想著反正都是季教授的地盤,放她女兒進去應該也沒什么。
結果,就被江扶月撞個正著。
遲舒媛聽完,上下掃視江扶月兩眼,抱臂環胸,好整以暇:“這人應該不是我們Q大的吧?”
范琳琳:“…不是。”
“那我們Q大的實驗室憑什么給一個外人用啊?”
范琳琳覺得她太咄咄逼人,不由蹙眉:“是徐老親自吩咐的。”
“那也不行!雖然這個實驗室是掛在徐老名下,但說到底也是學校的資源,咱們自己人用都還要排隊排期,沒道理緊著外人啊,琳琳姐,你說是不是?”
范琳琳:“…”不想回答。
遲舒媛見她無話可說,頓時目露得意,大手一揮:“讓她收拾東西走人吧,這片實驗區我媽還要繼續用。”
“…抱歉,”范琳琳攤手搖頭,“我只是一個博士生,沒有這個權力。”
“而且,我也不覺得徐老會同意。凡事總有先來后到,A3之前確實是季教授在用,但一個星期前項目結束之后,她就還了鑰匙,做好一系列交接工作,把這片區域空出來了。”
遲舒媛臉色一黑,眼神驟冷:“這么說,琳琳姐你要站在她那邊嘍?”
范琳琳簡直頭大,她試圖講道理:“媛媛,這不存在站誰的問題,我們就事論事,不要鉆牛角尖。”
“呵,你的意思是我沒就事論事?我鉆牛角尖?!”
范琳琳一臉無奈:“…”真的,跟聽不懂話又強詞奪理的人溝通好心累。
“我沒這么想,我要表達的是江學妹借用A3的流程完全符合規定,如果季教授要用,可以等九月份江學妹用完了再交接給她。”
“一口一個學妹,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我們Q大的學生。就算是Q大的學生也沒道理讓教授等她用完再用吧?哪來的臉?我要是她早就主動讓出來了,真是一點規矩都不懂。”
“琳琳姐,我今天就問你一句,你是幫我媽,還是幫這個人,選吧!”
范琳琳也惱了:“你怎么就講不聽?我…”
“幫誰!你說啊!”遲舒媛聲音尖細,刻薄不自知。
“…行,如果非要選,那我站有道理的那方,A3本來就是江學妹在用。實驗室有實驗室的規矩,不是我幫誰,或者單靠某些人一兩句狠話就能打破既定規則。”
遲舒媛沒想到范琳琳居然真的敢站到江扶月那邊。
她目露震驚,表情錯愕:“你別忘了,我媽也上博一的課,還有那么多賺錢的好項目…”
范琳琳:“所以呢?因為我站江扶月,季教授要讓我不及格嗎?”
“我可沒這么說…”遲舒媛四下張望,還好沒有其他人。
這種話不能隨便講。
現在因為一時失言曝到網上而被擼掉的大學教授可不少。
她才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
話雖不能說,但事能做啊,要卡一個博士生不要太簡單,分分鐘延畢好嗎?
“琳琳姐,看不出來你還挺講義氣。行,今天算是領教了,咱們走著瞧!”
說完,惡狠狠朝江扶月瞪了一眼,氣急敗壞離開。
范琳琳:“沒事吧?”
江扶月搖頭,第一時間走到實驗臺上,檢查設備參數。
幸好打亂的不多,很快就能復原。
范琳琳憂心忡忡:“遲舒媛簡直就像個被慣壞的小孩兒,以前沒發生沖突的時候,還覺得她挺文靜,沒想到居然這么…潑。”
江扶月:“她父母是Q大教授?”
“嗯。她母親是我們物理學院的博導,父親好像在行政處那邊工作,具體職位就不知道了。”
“姓季?”這個姓,倒讓她想起一個人。
范琳琳點頭:“對,叫季欣欣,我不攻超聲波領域,所以對季教授不是很了解。”
江扶月眸色一深,嘖,季欣欣啊…
沒想到還真有這么巧的事!
老爺子跟季蘭月的那個私生女不就叫季欣欣嗎?
也是當年引爆時青梔和韓啟山婚姻的導火索。
出軌也就算了,居然還有一個跟韓韻如差不多大的孩子,老太太忍無可忍,怒提離婚。
韓啟山慌了,瘋狂想要挽回這段婚姻,為此不惜放出狠話——這輩子都不認季月蘭和季欣欣母女。
可惜,最后還是離了。
但說出去的話,韓啟山卻不打算收回。
這些年除了為母女倆提供一處棲身之所外,再無其他。
還是韓慎偶爾背著老爺子接濟一下這對母女。
韓恪不明白:“爸都不認了,你還上趕著做什么?有病!”
說這句話時,他的表情既憤恨又痛快,那對母女本來就是活該!
韓啟山不認她們就是最大的懲罰。
韓慎卻說:“孽是爸造的,好歹給他積點德。”
但是等季欣欣成年以后,韓慎也不再給錢。
他仁至義盡。
這些年韓家都下意識避開了那對母女,從無往來,也不刻意打聽。
無視就是他們的態度。
要說不久前唯一一次接觸還是關藝玲找人綁架秦遠琛,牽扯出當年韓韻如失蹤的真相,季蘭月作為同伙,在秦家決定報警處理之后,還被多次帶到警局問話。
由于她年事已高,本身患有嚴重心臟病,下半身也已經癱瘓,最終決定不追究她的刑事責任。
這件事就算完了。
但當時季欣欣肯定出面了,自然無可避免會見到韓家人。
“你怎么突然問起她?”韓恒表情怪異。
“哦,季欣欣在Q大任教。”
“是嗎?這我倒不清楚。”
“二舅呢?”
韓恪放下雜志,推了推眼鏡:“我看上去很閑嗎?”
需要知道這些無聊的事。
江扶月:“…”
“你們在說什么?”老爺子從樓上下來。
幾人同時噤聲,不再提那對母女。
這個家,最討厭季蘭月和季欣欣的人,不是別人,正是老爺子!
討厭到什么程度呢?
一聽到“季”字就會立馬翻臉,不管是誰。
然后,躲起來一個人翻看時青梔的照片,有時一看就是一個通宵,跟中邪一樣。
接下來幾天脾氣都會非常暴躁。
韓啟山曾說,這對母女是他此生最大的污點,自我厭棄到極致的時候,他恨不得親手解決這個錯誤,然后再解決自己。
韓慎:“在說Q大實驗室,月月經常去,我們要不要捐點錢、搞搞資助什么的?”
老爺子眼前一亮:“這個好!不過捐錢太俗氣了,有沒有其他東西?”
韓恪:“那捐個實驗室?”
韓恒:“實驗設備也可以。”
老爺子沉吟一瞬:“…還是感覺小氣了點,要不…捐棟實驗樓?”
韓慎想了想,覺得可行:“我明天就去找校方談細節,另外再以月月的名字設個獎學金吧?”
韓恪:“我可以免費幫忙打理。”
韓恒覺得自己好像沒起作用,絞盡腦汁思索半天,“那我幫忙打廣告?”
他一條微博廣告就是百萬起價,怎么著也得多打幾條湊夠八位數吧?
不然多寒磣?
他韓老三可不缺錢。
江扶月:“?”
第二天江扶月照常早起出門,前往Q大。
為了方便,她現在都是自己開車,也省得每天老爺子來接,有時在校門口一等就是一兩個小時。
大夏天怪受罪的。
對此,三個舅舅舉雙手雙腳表達贊成。
韓慎:“還是自己開車方便,不過要注意安全。”
韓恪:“早就該這樣了,不然車庫那幾輛新車遲早變舊車。”
韓恒:“開大牛啊!油門一轟,回頭率保證百分之百!”
前一晚,家里傭人就把車庫那幾輛吃了不少灰塵的新車沖洗干凈。
第二天江扶月想開哪輛隨便挑。
大牛底盤太矮,而且是兩座,出去炸街比較合適,正常通勤就過于裝逼了。
選來選去,最終江扶月挑了一輛白色瑪莎,顏值過關,車內空間也夠。
她到實驗室的時候,范琳琳和她的搭檔已經在了。
“早。”江扶月主動招呼,“吃過早餐了嗎?”
“還沒有,準備一會兒處理完這堆數據再去食堂。”
“我多帶了兩份,干凈的。”不等范琳琳拒絕,她已經放到桌上,然后抬步朝A3實驗區走去。
“哇,可頌三明治配壽司,還有抱抱卷,這也太豐盛了叭!”搭檔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接著豎起大拇指,這段日子以來第N次重復:“月姐真好!”
“常歡!臉呢?還要不要啦?!你可比江扶月大,這聲‘月姐’怎么喊出口的?”
然后,等范琳琳一口咬下去,香氣席卷味蕾,填滿了胃部空虛,她忍不住喟嘆出聲:“完了,月姐帶的早餐都比我們自己買的香,女神濾鏡日漸濃厚…”
常歡當即長哦一聲:“還說我,你自己不也叫得挺順口?雙標狗!”
吃完這些,袋子里居然還有兩瓶櫻花白葡萄氣泡水。
“嗝——好好喝!”
“今天又是快樂的一天”
距離遲舒媛鬧事已經過去整整一個周,她再也沒來過實驗室。
原本以為事情就這樣過去了,她臨走前那副兇神惡煞的樣子也慢慢被淡忘,誰知這天上午行政樓突然一通電話打過來。
范琳琳接的:“您好,這里是徐開青實驗室…江扶月?她在…教務處?為什么?具體有什么事嗎?這樣啊…好,我會轉告她。”
等電話掛斷,常歡迫不及待開口:“怎么了?”
“行政樓那邊請月姐過去教務處一趟。”
“啊?月姐又不是Q大的學生為什么要去教務處?還有,他們怎么知道月姐的?還打來實驗室?有沒有說具體因為什么事啊?”
范琳琳搖頭:“那邊什么都不肯說,越是這樣就越有問題。”
“嗯!明擺著來者不善,難道…是遲舒媛告狀去了?”
“不能吧?她頂多回家跟季教授抱怨幾句,她不講道理,難道季教授也不講道理?這件事誰對誰錯,一目了然,就算遲舒媛想鬧,季教授也不會坐視不理。”
“那到底為什么?總不能請月姐過去喝茶聊天吧?”
范琳琳也想不通,她走到A3區,透過對講機把這個消息告訴江扶月。
十分鐘后,已經脫去實驗袍的江扶月開門出來,大步離開。
常歡語氣激動:“媽呀!真的有人走路帶風,簡直酷斃了!”
范琳琳憂心忡忡:“月姐真去教務處啊?學校不會為難她吧?”
“應該不會。再說,你看月姐什么時候被為難過?只有她為難別人的份兒!”
“對哈,說得也是。”
江扶月進去行政樓,找到二樓教務處。
敲門,對方喊進之后,她才推門而入。
一個中年男人坐在辦公桌后,個子不高,有些發福。
除此之外,還有其他老師,都在各自工位上,盯著電腦,卻悄悄豎起耳朵。
“請問,找我什么事?”江扶月開門見山。
男人清了清嗓,見她鎮定自若,不由眼神一凜,試圖在氣勢上壓倒:“是這樣的,我們接到舉報,說你違規使用Q大實驗室,今天請你來就是配合調查的。”
“可以。”江扶月表情平靜,好像被舉報這件事在她看來稀松平常。
而男人想要在氣勢上壓倒她的打算,也徹底落空,因為江扶月根本不受影響。
甚至還主動詢問:“您想讓我怎么配合?”
男人:“…”
其他老師:厲害了,這才是高手啊!
“舉報人說你作為校外人士卻優先我校教授,得到了A3實驗區的使用權,是不是有這件事?”
江扶月:“據我所知,在我正式使用A3實驗區前一個星期,貴校教授,哦,也就是季欣欣季教授已經使用完,把這片區域空了出來,然后我按照流程申請,最后也通過了,請問這里面哪個步驟出現了問題?”
男人:“…”這學生也太能說了,這種時候還能保持清晰的邏輯思維。
頓時打起精神,不敢小覷。
“既然事已至此,再追究也沒有任何意義。當務之急是請你今明兩天之內把A3實驗區空出來。”
江扶月挑眉:“空出來?為什么?如果我沒記錯,使用期限是到九月一號為止。”
男人笑了:“我知道,你的申請表我看過,確實是到九月一號。不過有個前提,那就是本校師生不申請使用的情況下,才能滿足校外人士的申請需求。可一旦本校師生要用,就有絕對的優先權。”
確實有這樣的規定,江扶月沒辦法否認,不過…
“如果我沒猜錯,那個突然申請要用A3實驗區的‘本校師生’應該就是季欣欣季教授吧?”
男人面色一黑:“你別胡說!”
“啊,遲…主任對吧?我這樣說是不是冒犯到您妻子了?”
“你!”男人余光掃過四周的同事,帶著一種被戳穿的心虛。
在江扶月說出“季欣欣”三個字的時候,遲建就已經無法避嫌,怎么都會引來猜忌,說他假公濟私等等。
好在,這些人都歸他管,就算給十個膽子,諒他們也不敢出去亂傳。
想明白這點遲建那點心虛徹底煙消云散,在江扶月面前的偽裝也徹底褪下,兇態畢露:“你不是Q大學生,實驗區讓你用了這么多天已經很夠意思。我要是你,根本沒臉跟本校師生搶,可你不但搶了,還搶得理直氣壯。”
“這回就當是個教訓,告訴你什么叫寄人籬下該有的自覺!”
原本教務處和招生辦就因為江扶月拒報Q大而選明大的事,心里存了疙瘩,高考滿分而已,拽什么?竟敢公然羞辱百年老校?!
遲建作為教務處主任,加之女兒這段時間在他耳邊反復叨念江扶月有多壞多惡劣,導致他先入為主,在見到這個人和她交流前,就已經有了偏見。
當下,遲建講話愈發不客氣:“總之,你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Q大不是救濟站,也不是福利院,什么人都可以來薅一把!”
江扶月聽完,卻不見半點惱怒,相反還莞爾一笑:“既然校方都出面趕人了,那我也不能賴著不走啊?也不用等明天了,我一會兒回去就收拾東西。還有其他要求嗎?你可以一次說完。”
遲建:“?”她為什么這么平靜?沒有憤怒,也沒有委屈,讓人無端端心里發毛。
“沒有的話,那我先走了。”江扶月轉身離開,頭也不回。
剛出去,到了走廊上,卻見韓慎和一個兩鬢微白的老人說笑著迎面走來。
哦,差點忘了,今天大舅來找校方談捐實驗樓和設獎學金的事。
所以,還捐不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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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合一,六千字。
下章虐渣,是時候讓渣渣們見識一下金錢的力量了!